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 第16章

作者:顺颂商祺 标签: 近代现代

  季维知没明白他的意思,老老实实答:“应该收吧,但目前还没通知,估计快了。”

  “那你到时候准备去哪住?” 盛绥穿上呢制的西装,顺手拿起黑色的宽檐帽,看起来应该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应酬。

  季维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问到才恍然:“对哦!”

  盛绥的手指无意识敲着帽檐,姿态很期待。

  “你这儿有常空的地儿吗?” 季维知明知故问。

  盛绥陡然停下敲打的节奏,有些紧张地扶了扶眼镜,“当然。”

  “那……” 季维知钻出门,脚步匆匆地走出去好远,背对着说,“再说吧。”

  刚刚还放狠话说 “没有下次” 呢。

  口是心非。

  盛绥戴好帽子,随后步入风雪里。

  雪幕让视线不太明朗。在一片茫茫白色中,两人嘴角不约而同地偷偷翘了翘。

第20章 换个地方住

  经这么一通折腾,季维知吃得比平时都慢,走路上班指定会迟到,因此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蹭车。

  俩人一路无话。虽然车厢气氛仍旧尴尬,但显然已经比前两天好多了。

  车驶到后,盛绥特意往旁边弄堂口拐了拐,避开军政局大楼的停车处,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停车。

  “还有点路,别冒着雪。” 盛绥把自己的伞递给他。

  季维知不解:“你为什么不直接停在大楼前面?”

  盛绥偏头,看着反方向的风景,语气凉薄:“要是被别人看见,对你不好。”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军官,一个是被戳脊梁骨的商人,哪能走一起呢?

  季维知心里不是滋味,更看不了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

  “能有什么不好?你把车开过去,我不想沾雪。” 季维知耍赖。

  盛绥早料到似的,递给他一把伞,“那你撑着伞,小心着凉。”

  季维知没法,只得下车。

  盛绥一刻都没多停留,等年轻人走出街口,立刻踩下油门。

  黑色别克一溜烟似的离开尽是军装的人群,像是在逃离什么。

  季维知一直没停的步伐忽然顿住。他转过身,看着地上两道车轮印,久久没回过神。

  他知道,盛绥在害怕。盛家臭名昭著,最近联合商会的事更是也牵连到盛绥。这个男人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很怕自己的名声会影响到季维知的前途或社交圈。

  曾经那么骄傲又耀眼的一个人,曾经是季维知摘都摘不到的星星,居然有一天,会因为自卑而害怕。

  没来由的,季维知觉得心脏被什么针扎了好几下,密密麻麻地疼。

  汽车在北池路口掉头,转弯开往市中心医院。

  盛绥面色如常,似乎刚刚的插曲从未发生。他径直穿过草坪,走过白色回环的长廊,来到三楼。

  消毒水味有些刺鼻,白炽灯也晃眼。屋里坐着个白大褂,正埋头写着什么。

  “陆医生。” 盛绥站在外,敲了敲门。

  “二爷?” 陆桐闻声扔下笔,赶忙到门口迎,“来做检查?”

  盛绥点点头。

  “进来看。” 陆桐朝外张望两眼,确定没人后把盛绥领进屋,关上门。

  盛绥听从医生安排,坐到检查台边。

  白色的幕帘倾泻下来,把阳光结结实实地挡在外头,映出两个人影。

  半晌后,医生才从布后面探出头,一边解开医用手套,一边拉开帘子。

  “恢复得不错,日常活动早就没问题了。再坚持做做训练,体能测试应该能达标。” 陆桐放心地拍拍盛绥的右肩。

  盛绥松口气,道谢:“谢谢你。”

  “嗐,谢什么!”陆桐一脸 “跟谁俩呢” 的表情,“以当年咱俩在 X 国的交情,还用说谢?”

  盛绥摇摇头,“一码归一码。”

  “什么归一码,以后不许跟我客气。” 陆桐佯怒道。

  盛绥的右半边袖子在检查时撩起来,这时才规矩地穿好,西装上没有一丝皱褶。

  “既然它现在能承重,那能受得住枪的后座力么?” 盛绥摁着右肩问。

  “二爷你……” 陆桐知道这个问题的含义,欲言又止,攥了攥拳说,“还没死心?”

  盛绥低头,“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陆桐只得答道:“能是能,毕竟功能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你要是真想回队里,战场上子弹不长眼,万一又打着旧伤处——” 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得重些,让盛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的右半边可就废了!”

