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秋
凌晨才到家，酒量好的人也有了些茫茫的醉意，看到门上贴着熟悉的纸条，是夏小荔刚发下来的成绩单，还有手画的鬼画符笑脸。
乔聿揭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才看清上面的字迹，比上次又上升了十来名，这是他收到的第三张成绩单，每一张乔聿都保存了下来。
这是小猫给他的献礼。
走廊里寂静无声，对面的公寓大门紧闭，乔聿轻声踱步到对面的门口，额头抵着房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似乎就只是想这么靠着站一会儿。
然而今天房间里的小猫没有半夜醒来，再拉开房门睡眼惺忪地说“乔哥哥你回来了”，乔聿的心被酒精泡得有些松动，他举着弯曲的手指，犹豫着，始终没有敲下去。
过了片刻，才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家门口，按了好几遍密码才按对，进房间后澡都来不及洗，合衣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他没听到夏小荔出门上学的声音，但手里还捏着昨晚的成绩单。
纸条发出悉索声，乔聿眯着眼又看了看那行数字，把它放进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里。
今天他没课，接下来一周的课都调了时间，因为要外出陪同参观考察。
起床洗了澡，随便做了点东西吃就已经接近中午了，去考察的大巴车订的是下午两点，从哥大代表团入住的酒店直接出发。
他在工作群里看了看，那些人应该都还宿醉未醒，群里很安静。
他是群主，冒着被群起抱怨的风险，还是发了一段今日行程提醒的消息到群里，再艾特了所有人，跟着又给陈珂单独发消息，让他提前先到设计院一起碰头，把学院里要安排的事和考察路上的工作最后再一起梳理下。
差不多有五六天的时间会在外面，乔聿简单收拾了下随身物品，正值隆冬，省了西装革履，一件厚大衣可以应付所有正规场合，只带内里换洗的衣服即可，他的工作性质让出差成了家常便饭，收拾起东西来得心应手。
只是出门前，他站在门口顿住脚步，想了想，又转身回到屋里，找出一张卡片，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只胖憨憨的简笔狸花猫，再画了一只大手在揉猫脑袋，然后写：“去去就回。”
乔聿把卡片贴到了夏小荔的房门上，这是他第一次用夏小荔的方式来跟他交流，礼尚往来。
做完这些才觉得妥帖了，拎着行李包关门离开。
乔聿到设计院的时候发现周以深也在，这次整个学术论坛周以深都让乔聿冲在最前头，让他露面的机会最多，加上昨晚酒宴上的表现，摆明了是给校领导和省厅各位领导表明心迹，这是他很看好的接班人。
乔聿心知肚明，但这些事周以深没有放到明面上跟他讲，他也不便于口头上表示感谢，那就太官方了，这时周以深见到他叫他去办公室。
“那个林教授，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周以深温和地问他。
其实乔聿反而有些惭愧，昨天演讲时林之华突然来那么一出，当时还正在直播，林之华最后那句话后来被人单独截取出来，一个晚上就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乔聿是学校老师，这样的传播对他影响很不好，往大了说，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带了节奏，连带着整个虹大建工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于是他说：“对我个人不会造成困扰，但恐怕昨天他说了那样的话，对学校和院里的声誉有影响，是我没处理好。”
周以深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昨晚庆功宴上，你走了以后，省厅有领导随口问了几句，我说林教授骨子里就是个外国人，西方人讲话行事都比较夸张洒脱，他跟乔老师少年同窗，这时同台演讲，心情一激动，情绪一饱满，自然就那么来形容了，他口里的那个词跟我们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不知道昨晚宴会上竟然还有这一出，乔聿很感谢，“谢谢周院。”
“不用跟我客气，林教授招呼都不打，突然搞得让你为难，这事儿本来就很让我憋气，肯定得想办法把你摘出来，校里和厅里的领导你都不用担心，他们很认可我的说法，许副厅当场就说会把网上的负面消息处理掉，不能让咱们自己人受委屈。”
原来如此，乔聿想，难怪今天刷了下各个平台，那段被截取的视频已经找不到了。
周以深叮嘱他：“不过，这趟考察你还是注意点，各个地方当地的领导也跟你们在一块，林教授如果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你得提防着点儿。”
“好，我明白，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出来办公室，乔聿跟陈珂把学院的事情交接完后，看时间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想，有些事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第76章 最温柔的决绝
林之华昨晚醉得比乔聿更厉害，乔聿到的时候他才刚起，正裹着睡袍呵欠连天地洗漱，开门的时候口里含着牙刷，看到乔聿后怔了怔。
这还是乔聿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赶紧胡乱地漱完口洗了把脸，一向习惯把自己收拾得精致妥帖的人，这回根本顾不得形象，头发脸上还滴着水，就急匆匆到房间贴着乔聿。
