作者:糖炒栗籽
夕阳把云际染出了一片璀璨,金光逐渐被暗红色吞噬,天空越压越低,风呼啦啦地鼓动着他的衣服,他拼命往终点赶,生怕错过了。
最后他到达了一片工地,这地方他也只在后来的新闻里看到过,他凭借记忆找到了那栋烂尾楼,爬楼梯一口气上到了顶层。
楼顶的风吹得人侧脸发痛,黄昏笼罩在他身旁,他找了个角落等待着,不知道谁会先出现。
天色渐暗,那扇上来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他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
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到了身高开始飞长的阶段,显得身形有些单薄,轮廓比长大后清瘦秀气些,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变化。
他收紧了呼吸,因为眼前少年看起来太稚嫩了,头顶上能看见他熟悉的发旋,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有种割裂感。
少年脸上的表情淡漠,眼神里透着没有生机的冷,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泛起一丝狠戾,下一秒却凝固住了。
奚迟走出来盯着他,喊道:“霍忱。”
霍忱不敢相信地怔着,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甚至有丝呆呆的。
“你为什么会来?”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走到奚迟面前,认真道:“你快离开,很危险。”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奚迟望着他的眼睛,“不行。”
霍忱眼睫缓缓扇动了两下,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奚迟语气带了几分急切:“现在的证据足以让他去坐牢,你现在做了错的选择,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太轻松了么?如果他出来后又去找你呢,不如彻底解决。”霍忱语气淡淡的,目光坦然得让他心惊。
他觉得此时的霍忱,比长大后还要偏执,情急下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你会受伤的!”
“你别生气。”霍忱说着,低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半晌道,“好,我们走。”
然而就在此时,楼顶的门又被打开了,那个数学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奚迟的呼吸一下收紧,数学老师却好像看不见他,走近将目光投在了霍忱身上。
霍忱立即拉住他的手,转身带他走了出去,却在要下楼时突然松开他,自己返回里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反应过来,上前用力推门,却像被加了把无形的锁怎么都打不开。
他的敲门声里面也听不到,好在他的眼前似乎变得透明了,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数学老师打量着霍忱,视线滑过少年的脸庞,问道:“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什么装作他给我发消息?”
霍忱眨了眨眼:“我并没有在短信里透露我是谁啊。”
数学老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了笑,目光变得更大胆和贪婪:“你想要做什么?”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老师,我好像生病了。”霍忱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澄澈无暇,看的人心神一晃,“为什么我会总是想着一个人,我忍不住去看他,想离他再近一点,又怕被他发现,我是不是病了?”
数学老师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难掩语气中的兴奋:“孩子,你只是喜欢上他了而已。”
“原来如此。”霍忱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接着又苦恼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好像控制不住要做错事了,我害怕他会讨厌我。”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数学老师像讲课般循循善诱,“我想他会理解的。”
他盯着霍忱,几欲要忍不住伸出手,比起暗地里幻想和逼迫,这种士动踏进笼子的小羊羔多让人激动啊。
霍忱眼睛亮起来:“太好了,我不想看他受一点伤害,那就应该把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清除出去对么?”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感觉有点听不懂他的意思。
霍忱忽然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吧?我为什么要喜欢一只缩在地底下的臭虫呢?”
看到对方骤然变了的脸色,他掏出一沓照片。
“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会怎么样?别的老师还有那些家长看到了,肯定都不敢相信,你家里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数学老师面色苍白地要来抢夺照片,推搡之间,有几张掉在地上,又被风吹了下去。
他下意识追过去,站在边缘往下看。
“你要是跳下去估计就没事了。”他身后响起少年冷漠的声音,“大家对死人都很宽容的。”
老师猛地转过身,面露凶光向他冲过来。
奚迟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少年的身躯还是太单薄,敌不过一个成年人,尤其是霍忱在避免着掐对方脖子等留下痕迹的行为,缠斗没有持续太久,突然一道冷光划过。
奚迟惊叫出声,用力拼命推门,但没有任何作用。
少年倒在地上,手捂着右侧腹部,眉心痛苦地拧着。
而拿刀的男人出现了一瞬间的怔然,似乎知道自己肯定完了,刀子也脱了手,应声落地。
就在此时,少年忽然翻身起来,用另一只手捡起了那把刀,眼神里迸发出凛冽的狠劲。
男人慌了神,感觉对方下一秒就会冲过来给他一刀。
他慌乱中不停后退,等意识到危险时,脚步已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一切发生得过于讯速,老师的身影坠落后,奚迟面前那道无形的屏障终于消失了,他立即跑到了霍忱身边。
