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南北
贾母在房中等了半日,只见传话婆子独自回来,脸色就黑了。那传话婆子有几分伶俐,将贾赦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出来,气得贾母倒仰,贾政和贾王氏面色铁青。
而东院里,贾赦一房用过午膳,交代了邢夫人照看好迎春,贾琏也莫要外出,贾赦就出门往许升家里去了。如今两房分府是分定了,贾赦便想着将东院的围墙拆了,东院的黑油大门依旧恢复成东仪门。他虽然只是侯爵,不会去住公爵规制的荣禧堂,也不会住自己家里,还反而被圈在一个小角落里。
贾母见贾赦轰轰烈烈的拆了围墙,便知二房搬走势在必行,心中越发烦闷。
贾王氏素来强势,若是三月以前,哪会想到竟有贾赦赶她出府那天?但是想到贾赦当初撵她去夹道小院时候,自己日日做的那些噩梦,想到贾赦威胁贾政说他有一百种方法像当初自己害死贾瑚那样害死二房所有人,贾王氏不得不搬,也不敢不搬。于是贾王氏收拾了细软,给王子腾夫人下了帖子,说自己回娘家住几天,谁知王子腾夫人连帖子都没拆,就原样给她送回来了。
前儿王子腾为了贾王氏挑衅贾赦,结果一只手臂伸着放不下来,一张嘴既不能开口说话,又不能张口吃饭,王子腾夫人四处求医问药折腾了许久都无法,后来按贾赦说的捐了三万两银子做善事才好了。
王子腾夫舍银子的时候,恰逢贾王氏发疯,又被人传出王家没有一个好人的名声,就是舍银子,那也是为了做过的孽还债。如此,连王子腾的名声都一落千丈。
被贾王氏连累成这样,王子腾夫人这个做嫂子能喜欢这个灾星小姑子才怪了。再说,贾家发生的事都在京城权贵人家中传遍了,贾家二房是贾赦当着许多宾客的面撵出去的,王子腾夫人岂会这个时候收留贾政夫妻?
王子腾能青云直上,做到京营节度使,顾然有些真本事,但也极善钻营。以前贾王氏把持荣国府,为了贾代善旧部那些武官势力,王子腾愿意扶持自己这个妹妹,如今贾家二房彻底失势,不过是个联姻的妹子罢了,王子腾见风使舵,自然也不会因为已经毫无价值的贾王氏得罪景安帝跟前儿的红人。因此王子腾夫人出面退信,王子腾实则是默许的。
贾王氏收到王家退回来的求助信,忍不住倒在床上放声痛哭。当初她掌了荣国府的钥匙,为了得到娘家的助力,三节两寿哪次不是往王家送的重礼?就是账上的就比当初张氏送回张家的厚几分,还有些根本没上账的。这十余年,不知道搬了多少回娘家,以前有厚礼相赠,自己回去哥哥嫂子都是待自己千好万好,自己这才刚落魄,哥哥嫂子就对自己弃之如敝履了。
王家不肯帮自己,贾王氏才算体会到了一丝众叛亲离的凄凉。
好在贾王氏的陪嫁极为丰厚,在郊外还有庄子,王子腾家不肯接受贾政一房暂住,贾王氏只得一边收拾包袱细软,一面着人去收拾北门外的庄子。
既然要分府,自然要将府上财产分割清楚。到了第二日上,贾母就将贾珍请来做证人,要拟分府章程。贾赦早就料到此招,也请了顺天府的人来做见证。
账房的人已经全被贾赦清理过了,除了本就心向贾代善的林之孝留下,其他贾母和贾王氏安插的账房先生全都被清理了出去。清点财物一事,贾母和二房伸不进手,而贾珠闹东院当日,贾赦就吩咐了林之孝清点财物。
众人都到荣庆堂后,贾珍和应天府知府李信时坐贵宾座,贾赦让贾母坐了上座,自己坐贾母的左下首,贾政坐贾母的右首。邢夫人和贾王氏依旧在屏风后头。
众人坐定之后,贾母叹息了一声,道:“既是是老大执意要分府,便分吧。李大人是一地知府,珍哥儿是一族族长,我相信两位为人公允,这分府之法也必然公道。不知依珍哥儿的意思,咱们这荣国府该如何法?”
