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裙
“他在那儿呢。”
严骞忽然开口的一句话打断了孟居的思路,顺着手指的方向抬眸,远远地瞧见慕昀高挑的身影立在绸布方桌前。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虽着素服也掩不住身上的精明贵气。她只是脸色阴沉地站着,身材比慕昀矮小许多,却不影响她仰头教训对方时的傲态。
“那是严先生的母亲,慕昀的祖母。”
祖母的强势性格,以及祖孙关系的紧张,一眼便可知。
孟居正拧眉思索间,远处正听训的青年斜目发现了他的存在,点头敷衍下数落,加快结束了与祖母的对话,刻意绕开人群拐到他的身边。
几日不见,双方似是都瘦了一圈。
慕昀的脸上原本溢满了疲惫冷淡,在看到面前人的时候却仿佛恢复了些许生机,渐渐明朗起来。
他细细注视着面前人,因场合受限,没办法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只有眸间杳邃深沉。
“你来了。”
孟居看着昀哥眉宇间的潜藏倦色,动了动嘴唇,想说一句“抱歉,我来得晚了”,却没办法,只好把目光落向身后的吊唁厅。
正欲走进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孟居讶异地低下头。
慕昀的神色一瞬清明,附在耳畔,用只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去了,他不在这里。”
轻轻的一句话让孟居怔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
“跟我来。”身畔人就着攥腕的动作,一路把他带出前厅,停步在了无人经过的温室花房边。
周身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动花叶的沙沙声响。
慕昀随意地倚到光滑的景观石上,支出一条腿供男朋友坐着休息。
“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孟居被问得有些心虚,不想害昀哥担心,便掏出手机,打字扯谎。
[我难过到上火,嗓子发炎了,疼得不想说话。]
慕昀的眼中流露出心疼,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头。
“对不起,这些天没有联系你。因为实在太多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料,接连收到两次病危通知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慌了。”
让人窒息的字眼听在耳朵里,孟居的心又阵痛起来,缓和几秒继续打字。
[卫导他真的……]
慕昀顿了片刻,摇摇头。
细微的动作让孟居眼神一亮,心中重新升起希望。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网上会有那种消息?]
“他在片场事故时受了比较重的伤,目前还在护理之中。”
[那外面的告别仪式……]
输入框内的文字刚打到一半,慕昀略显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以现有伤况来看,他已经不可能再光鲜亮丽地回到大众视野中了。”
孟居一怔,手指在九宫格上方悬浮好一会儿,才接着按下去。
[是息影的意思吗?]
“恩,他这些年一直很孤独,所以在事业上更拼,经常为了拍戏做镜头不要命,我劝过他很多回都没有用。”
“上一次在伦敦见面的时候,送你回酒店之后,他又和我聊了很久,说拍完这部电影后想要暂退影视圈,给自己放一个长假,还说要在家里再招待你。没想到,戏没拍完就出了意外。”
慕昀的手指不自觉地把玩起孟居的衣袖,耐心解释的磁性嗓音中带着几许决绝的释然。
“在急诊室外我答应他,帮他办一场严衡专属的葬礼。如果他没能挺过来,就把他带回大兴安岭和母亲葬在一起,如果万幸的坚持下来……也放他从此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任何事。”
[他的伤势严重吗?]孟居打完这句话,又接着补充:[我还可不可以再见到他?]
“短期内大概不会了。”慕昀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开解:“他有最好的医疗团队,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而且卫导的脸受了点伤,需要慢慢去做整形修复,他大概希望在你心里留下自己最帅的样子。”
压在孟居心上的一颗大石算是缓缓落地,却又不免唏嘘。卫明淮这个名字的光芒何其耀眼,最终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静谧收场。
[他真的,从来都不快乐吗?]
“他说自己这些年无愧事业,也无愧影迷,还完成了和我的妈约定,好好把我养大并且找到喜欢的人。所以现在他没什么牵挂了,只想永远隐居山林,陪伴在长眠的爱人身畔。那样的话,他会是快乐的吧。”
慕昀抬头间,看到从远处寻来的管家,无奈地笑笑:“只不过,这样给我留下了很大的烂摊子。在我还小时,他就一个人承担了太多的压力,现在只好由我来帮他任性一次。”
“至少在我的心中,他这盏明灯不会熄灭。”
话音落下,身姿笔挺的管家已经走到两人身边,看到孟居时稍微有些迟疑,然后才正色开口:“老夫人有事找您过去。”
“知道了。”慕昀早有预料地点头应下,朝着依然发怔的男朋友淡淡地笑笑:“估计要谈很久。我让严骞来带你回房,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孟居回忆起昀哥刚刚被祖母当面训斥的样子,总觉得他的笑意里隐着什么没说出来的东西。可这人的声音却又和往日一样温柔,给自己无尽安全感。
青年犹豫着点了点头。
第80章
是夜,孟居躺在陌生的床铺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寂静中,套间的房门被人打开,从廊外隐约投进一丝亮光。
孟居揉着眼睛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附在虚掩的门缝边,看到了外间里一道轻手轻脚的身影。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近午夜,祖孙二人果然是聊到了很晚。
青年正欲推门出去,刚动作便见一个年轻的佣人端着托盘走进来。
“您……”
立在小厅沙发前的慕昀连忙止住了她的话音,拎起托盘上的小号冰袋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随后,慕昀安静地坐向沙发上,把冰袋轻敷在自己的脸颊,朗澈的双眼盯着地面,似乎没有固定的焦点。
他的皮肤极白,映着不太明亮的橘色灯光也能看出脸上似是有几道绯红泛肿的指印,挂在清朗英俊的颊边有几分突兀之色。
这是挨了耳光吗?
