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 第5章

作者: 标签: 近代现代

另一个丫头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你又知道了?不是一个娘生的,如何能算‘亲大哥’。正经论起来,只有二姑娘、如今的齐王妃才能叫他一声大哥,至于咱们少爷和那位良娣娘娘,在他心里怕比表亲还远上三千里呢。”

前颖国公傅廷忠原配早逝,留下一子一女,长子傅深,次女傅凌。傅凌十七岁时嫁给三皇子齐王为正妃。继室秦氏育有二女一子,三女傅汀入宫中选为太子良娣。四子傅涯、五女傅溪年岁尚小,都留在家中由母亲教养。

秦氏过门时傅深已经懂事了,跟她并不亲近,等傅涯出生后两人更加疏远。因有傅深这个长子在前面顶着,将来袭爵轮不到傅涯。身份所限,秦氏与傅深之间的矛盾在所难免。

不过还没等秦氏采取什么小动作,傅廷忠在北疆被暗杀,彼时元泰帝为了笼络功臣,对武将颇为优待,便决定不降等,直接让傅廷信袭颖国公爵位。后来傅廷信过世,边关战事吃紧,傅深孝期未过就直接上了战场。国公爵一直空悬着不像样子,礼部官员一合计,干脆让三爷傅廷义袭了爵。等傅深建功回朝,元泰帝另封其为靖宁侯。

借此机会,秦氏以一门双爵、“树大招风”为由,提出让傅深别府另居。

傅深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惦记着爵位,想将自己排挤出去。秦氏目光短浅,新任颖国公傅廷义却想的更远。傅家真正的依仗不是国公爵位,而是北燕铁骑。可是傅家三代人都与北燕军关系密切,再这样下去,北燕军迟早要改名叫傅家军——这令天下人如何想,龙椅上那位又会如何想?

所以不如以退为进,日后傅深接掌北燕军,可颖国公府,或者说傅家,这个庞然大物却不能再跟北燕军绑在一起了。

权衡轻重之后,便有了眼下这个局面:北燕军统帅、靖安侯傅深独自开府,几乎不与国公府往来;傅家三爷傅廷义袭国公爵,做了个清闲的勋贵,秦氏带着儿女住在国公府,只等傅涯成年,便为其请封世子。

母子俩对傅深都无甚好感,秦氏是因为心虚,看不得他出色,生怕他反咬一口;傅涯大概是觉得傅深没有跪着把世子之位捧到自己跟前,天生就欠他的。

正房内,秦氏板起脸教训道:“你这张嘴,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到外面可千万别胡乱嚼舌根。”

“娘——”傅涯往嘴里丢了个果子,拖长了声音,不满道,“他早就分出傅家了,怕他作甚?”

“你懂什么,这话也是好乱说的,”秦氏在他腿上轻掴了一巴掌,“他父母灵位都在此处,只不过别府另居,怎么不是傅家人了?他毕竟是你兄长,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虽说这些年性子有所收敛,早年也是个不肯饶人的魔王。你谨慎些,别犯在他手上。”

傅涯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秦氏:“再过几年,家里就要为你请封。你三叔偏心傅深,巴不得你出错,这时候万万不能行差踏错,记住没有?”

她压低声音:“我儿且忍一忍,到时候这国公爵位和家业都是你的,谁都别想跟你抢,就算是傅深……也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秦氏的声音低的几近耳语,傅涯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娘……”

“娘有办法,”秦氏重重地一握他的手,“放心。”

东宫。

太子妃岑氏对着铜镜摘下满头珠翠,伺候梳头的丫鬟俯身下来,悄声道:“娘娘,今日颖国公府秦夫人遣家人来给傅良娣问安,在殿中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太子妃略一想,便明白了,笑道:“随她去。我听说靖宁侯回京了,秦夫人心里想必不大自在,便上赶着来讨咱们殿下的好了。”

丫鬟是她的心腹陪嫁,闻言不解道:“可是靖宁侯不是……?”

“他是残了,可还没倒下,”岑氏道,“靖宁侯在民间的声望、在朝堂上的人望极高,手里还握着北疆兵权,就算以后还回去了,北燕军到处都是他的旧部嫡系,照样是一呼百应。说句不恭敬的,别说秦夫人,就是咱们殿下都得避让他三分。”

岑氏的父亲是荆楚节度使岑弘方,与颖国公府有几分交情,岑氏自小在他膝下耳濡目染,胸中丘壑不输男儿。当年若不是傅深去了北疆,说不定岑弘方也要把他当做东床佳婿的人选之一。

抛开性情不论,靖宁侯持身甚正,又年少英武,战功赫赫,不知令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心折。

岑氏道:“我记得傅良娣有个亲弟弟,过两年要请封颖国公世子的?”