少年脸色苍白,咬着下唇,他看了一眼,胸口像被绵密的针扎过一样疼。
他接着去检查对方的伤,四厘米左右,对方在情急之下刀尖似乎并没有通进腹腔,但也足够触目惊心了。
他抬起眼:“要赶紧处理一下。”
霍忱跟他对视着,眼神似乎看不出痛苦,冲他点了点头。
接着奚迟沉默了,可现在他们该去哪呢?去医院的话,这个年纪的少年受这种伤,怎么都会引起注意的。
夜色已经降临,浓重的黑暗环绕在四周,他帮霍忱压迫着伤口止血,忽然有种他们被绑在一起,然后被全世界抛下的感觉。
终于,他想起来了,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给霍忱:“你跟我来。”
霍忱没有接,声音里也透着一丝虚弱:“晚上很冷。”
奚迟眉头紧锁,心道现在为什么还纠结他冷不冷,强行给他裹上把他带了下去。
到了熟悉的济仁医院,他第一次像做贼一样,带霍忱从职工通道绕进去,到达病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值夜班的护士,潜入了换药室。
可当准备好器械后,他对着伤口愣住了。
是啊,这个时候的他,还不会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拼命回忆,可是最基本的缝合方法都想不起来。该怎么办,剧烈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肩膀发抖,眼眶发酸,死命咬着牙还是感觉视线模糊了。
霍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慌乱地说:“你别哭,没事的。”
他反而更无法控制鼻根的酸涩,一滴眼泪掉在对方身上,他咬咬牙,努力去缝,可跟多年后一点也不一样,他的手抖得像筛子,缝线歪歪扭扭,可以想象愈合后是一道多么丑的伤疤。
可是霍忱低头欣赏着它,眼里甚至漾着一丝满足,告诉他:“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十几年后,他在房间给霍忱打了这通电话,把自己对那一天的猜测加上想象讲给他听,当然并没有后面这些内容,他也不知道霍忱当年是如何处理这一切的。
“我也记不清了。”霍忱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点闷地跟他说。
他胸口酸软,眼眶也止不住发烫,开口道:
“我想见你。”
第55章 见面
这句话说出口, 里面蕴含的炽烈情绪让奚迟自己心中先是一惊。
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他眼神里泄露出了一丝失措,耳廓隐隐透出了红。
他一向自认为做事很理智, 现在竟然在大半夜里,突然邀请对方见面么?这也太冲动了。
好在对面的人并没有笑或者多说什么,而是用很认真的语气道:“我现在过来。”
奚迟握紧了手机, 心跳有力地搏动着:“……好。”
挂断之后, 他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仰躺在卧室的床上。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来,多久能到,可能要几个小时,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家楼下,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有点紧张。
这个房间的顶灯肯定是他母亲选的, 是那种带着流苏星星的水晶灯,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奚迟抬起手挡在眼前,遮住了光,手背贴在眼皮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发烫, 墙上挂钟喀嗒喀嗒走行着, 声音在静寂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他的脑海里涌进了很多问题。
在这种深夜里, 他们见了面该去哪呢?
他第一句话应该跟霍忱说什么?或者,霍忱又会先跟他说什么?
想的最多的是, 他这样应该是错的吧?
他明明知道对方十分危险,手段狠戾, 肆意妄为,行为方式完全不可预测,可以面不改色地筹划着投毒, 可以为了找仇人断掉一整栋楼的电,未来还不知道有怎样的计划。
明明最好的结果是让他得到压制,甚至不要再出现了。
但他还是对霍忱伸出了手。
深夜的道路上,除了偶尔有几辆大货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和噪声,一切都很平静。
只有一辆车在以明显超出限制的速度向前行驶着,驾驶室的男人似乎并不为这种破坏规则的行为感到忐忑,目光静静地落在前方,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突然间,他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眉间拧起,车子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他唇角紧抿,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连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微微颤抖起来。
在这种痛苦的博弈间,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像一尾溺水的鱼在抵抗着回到水中的本能。
汽车已经开始驶出了曲线,在无人的路面上可怖地抖动着,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低下头合上了眼睛。
车辆失控后不到半秒的时间,男人突然再次抬起头,眼神一凛,抓紧方向盘重新控制了局面。
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在十字路口他转向了右侧,驶离了原有的轨道。
他看起来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侧脸连着脖颈的线条绷得像拉紧的弦,许久才眨一下眼。
然而没有持续多久,他坚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透出了一丝疯狂的火光,跳动着,迸发出鲜红的热度,仿佛要将他的理智烧尽。
男人死死咬着牙关,让眸子里的炙热冷却下来,好似有两种染料被同时倒进了一杯清水,压抑的黑和炽烈的红同时迸发,相互交织推挤,拼命地蚕食着对方,撕咬着想将对方扼杀。
轮胎擦过路面发出凄厉的声响,车子几次三番地改变了行驶路线,不久后又驶回原道。
男人脊背发着抖,额头渗出的汗顺着下颌线不停滴落,突然,车头失去控制般向一侧偏斜,朝着旁边道上的一辆大货车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