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厌
“很漂亮的笔,我一次都没舍得用。”
陈瑞西模糊了裴湛扬对他的另一层含义,仅仅从友情出发,但这也足够让向静茹理解他了。
果然听完之后向静茹怒不可遏,她本就喜欢裴湛扬这个孩子,又格外替陈瑞西珍惜来之不易的友情。向静茹把餐桌敲得哐哐响,陈瑞西稳稳地端着碗,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
“哪个同学!这么没教养?!谁教他别人的东西能随便乱碰了?!”向静茹气得半死,还不忘问陈瑞西结果,“儿子!那你打赢了没!”
陈瑞西摇了摇头,显而易见的答案。
“没关系!明天妈带你去学校!把那同学的家长也给我叫来!谁家孩子不是宝贝!我就不信那个小兔崽子能那么嚣张!”
陈瑞西等她噼里啪啦发泄了一通,伸手夹了一块糖醋小排,轻声说道:“妈,我明天要去考试。”
“噢对哦!”向静茹仔仔细细端详着陈瑞西脸上的伤口,终于冷静了,“儿子,疼不疼?”
“还好,去校医室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向静茹恨恨地说,“小兔崽子最好祈祷我儿子的脸赶紧好,要是脸上留下一点点疤,我就要把他的脸也弄成这样。”
陈瑞西低头吃饭,假装没听见这么血腥暴力的言辞。
这晚上陈瑞西准备好了明天考试的文具。裴湛扬在微信里问他考试地点和时间,陈瑞西答完之后便早早睡下了。
裴湛扬:【不要忘了涂药水。】
陈瑞西:【好。】
他要用最好的状态面对明天的考试,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快他便进入了梦境,并陷在了里面。
梦里是一个雨天,豆大的雨点拍打在门窗上,很重的声响。
陈瑞西梦见自己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避雨,他仰起头看着屋檐下的水连串似地往下淌。外面很冷,他忍不住拉高了羊绒衣领。
不远处是十字路口,陈瑞西一抬眼就看见裴湛扬在红绿灯的对面。他撑着伞朝他挥手,陈瑞西笑着回应了他。
红灯转绿,他向他跑了过来,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穿过停止线,也向裴湛扬冲了过去。
陈瑞西猛地睁开了眼睛。
闹钟机械地响了起来。
被窝里很暖和,陈瑞西却觉得莫名地冷。凉意从四面八方渗进来,从肩膀上压下去,沿着脊椎聚集到了身体里。
陈瑞西摁掉闹钟,深深吐了口气,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昨晚涂的药水在他睡下以后就全部蹭到了枕套上,如今浅色枕套洇出一个褐色的圈。向静茹敲了敲门,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
“儿子,起床啦?早饭做好了。”
今天是一个雨天,明明昨天的天气好得出奇,今天却下起了雨。
陈瑞西吃完早餐,在向静茹的叮嘱下多穿了一件衣服,这才出了门。
考试地点离陈瑞西的家大概要坐六七站公交车,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有一家连锁药店,陈瑞西背着书包走了进去。
出门前向静茹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了谎。陈瑞西买了一盒止痛药,并向店员要了一杯温水。
他脸上的伤很疼,头也很疼,浑身的骨头因为那个梦魇,也搅得他很疼。店员估摸着他的年纪,提醒他只要吃一颗就够了。
陈瑞西按着铝箔包装纸,三颗白色药片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店员来不及阻止,陈瑞西已经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他轻声道谢,临走前又买了一个口罩,把自己惨不忍睹的脸遮了起来。
成和中学的大课间因为下雨取消了,谢主任坐在广播室,播报着昨天裴湛扬见义勇为的消息。
像是欲盖弥彰似的,他把裴湛扬用“十四班某同学”称呼。然而昨天一班打架的新闻早传飞了,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某同学代入了裴湛扬。
彼时裴湛扬和张元耀正在去小卖部的路上,张元耀听着广播里谢主任的表扬,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裴哥!这这这是在夸你吗?!”
裴湛扬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对广播里夸赞的话置之不理,很轻蔑的模样。
昨天他差点没控制住,要不是担心自己揍了人会对陈瑞西产生不好的影响,那个高个的男生肯定会被裴湛扬揍断几根骨头。
他看不上,也非常不屑,那些漂亮的假话包装在他的身上,像一朵漂亮的花掉进了泥泞的土堆里。
今天很冷,让人心情很差劲。裴湛扬看不见陈瑞西,心情就更差劲了。
陈瑞西今天的状态很差,准确地说应该是差到了极点。那些长而复杂的题干成了束缚他的枷锁,陈瑞西艰难地阅读着,太阳穴阵阵地疼。
好在止痛药的效果随即起了作用,陈瑞西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熟练而准确地画出一条又一条辅助线。
这次数学竞赛不知道是哪个协会举办的,考试时间安排在了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整整五个小时,还越过了午饭时间,美名其曰是为了锻炼考生的毅力。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陈瑞西正好写完最后一题解题步骤,他抬起头,大脑长时间高强度的运作令他眼前晃了一下。
视网膜上的画面变成了碎片状,陈瑞西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不正常的热度。
监考老师收完了最后一张试卷,大家陆续从考场里走了出去。陈瑞西站了起来,腿下一软,连忙扶住了一旁的课桌。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仍旧黑压压的,有下雨的征兆。
考场门口有很多家长,在看见自己孩子的一瞬间都呼啦啦地围了上来。陈瑞西的脑袋上像是套了一个玻璃鱼缸,所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都显得很不真切。止痛药的药效依然没有过去,陈瑞西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只感觉到一阵麻意。
人群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他站在一棵树下,个子很高,穿着成和中学的校服。他的眉骨极其出色,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冷峻的眉眼顿时变得柔和。
陈瑞西直直地朝他走了过去。
他的情绪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好像也变得迟缓。疼痛,疲惫,迟疑,欣喜,这些不同颜色的情感交叉并行,最后变成了眼前的这个人。
裴湛扬身上一重,是陈瑞西把脑袋重重地磕到了他的肩膀上。
头顶上的树枝被风吹得歪七倒八,间或坠下来一两滴雨。
他听见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费劲,闷在口罩里,像是一只精疲力竭的小动物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鸣。
“还好你来了。”
雨还是落了下来。有人拿过他手里的伞,把他牢牢地圈进了怀里。22“高烧。”
陈瑞西发烧了,很高的温度,烫得裴湛扬心惊肉跳。
裴湛扬揽着他焦急地上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坐在后座,陈瑞西靠在他的肩膀上,听裴湛扬语气很冲地对司机师傅讲去最近的医院。
“最近的也要半个多小时嘞!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车!”