原身还在吃喝嫖赌、斗鸡走狗的时候,就和贾珍交好,贾珍和原身趣味相投,自然不会偏向贾政,贾母提出的他都反对。于是贾珍将烫手山芋踢还给了贾母,笑道:“我年轻不经事,哪有叔祖母为人又公道,又有见识,今日这府如何分,还是叔祖母来拿章程,我不过是来应个景儿罢了。”
贾母又问李信时:“那李大人来拿个章程如何?李大人为一地父母官,我相信自然不会偏帮了谁。”李信时和贾赦颇有私交,贾母提前将不会偏帮的话说到前头,李信时但凡是个明白的,就知道贾母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别蹚浑水。
果然李信时笑道:“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封君府上分府,自然是府上之人商量,我来一趟,不过是讨杯茶水喝。只要分府章程不违国法,本官绝不插手。”
贾母得了李信时的承诺,满意的点了点头,才缓缓道:“虽然老大才封了侯,但说到底我是长辈,我先拿个章程出来,若是老大和老二有疑议,也可提出讨论。若是没有疑议,就按我说的分了,可好?”
贾赦和贾政也都点头同意。
贾母才道:“子孙多了,分府而居也是常事。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就是分了府,赦儿和政儿也是兄弟,以后也要相互照拂。”
贾赦听到这里,就险些笑出声。自从自己穿越过来,贾母多少次对自己颐指气使,贾恩侯贾恩侯的吼,今日有了外人在,竟连“赦儿”这样肉麻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贾赦为了避免失笑出声,端茶喝了,贾母接着道:“依我看,既是赦儿袭了爵,咱们这一门的宗祧自然是赦儿继承;那么祖屋和祭田便理应由长房继承,官中财物兄弟俩均分,李大人和珍哥儿看看,这分法是否公允?若是赦儿和政儿有意见,也可提出。”
本朝分府,有律法可依,就是贾母说的这个原则。虽然李信时和贾珍都猜到贾母必然留着后手,却也不能说此法不公。于是,李信时和贾珍都点了头,贾赦和贾政也没提出异议。
贾母接着道:“咱们的祖屋、祭田的地契也都在赦儿手上,这两项不动就是了。依我的意思,咱们就将这赦儿继承祖宅、祭田,官中财物均分这两项原则立成字据,赦儿和政儿各拿一份,再按字据均分就是,便是到时候有人不服,按字据算账总能算明白,也不怕扯皮,也不会伤了兄弟和气。
不怕李大人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托祖宗洪福,略有薄产,官中财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点清楚的,难道为了咱们府上分府,老身还要将堂堂知府大人留在府上点库房不成?因此,在知府大人和珍哥儿的见证下,先立了字据,树了规矩,这府就算分了大半了,剩下的不过是清点算账。李大人和珍哥儿可有意见?”
李信时不知贾母行事偏颇,听了这番话,还觉得贾母是一挺通情达理的老太太,自然没有异议。贾珍却素知贾母霸道、偏心,贾母这番话说得好听,一有不慎,只怕贾赦就要吃亏。
于是贾珍开口道:“侄孙倒觉得,官中财物清点一样分一样较为妥当。”
贾赦知道贾母偏心二房,但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嘴角微微一扬,打断贾珍说:“就按老太太说的,先立字据吧。贾存周向来自忖读书好,这字据就贾存周来写,只要写得公允明白,我画押就是。”
别看贾政素日爱装端方君子,装清高,说什么不惯俗务,现在真的要被撵到庄子上去了,俗务也懂了,分割财产的字据也会写了。贾母刚才说的两条原则写得明明白白,还特地加了立字据后,不得反悔的字样。
贾赦接过字据扫了一眼,见贾政写得明白,两份也是一模一样的,当场画了押,李信时和贾珍也在见证人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两份字据立妥,贾政和贾赦交换了各自画押的字据,分府之事继续。
直到此处,贾母才露出狐狸尾巴。
