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看天
看她们之间交谈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去扫墓了,只是其中有个刚上车的阿姨瞧着面色不太好,愁眉苦脸的。
方妈妈劝她道:“想开点,带你去瞧瞧,你就知道什么是惜福了。”
那个阿姨叹了口气,也不太爱说话,红着眼圈歪头看向车窗外,“大姐,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啊,你们也不告诉我。说真的,我真没脸出门,你说我儿子这样算怎么回事,我反正是想不通,心里难过的要死了……”
方妈妈那脾气直来直去的,立刻道:“一会去了,让你看看什么是要死要活。”
那位就闷不吭声了,一路上也没再说话。
到了墓园,那几个阿姨就一边聊天一边带着新加入的人找过去,那个有点忧郁的阿姨这会儿吓了一跳,也在那小声的问着:“我们这是要去看谁啊?怎么到墓园来啦?”
旁边的人开导她道:“去瞧瞧一个孩子,跟你儿子岁数差不多,埋在这好些年了。”
那个阿姨“哎呀”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惶恐和惋惜来,终于没有刚才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子了,瞧着多了几分胆怯。她是觉得儿子跟常人不一样,喜欢男的,她没面子,但是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又辛辛苦苦养大成人的,哪儿舍得提一个死字。
龙宇跟在她们身后过去,心里已经猜出来大半,等去了之后,果然瞧见一个单独立在那的四方墓碑,黑石做的,上面贴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男孩照片。
孤零零的墓碑前,一个年轻人已经提前到了,他打扫好了小墓地,特别客气的跟阿姨们问好,瞧着二十几岁的模样,长相挺斯文。
方妈妈她们看这里这么干净,也不用再打扫了,就对他笑了道:“你在这正好,我们带你刘阿姨来散散心,就在这看一圈。”
那个被称作刘阿姨的正是之前一脸忧愁模样的女人,她在这看的瘆得慌,不肯多待,坚持要去别处看看。方妈妈只能对那个年轻人道:“那我带她去别的地方看看,你跟龙宇……哦,这是龙宇,你知道吧?”见他点了头又道,“你帮我跟龙宇说说的当年的事儿,景尧那回瞧见杜若啦,光顾着跟人家小姑娘说话,忘了告诉龙宇那件事。我们年纪大了,说的也没你清楚。”
那个年轻人就答应了一声,等他们走了,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掏了烟出来给龙宇,“抽吗?”
龙宇摇摇头,道:“不会。”
年轻人也没抽,给墓碑那放了三颗烟,笑着道:“我也戒烟挺久了。”
龙宇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墓碑,开口道:“这是谁?”
年轻人道:“哦,一个傻逼。”
墓碑上名字像是被人用小刀一点点扣掉了,只留下隐约的痕迹,能看到第一个字是个“杜”字。还有一张被风雨淋的变色的老照片,看的出是一个年轻男孩,穿着一身球衣,照片也没有旁人那么郑重。
那个年轻人也看了一会,忽然笑了道:“这人吧,也算是跟景尧是朋友,不过是个怂包。”
龙宇站在那听他说下去。
对方像是太久没有回忆那段过往,认真想了一会,道:“大概七八年前,读大二的时候,他不敢跟家里出柜,但是又受不了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受不了那份儿诱惑,大学吗,出去之后天大地大的,家里也管不着,就撒开了找男朋友呗!遇到过两个人渣,也遇到过一个好的,但是最后都没成,自己瞎玩儿。后来找了个外国来的交换生谈了半个月,他是认真了,对方却没有……那洋鬼子被检查出身体携带HIV病毒,通知他的时候,这傻逼就跟天塌了一样。”
“他自己承受不住,就跟家里人说了,他家里人真的挺好的,一窝怂包,在那哭着说要凑钱给他治病。”年轻人笑了一下,伸手擦了擦墓碑上那张照片,“家里人陪他去医院做检查,等结果那几天跟判刑似的,他心里压力太大,又不敢再跟家里人说这些,就跟一个朋友说了。”
“也活该他点背,那朋友是报社的一个小记者,正愁没什么新闻吸引眼球呢,就怂恿他接受一个匿名采访,让更多的人提高防范意识。他也傻,那会儿被家里人救了,也跟圣父似的,恨不得拿自己那点苦难去普度众生,让大家多点防范意识。采访是做了,登出来的时候就傻眼了,名字、学校、家庭住址还有他的照片,都在上面,大标题写着‘从疯狂滥交到同性恋’……”年轻人肩膀抖了一下,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真是操他大爷。”
龙宇等了一会,缓声道:“然后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年轻人安静了一会,咧嘴笑了一下,声调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还能怎么样啊,哪儿受得了这个啊,拿结果前一天自己吊死在家里了,都没来得及知道自己血液化验正常。”他弹了弹照片,嗤笑了一声道,“他自己觉得自己血脏,不敢割腕自杀,就找了根绳子上吊死了。”
龙宇沉默的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眼神里若有所思。
别墅区一栋靠近围墙的三层小楼院中。
方景尧正和他爸在那敲打一个柜子,方景尧买来专门放书的,什么都好,就是需要自己组装,房间里放不开,爷俩只能在院子里拧螺丝。
杜若来送东西的时候,正好瞧见他们爷俩在那你一句我一句的掐架,都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谁也不听谁的。她抿着嘴笑了一下,敲了敲那个小铁门道:“方叔叔,景尧哥哥,我妈听说你回来了,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方景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提兜,笑了道:“又送什么好吃的来啦?”