“那您开快点!”
陈瑞西背上的书包被扯了下来,裴湛扬摘下他脸上的口罩,把人放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裴湛扬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校服,折成枕头的形状垫在了陈瑞西的脑后。
裴湛扬摸摸陈瑞西湿润的掌心,又摸了摸他被烫得灼热的眼皮。他凑在他的耳边,担忧地喊他:“西西......是不是很不舒服?”
陈瑞西一侧头就能听见裴湛扬跳得过快的心脏,很不规律,像一阵雷,轰隆隆的。
他数着他的心跳声,露了一个很浅的笑:“我没事。”
其实陈瑞西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在裴湛扬的脸上,裴湛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那些紫黑色的乌青更显眼了,丑陋狰狞地映在陈瑞西的脸上,像是没有洗干净的脏东西。
陈瑞西看起来很疲惫,没说几句就昏昏欲睡。裴湛扬抱着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他的手覆在陈瑞西的额头,注意到他干燥起皮的唇瓣。
“西西?”裴湛扬的呼吸喷洒在陈瑞西的耳廓,他问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陈瑞西,“你想不想喝水?”
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的雨势变得很大。前方路况不好,司机师傅时不时地刹车。裴湛扬稳稳地抱着他,陈瑞西闭着眼睛“唔”了声,难受地摇了摇头。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观察到裴湛扬紧张的神色,宽慰似地说道:“同学,别紧张,我看你弟弟没什么大事。”
裴湛扬抬起头,和后视镜里的司机师傅对上了视线,没说话,脸色臭得要死。
司机师傅:“……”
车厢里的窗户关得紧紧的,有点闷,但车上的两位乘客都顾不上这些细节了。裴湛扬的掌心下是滚烫的皮肤,头疼如有实质,一下一下敲击着陈瑞西的太阳穴,钝钝的痛。他意识模糊,下意识地抓皱了裴湛扬胸前的衣服。
面色差劲的男生被他的动作所吸引,原本注意路况的他立即低下了头。他慢而有力地把胸前的手指掰开,然后攥进了手心里。
“你睡一会儿。”裴湛扬仿佛感知到陈瑞西的不安定,他看着他皱成一团的眉心,低头哄他,“我在呢。”
司机师傅听着这个过分帅气的男生突然温柔的腔调,心想现在的孩子难道都有两副面孔?
不过他刚被裴湛扬凶过,也不敢再随便乱说话了。
出租车开开停停,在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医院。
裴湛扬把散落在车上的书包校服都抓了下来,另一只手牵着陈瑞西,先带他去急诊室的前台测了体温。
37度5,裴湛扬看着耳温枪上的数字,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好在这个时间点的急诊室没什么人。急诊医生瞧着面前这个坐都坐不稳的学生,留意到他极具特色的面容,以为他是来看外伤的:“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身上有没有被打?哪里疼告诉我。”
裴湛扬搂着陈瑞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替他回答:“医生!他发烧了!”
“温度测了没?没测先去外面的……”
“测了!39度5!”
急诊医生敲键盘的手微微一顿,他从电脑屏幕上的病例挪到裴湛扬的脸上,接着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今天,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是从今天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裴湛扬愣了一瞬,陈瑞西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的嗓音很沙哑,有气无力地说道:“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
“早上起床就不舒服怎么现在才来看?”急诊医生熟练地给陈瑞西开化验单,“体温那么高,很容易感染的。”
“今天有考试,考完就来了。”陈瑞西抿了抿干燥的唇,他语言组织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吃了止痛药。”
很显然其他两人都没设想过陈瑞西会说这样的话。
“你先带他去验个血。”急诊医生冲裴湛扬喊道,“验完马上到我这里来。”
裴湛扬回过神,急急忙忙带着陈瑞西出门了。
验血结果很糟糕,陈瑞西的白细胞指数高到离谱。医生开完药,说了一大堆嘱托的话。
“先去打针,晚上看看体温会不会降下来,如果没降下来再来医院。”
“温度太高了,这个抗生素我稍微加大了一点点量。家属在他打针的注意一下,可能打下去会犯恶心,他恶心的话马上去跟护士说。”
输液室里陈瑞西青白着脸,针头扎进手里时他连眉毛都没颤一下。护士问他们是想躺着还是想坐着,裴湛扬正想回答,病人却主动说道:“坐着。”
裴湛扬领着他坐到了输液室的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