只听贾母接着道:“咱们宁荣二府,皆从金陵发家,祖宅、祭田都在金陵。这敕造晋江侯府的宅子,原身敕造荣国府,也是进京之后得的赏赐,不过传了三代,算不得祖宅,只能算官中财物。但因这宅子已经挂了敕造晋江侯府的牌匾,自然不能分一半给政儿住,只是这一半的宅子却可折成银两补偿给政儿。
前儿石光珠暴毙之后,敕造缮国公府摘了牌匾,宅子也卖了,我打听得银九十六万两。那还是因为石家走得急,贱卖了。咱们这荣国府的宅子比缮国公府宅子大,算作整数一百两,赦儿补偿给政儿五十万两就是。”
喵!咔咔! 贾母还待继续说,就听到一声愤怒的猫叫,一声愤怒的狐狸叫。踏雪和狐妖跳进来,踏雪跳到贾赦肩上坐着,昂首挺胸的斜睨着贾母,仿佛十分鄙夷。那狐狸更绝,栽在贾赦怀里,屁股冲着贾母摇了几下毛茸茸的大尾巴,仿佛嘲笑贾母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这一狐一猫真是聪明得令人难以置信,李信时和贾珍都觉忍俊不禁。
贾母活这么大年纪,还没被畜生嘲笑过,见了两只畜生的样子,贾母只觉得脸上一辣。但是分府事大,贾母继续道:“至于官中库房的财物,京城、金陵两处的庄子、铺面等,清点了按账册均分就是。各房的嫁妆和私库依旧归各房,这就传林之孝的来清点大库吧。”
除了贾赦,李信时和贾珍都被贾母这不要脸的话惊呆了。贾演、贾源兄弟是泥腿子出身,当年是饿得走投无路才跟着太祖起事,兄弟俩有真本事,运气也不错,从刀光剑影中活了下来,还立下不世战功,双双封为公爵。
金陵的祖宅自然是修缮过的,不过那也才值得几千银子;至于祭田,宁荣二府进京之后,产业也都北移了,金陵的祭田还不如京郊一个小庄子大。这么算来,祖宅和祭田值二万银子破天了。贾政搬出去,贾母开口就是让贾赦给贾政五十万两,这狮子大开口的,也不怕闪着牙。
李信时都坐不住了,荣国府的敕造荣国府不算祖屋,贾赦住自己的敕造晋江侯府还要给贾政一大笔钱,这不是笑话吗?
贾珍瞥了贾母和贾政一眼,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在李信时看来荣国府赫赫扬扬,以为五十万两对于贾赦而言是一大笔钱,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只有贾珍知道,这些年宁荣二府都是进项锐减,还苦撑排场,早就赔得差不多了。将现在的晋江侯府大库全清理出来,也凑不齐百万银子,再一均分,贾赦分到二三十万顶天了。为了给贾政这五十万两,岂不是要把贾赦的私房都赔出来?贾母这也太狠了,除了一座宅子,是什么都不打算给贾赦留下啊。
贾母目光从李信时和贾珍脸上扫过。在提章程之前,她就以退为进,让李信时拿章程,逼得李信时避嫌,李信时现在自然不好插手。至于贾珍,荣国府传到贾敬手上,便只有贾珍一子,敕造宁国府算是祖屋还是官中,对贾珍都没影响,贾珍若是个懂事的,也不该插手。
谁知贾珍还是插口道:“如此恐怕不妥,若是这御赐宅邸都不算祖屋,我竟不知道哪里算祖屋了。官中库房的财物均分已是大叔父大度,但敕造荣国府已经换成敕造晋江侯府,断不能这样算。”
贾母一呆,猛然想起贾珍虽然是独子,贾珍的祖父贾代化可是兄弟四个,当年贾代化兄弟四个分府,宁国府可是算的祖宅。若是贾珍认可荣国府算官中财物,宁国府另外三房岂不是要找他赔宅子钱?想到这里,贾母大是后悔请贾珍来做见证人。
贾赦看了一眼贾母,冷笑道:“老太太觉得这法子公允?”
贾母心想:分府是一锤子买卖,断不能心软。于是点头道:“自然公允。”
贾赦微笑着点了点头,撸了一把怀中的狐狸,不紧不慢的道:“京中多少人家分府,随便出去打听打听,也没听说将御赐官邸算作官中财产而不算祖宅的。我和贾存周一分府,世人自然默认是我得了敕造荣国府的宅子。
咱们府上既然这样分法,是贾存周占了便宜。他得了便宜,我总不能白担名分。因而,方才立的两分契书不作数,须得从新立一份。将刚才老太太说的章程都写清楚。我作为荣国府袭爵长子,只得了金陵祖屋和祭田,包含当初的荣国府,现在的晋江侯府在内,他贾存周都得了一半。”
贾母原怕自己这样的分法贾赦不同意,才以先立契书的法子给贾赦下套,不想贾赦如此爽快,竟要将敕造荣国府官邸分一半给贾政都立成契书。到时候白纸黑字不怕贾赦抵赖,贾母自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