乔聿把他推开，去洗手间拿了条干净毛巾递过去：“擦一擦，大冬天的，小心感冒。”
林之华似还在醉酒一般，接过毛巾，整个人在乔聿肩头拱着，含糊不清地说：“以前都是你帮我擦。”
乔聿没什么表情，选择直接忽视，走到窗前单人沙发前，把堆的杂物挪开，坐了过去，简洁干脆地说：“自己擦，不是小孩子了。”
林之华无奈，只得用毛巾裹住头脸狠狠胡乱地揉了几下，发泄一般，然后散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赌气地坐在床边，跟乔聿面对面看着，“好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替你叫个餐吧，一会就在房间里吃，出去吃来不及了。”乔聿看了看时间说。
林之华努嘴笑笑：“你安排吧，放心，不会耽误你的行程计划。”说罢懒洋洋地起身去换衣服，收拾行李。
房间里中央空调的温度很高，乔聿脱下外套大衣放到一边，打电话给酒店订好了餐，抬头看到林之华浑身脱得精光，正在衣柜里找衣服。
下意识就把眼光移开到别处，低头看着手机。
房间有地毯，林之华连拖鞋都没穿，浑身上下只一条低腰的黑色平角内裤，裹着浑圆的臀和紧实的腰身。
挑挑拣拣地在衣柜里找了半天，像是不知道到底要穿什么，然后拎着好几件衣架朝乔聿走过来：“你说我穿哪件好？”
乔聿微微抬起眼皮，从下而上看到站在他跟前的两条光洁修长的腿，林之华对皮相一直都很看重，从来不会落了健身，腿型又长又直，肌肉匀称健美，乔聿垂着眼扫了扫在跟前晃动的衣架和衣衫下摆，说：“都行，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林之华拎出其中一件衬衫怼到他眼前：“这件还是你买给我的，你忘了？”
乔聿实在受不了他这么故意无理取闹，抢白道：“那就这件好了。”
眼前闹腾的人顿了顿，把手里其他衣服随手往后一扔，就拿着这件衬衫贴近乔聿，挑衅似地说：“你在怕什么？我什么你没见过，现在竟然还躲，不敢看？”
乔聿把手机踹回兜里，抬头迎视林之华的目光，冷静而淡然，说：“没有不敢，只是觉得不合适，尊重你。”
“谁要你的尊重！”不待乔聿说完，林之华突然怒吼道，手里那件衬衫也扔了，就这么站在乔聿跟前，双手撑着沙发扶手，整个人气势汹汹地俯看着他。
乔聿平静地跟他对视，看着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怒火，林之华胸腔起伏，乔聿轻轻推开他一只胳膊，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件衬衣，披到对方身上，动作轻缓温柔。
瞬间林之华周身逆鳞一样的情绪被抚平了许多，乔聿起身，把他按到沙发上坐着，给他把衬衣穿好，扣上最上面两颗扣子，又转身给他拿来适合搭配的薄呢西裤，说：“这样应该可以搭起来。”
“嗯。”林之华嘴角带上一丝笑，整个人都软化了下来。
待他穿戴整齐，乔聿说：“之华，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的神情还是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异常认真，认真到有一丝坚硬的东西透出来。
林之华心里升起一抹很异样的感觉，他试图轻松地笑笑，但发觉不行，自从乔聿说了这句话后，屋子里渐渐被一股严肃的氛围笼罩，他挣脱不开，改变不了，仿佛周身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住，只能同样安静地听着。
“在我们刚分手的时候，我的确尝试过，要跟你再重新开始。”乔聿低缓地开了口。
林之华心中一阵悸动，他当然记得，分手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乔聿面色憔悴地来找过他，问可不可以重新开始，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会好好来解决。
但当时自己拒绝了，干脆果绝，不留余地，林之华此刻想起，只想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候给自己两拳。
“那两个月里我想了很多，关于我跟你之间的问题，可能比我们在一起九年加起来想得还多，你说过的那些我都记得，一点点地去想，觉得你说得都对。”
“你说我似乎永远也不会发火，永远克制冷静，让你窒息，也许是我的天性如此，也许是我认为的恋爱观如此，导致我用了自以为正确，然而让你难受的相处方式，最糟糕的是，我们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没认真讨论过这一点，就让它一点点积累，到最后再爆发。”
“当然，我们之间的问题远不止于此，我今天来，也并不是想来细究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问题，你有多少错，我又有多少错，究竟是哪些问题让我们走到了如今，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此刻，现在的想法。”
屋子里明明那么热，林之华却周身有些发冷，像是一股从心底升起来的凉意，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从身体语言就能预判结果，乔聿这些天对自己的态度，林之华再任性再自信，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乔聿怎么想。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但现在到了最终摊牌的时间，他突然后悔万里迢迢跑来了这一趟，像是直到这一刻，才是他真正的分手。