杜若也笑了:“还能有啥,你最喜欢吃的呗!”
方景尧眼睛都亮了,向她竖起大拇指:“太棒了,杜阿姨做的辣椒酱最好吃了,尤其是现炒的,加了那么多肉块进去,我拿辣椒酱拌饭就能一口气吃三碗呢!”
杜若弯了下眼睛,道:“何止,你小时候就能吃三碗,现在肯定还多。我妈今年做了好些呢,正好我哥也回来啦,给他准备着呢,你要是吃完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送来,管饱!”
方景尧也不跟她客气,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喜滋滋道:“杜谦也回来了,怎么没瞧见他人,去哪儿了?”
杜若撇了撇嘴,道:“还能干什么,给自己‘扫墓’去了呗。”
方景尧失笑,揉了她脑袋一把:“你这鬼丫头,当年下手真狠!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干的漂亮,让你哥年年回来才好呢,可长点记性。”
杜若躲了一下,小声叫道:“哎呀,你手脏……别揉,别揉,我头发都乱了!”
方景尧道:“怕啥,严律师又不在。”
杜若脸红了道:“景尧哥哥!”
方景尧拽着她进来,对她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到底是我爸对还是我对,我俩争了好半天了。”
杜若哭笑不得,只能跟他进去一起研究书柜去了。
而在同一时间,墓园,一处偏僻的边角墓旁。
龙宇也把目光看向那个年轻人,他终于在对方似曾相识的清秀五官上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影子,问他道:“你就是杜若的哥哥……杜谦吧?”
杜谦抬头看向他,有点惊讶道:“你看出来啦?”他也没隐瞒,站起来笑道,“对,我就是杜谦。”
龙宇也从那块墓碑上辨认出“杜”姓下面的那个字,似乎就是个“谦”字。他看向杜谦,有些疑惑道:“那这里埋着的是?”
杜谦道:“也是我。”
龙宇有些不解。
杜谦拍拍墓碑,笑了道:“我当时受了太大的打击,真想一死了之,但是谁让我有个好妹妹呢!杜若跟我是双胞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之间还真有点心灵感应似的,我一出事,她就疯了一样往家跑,还真救了我一条贱命……但是也没饶了我。她之前和我妈都特别小心的跟我说话,生怕刺激到我,我一寻死,哎哟我的天,当时我还以为我妈是方景尧他妈上身了,上来就给我一顿抽,打的我吱哇乱叫,太疼了,那点想自杀的心都给打没了。”
杜谦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摸着胸口感叹道:“老太太骂了我特别多,后来我也没听清楚多少,就记得她哭的真是我心都要碎了。杜若更狠,当天夜里拽着我去墓园,扒了我身上的两件衣服给我立了个衣冠冢,挖的指甲里都流血了,一身泥的站在那告诉我就当过去的那个我死了,让我好好活下去,要不然就让我滚远一点死的清净利索,她绝不埋我第二回 ……”
龙宇动了动唇角,但是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方景尧高看一眼的那个柔弱的小女孩,那个女孩,值得景尧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