“是。”

“当年咱们殿下原本相中了靖宁侯的嫡亲妹子,就是齐王妃,着人私下里去问傅家的意思。那时颖国公府还是傅二爷当家,因那是他大侄女,他不好擅自做主,又拿着这事去问靖宁侯。靖宁侯跟傅良娣的弟弟差不多大,听得他妹子不乐意,二话不说就回绝了。他们傅家都是硬骨头,拼着得罪殿下也要给他妹子选门可心的亲事。”

她抚过鬓边,心中忽然漫起一阵浅浅的,毫无来由的酸楚。

齐王妃傅凌,她有这么一个好哥哥,真教人羡慕。

“当年为了世子之位,秦氏豁出脸面不要,又是送女入宫,又是分家,闹的不像个样子。结果如何?靖宁侯的妹子还不是风风光光地嫁给了齐王,秦氏有事只能指望傅良娣,还要想方设法地避着本宫,跟做贼一样。”岑氏嗤道,“她儿子若有靖宁侯一半的担当,傅良娣何至于在我手下忍气吞声,做小伏低。”

丫鬟不知道“靖宁侯”三个字触动了她心中一段遥远缥缈的遗憾,只觉得太子妃今夜格外尖锐,喏喏地应了一声:“那……娘娘,这几天要不要让她远着殿下一些?”

岑氏望着铜镜沉吟片刻,半晌后摆手道:“不必了。烂泥扶不上墙,殿下再抬举他们也是白搭。”

是夜,东宫春芳阁内。

太子孙允良留宿于此,良娣傅汀伺候他脱了外衣,服侍他洗漱完毕,虽殷勤如常,但眉间总有股闷闷不乐之意。

美人含愁,柳眉微蹙,别有一番风流意态,太子见而心喜,忍不住上去搂住温存了一番。

待得云消雨散,他才懒洋洋地问道:“怎么?有什么烦难事,竟让你愁成这样?”

傅汀连忙起身,在床边跪下请罪:“今日母亲遣人来说了一件事,臣妾被唬得慌了神,因此有些恍惚,求殿下宽恕。”

太子一抬手将她搂回来:“孤恕你无罪。什么事,说说看。”

傅汀眉头舒展,那模样就像看见了救星,满眼崇敬信赖,捧得太子更加飘飘然。

她凑近太子耳边,呵气如兰:“不瞒殿下,此事事关臣妾的兄长,靖宁侯傅深……”

第6章 宣召┃他还没愁,你怎么先替他愁上了

这一年注定不能平静。临近年底,继震惊朝野的东鞑使团遇伏大案后,又一则有关北燕统帅的传闻,以星火燎原之势,在京城达官显贵中间悄然流传开来——

靖宁侯傅深性好龙阳,有分桃断袖之癖。

这个消息出现的蹊跷,但细细想来,颇有些可推敲之处。况且人们总是不惮用最下流的揣测试图补全“真相”。没过多久,傅深从军以来的情史已经绘声绘色地传遍了公侯勋贵之家,甚至成了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大周,喜好男风并不是件特别出格的事,世人对此也格外宽容。但这种事出现在一个手握军权的将军身上,就不仅仅是“爱好”那么简单了。

前朝国号为“越”,国祚百余年,其中出了一位名垂千古的情种皇帝,庙号肃宗。

肃宗皇帝在潜邸时宠幸一韩姓美人,即位后,不但将韩氏封为贵妃,还将她的父兄幼弟统统加封。韩贵妃的弟弟名叫韩苍,史载其“姿容秀美,貌若好女,有明珠美玉之质”。韩苍因为姐姐的缘故进入鸾仪卫,在一次伴驾出游时到皇帝跟前露了个脸。肃宗对他一见倾心,回宫后迟迟不能忘怀,竟然不顾世俗伦常,将韩苍迎入宫中,恩宠有加不说,还在妃嫔名分之外,特意另设一“贵君”,位比贵妃,使姐弟二人同侍一君。

大越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上至朝廷,下至百姓,无不震动,文武百官苦谏不已,恨不能排队磕死在殿前。

虽然肃宗是个惊世骇俗的情种,但抛开这重身份,他首先是个皇帝,一国之主。他不能容忍自己因为一点私事而被一群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饭桶们指手画脚。一怒之下,这位颇有手腕的皇帝竟然下了一道中旨,准许公卿士大夫纳男妾,六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宗室可娶男妻,例同正妻。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此例一开,朝堂上观望者居多,许多文人却把断袖捧成了一件风雅之事,于是民间也纷纷效仿,南风自此长盛不衰。肃宗在位近三十年,大臣们竟无人敢奏请废去此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