痛感丝丝缕缕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乔聿继续说：“之华，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那会我们还不是恋人，你就像周身会发光一样惹人注目，你主动对我好，告诉我身处那个陌生的环境要怎么自处，那时我就在想，这个男生这么耀眼，怎么还对我这么好，你活跃，善良，带我找教室，找食堂，带我去外面看展，介绍我认识各种人，你的老师，你的朋友，让我迅速融入哥大，融入纽约这座陌生的城市，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林之华什么都没说，他记得，眼眶都红了。
“我承认我曾被你深深吸引。”乔聿说着话，平静坦然地望着对方，林之华的眼泪蓄满了眼眶。
“不管到最后我们有了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后悔曾与你在一起，那九年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九年，跟你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幸运，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以结果来下定义，即便我们分手，那九年也是好的，你说对吗？”
林之华的眼泪簌簌落下，顾不上去擦。
当然是好的，只是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竟然这么晚，他迫不及待要摆脱的一切，在彻底失去后才令他看清真正的面目。
温暖，宁静，是心里始终点燃的一盏回家的灯。
然而这灯现在灭了。
话说至此，乔聿的情绪也有了起伏，眼眶微红，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十八岁就认识的两个人，如今相顾无言。
酒店门铃突然响了几声，送餐过来了，林之华周身如雕塑一动不动，乔聿抹了把脸起身去开门，把餐车推了进来。
点的吃食很丰富，都是林之华爱吃的，然而他现在根本没有胃口，他看着乔聿：“你还有话没说完是吗，说完吧。”
“之华，我也许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冷静和强大，分手后我说服自己往前走，不再留恋过去也花了很大的力气，也许那些年里我们都太过陷入一种惯性的相处模式，直到分手后，我想也许分手是对的，我试着去理解你想要透一口气的感觉，试着让自己也往前去，所以我想换一个环境，回国的决定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跟你的分手也许占了一部分原因，但这只是引子，不是根源，回来后，我其实对建立新的生活也没有绝对的自信，更多是顺其自然，但渐渐发现，也许因为我终归是这里的人，回来的时间越久，身在故土的充实感越强烈，这时候我意识到，回来是对的。”
林之华看着他，终于开了口：“你是想说，你在这里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工作，领导，学生，朋友……也包括，爱人？”
乔聿看着他许久，而后点了点头：“是的。”
林之华闭上眼，眼泪如瀑，彻底失控。
“之华，其实知道你要过来的时候，我又再次想过很多，感情也好，现实也好，我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我们曾有的那些矛盾和问题，也不是如果我再次跟你和好，是否要回美国的问题，再多再大再难的问题，只要两个人仍然是相爱的，一切都可以解决。”
“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有一个。”
林之华浑身发抖，通红的眼眶死死盯着乔聿，而乔聿面容冷静，双唇触碰，说：“之华，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第77章 他浪漫而老派
按林之华的脾气，他应该当场，立马买一张当天回去的机票，直接叫车去机场。
然而他听完乔聿的话后，只是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反锁关了起来。
乔聿在外面没去叫他，听到洗手间里穿来克制的，呜咽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珂给他打电话，说大巴车已经到酒店了，现在可以出发，他已经挨个通知过代表团其他成员，除了林之华。
乔聿回他：知道了，稍等我下。
他把餐车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食物打包，又迅速把林之华散了一地的衣服物品收拾好，检查房间里有没落了什么东西，做完这一切，林之华还在卫生间没出来，悄无声息。
乔聿去敲门：“之华，你先出来。”
里头没有声音，乔聿又敲了下门，传来闷闷的回声：“等一下，就好。”
过了会，洗手池的水龙头被开到最大，林之华又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疲倦、神色哀伤的自己，整个人被一种尖锐的痛感包围。
他勉强收拾好自己后打开了门，越过乔聿的眼神，从行李箱中找出一副墨镜戴上，又擦了下鼻子，然后说：“好了，走吧。”
乔聿帮他推着行李箱一起下楼，大巴车上已经坐了一车人，到这会儿人比最开始的时候少了三分之一，几位哥大的老教授做完自己的学术演讲后已经提前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中青年学者，乔聿把行李箱放到大巴车下面的行李位后上车，看到林之华一个人坐到车最后一排靠着车窗，墨镜垮垮地架在鼻梁上，头扭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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