  “嗯。” 盛绥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你别光嗯,听进去了么?你这肩伤不是小事,就算恢复了也不可能一劳永逸!” 陆桐着急。

  “听到了。”

  “敷衍。” 遇见这么有主意的病人,陆桐无奈极了,“你想加紧康复训练早日归队,我理解,但我真的不建议。”

  陆桐学医时就涉猎广泛,又因为交情对盛绥的动向很关注,所以分析起来如数家珍:

  “先不提归队要重新考核、分配的问题,就说你都离开两年了,回去还能适应吗?怎么跟人家解释退伍前受的伤?

  “再说,盛权那边能善罢甘休吗?你哥在战场上没了,盛家就剩你这么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放你走?

  “还有啊,你要是真归队了,船公司怎么办?桐油厂怎么办?这可都是实业命脉,你爹跟 X 国联会盯着呢,你打算拱手让人?”

  盛绥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头疼:“你业务范围还挺广。”

  “我这不是担心嘛!” 陆桐提高了声音。

  盛绥站起身,拍了拍围巾上的落灰,“谢谢陆医生。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 唉,算了。” 陆桐只好打住,送他到门口,“对了,你这周末有空吗?医院发了两张周老板的戏票,要不要一块儿去?”

  “不了,谢谢。” 盛绥意味深长地说,“我怕惹人误会。”

  陆桐以为他在担心那些捕风捉影的小报,理所当然地替他说话:“嗐,不就是票友嘛!能有啥误会?”

  “还是算了,” 盛绥说这话时眼神都柔和下来,“家里小孩可能会生气。”

  另一边,家里小孩早早地出门上班,跟室友盘问办公桌上突然多出来的单子。

  “关于毕业生离寝时限的通知?” 季维知对着光,念出通知单上的说明,“请所有毕业生于本周末前全部搬出……”

  温绍祺懒洋洋地打哈欠:“嗯,昨晚发的。你不在,我就给你带单位来了——欸我说,你昨儿去哪浪了?”

  季维知不答反问:“意思是咱不能再住学校宿舍了?”

  “是啊。其实学校挺够意思了,给咱延了这么久,既有缓冲期,还不查咱寝——” 温绍祺没被带进沟里,“所以,你昨儿到底上哪去了?”

  “…… 加班,被雨雪困住了。” 季维知想,自己也不算扯谎,护送重点企业家回家,勉强算加班吧。

  温绍祺一脸 “你看我像傻子吗” 的表情,懒得再追问:“哦。”

  不管他信不信,季维知反正是说服了自己,很快开始考虑另一个小麻烦:“唉,今年形势特殊,局里估计不会安排住宿。”

  温绍祺欠揍地提醒:“嗯,而且最近涌来的外地人特别多,短时间内很难找空住处。”

  季维知木着脸,斜睨他。

  温绍祺笑盈盈地张开手,又大方又欠打地说:“没事儿,我家那独栋地方大,分你一间房。”

  换做平时,季维知肯定就不客气地应了,还会跟小少爷插科打诨几句。

  然而这次温绍祺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季维知的回答。

  “怎么不说话?” 温绍祺推他一把,“我没开玩笑,没地儿去的话真的可以去我那!衣服被子啥的都不用带,我那都有现成的!”

  季维知怔了会,莫名地,不受控地,右手摸向自己的胸前。

  那里有一个口袋,不大不小,装着枚古铜色的钥匙。

  温绍祺还在念叨:“主要是我不想一个人住,你懂吧?太无聊了,那么大个家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你在,我爸就不会总唠叨‘你跟小季学学’了,我出去玩也有人帮我打掩护。欸,以后你还能叫我起床,省得我迟到!”

  这些声音在季维知的耳朵里都像白噪音。

  唯独一个人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

  ——这次,只有我看你离开的份儿。

  然而两年前他也决绝而狠心地对那个人说,“我不想被同一个人扔下两次”。

  季维知眼神渐渐聚焦,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决定。

  人总是害怕重蹈覆辙,季维知曾经以为自己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想到,哪怕盛绥只是随便说句话,他就再次丢了防线。

  “欸,欸!开心傻啦?我晚上就让阿姨收拾一下你的房间吧?” 温绍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季维知的右手渐渐收紧,隔着衣服,攥住那把钥匙,“我有地儿去。”

第22章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周多。路上已经空了,只剩寥寥几个摊子仍叫卖着。

  盛绥刚在商会参加完应酬回家,还走没到家门口,就看见雪幕后坐着个人。

  那人抱膝坐在台阶上,瑟缩左顾右盼。像极了七年前那个楚楚可怜的孩子。

  盛绥下意识揉揉眼。

  台阶上的人似是觉得冷,站起来跺了跺脚,手放在脖子里捂着,巴掌大的脸被冻得雪白,惟独鼻尖双眼一点红晕分外显眼。

  盛绥赶忙加快脚步,飞跑着到台阶旁,刷地撑开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