孟居心中一颤,想到昀哥是卫导和爱人隐婚生下的孩子,在这样的豪门中,大概会处境艰难吧。
可是哪有这样的强势奶奶?打人不打脸,即便父亲和自己闹得再僵,也从来没有直接上手甩巴掌的情况。
房间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空调和加湿器工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慕昀身边被吹散开来。
他无意间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握着冰袋缓缓移动的手顿住,上下唇瓣噙动几下,有些心虚地开口:“还没睡。”
孟居抬步上前,拨开他遮挡的手腕,用指腹轻轻擦过那几道依然明显的痕迹,随后摸出手机在输入框内按下几个字。
[祖母对你不好?]
见对方摇了摇头,孟居继续打字。
[家里不待见你?]
慕昀抓着男朋友的手臂,拉他坐到自己怀里,语态轻柔地说:“别乱想了,我原本就不是严家人,不在意那些。”
孟居还是有些不放心。
[真的没事吗……]
“再过两天就是保送面试了,不要经常熬夜,免得到时嗓子又不舒服。来。”慕昀没等他打完就抢下了手机,把衣服单薄的人拉回到卧室床上,给他盖好薄被,自己也陪着趴在床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快点睡,闭眼睛。”
被又轻又痒的气息吹在睫毛上,孟居忍不住笑笑,老实地停止了思考。他的脖颈贴在软和舒适的枕头上,双目便自然地闭合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枕畔终于传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被握在掌心的手机还亮着柔和的屏幕光,慕昀想把它放去一边的床头柜上,时间在这一瞬刚好越过24点。
孟居的日历备忘录上闪出一条新的事件提醒。
[今日已预约诊疗。]
约了医生?
慕昀的眉宇微扬,俊朗的侧颜被屏幕映得一片晶亮。
他滑动拇指清理掉通知栏,屏幕上显示的便是微信聊天列表了。
手机的主人似乎有好几天没清理过消息,红色的提醒气泡满满地挤在视线里。
悬挂在最上方的联系人顶着喉科医生的备注。慕昀心存疑惑,下意识地点开,长段的聊天记录便闯入眼帘。
原来他的嗓子并不是单纯的上火,而是因为感染炎症,暂时不能发声了。
慕昀的手指接着下滑,又翻到实验班助教发来的消息,确认孟居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正常参加推免面试。
连串意外的消息让青年神色愈冷,转头看向身边熟睡的面孔。
银色的月光落在孟居安静的侧颜上,颈间凸着一点精致的喉结,让人忍不住伸手摸摸,却又怕把他吵醒,最后慕昀只是轻轻地拉了把被子。
翌日清晨。
阳光从薄透的窗纱外照射进来,慕昀被晃到了眼睛,在床铺上悠悠醒来。昨夜他哄着男朋友,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睡着了。
青年起身环顾房间,找不到孟居,拉开帘幔才见窗外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别墅落地窗的方向,弯着瘦削脊背,悄悄地吸着一瓶药剂,操作看起来已经很熟练。
慕昀的神色暗淡几分,注视着玻璃窗久久没动。
天色更加明亮起来。孟居在晨风中多待了些时间,吹散自己身上的一股子药味儿才离开院子回到室内。
走在空荡的长廊上,远远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站在慕昀住的套间外,时不时还朝着里面偷瞄两眼。
孟居轻步凑近,不言语地靠在偷窥者身边。
严骞似乎一心观察着慕昀的动向,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无意转身时,被余光里忽然多出来的影子吓了一跳。
他反应很大地转身后退两步,却没敢把惊讶喊出声,刻意压低声线吐槽:“我靠,吓我一跳。”
你是做贼心虚吧,在自己家里用得着这样吗?
孟居环着手臂盯看面前人片刻,然后指了指门内,无声地示意:你找他?
严骞胡乱地理了理头发,可信度不大高地敷衍句:“不找,路过而已。”
严公子对于昀哥那种怵到心里的畏惧在孟居看来一直有些好笑,回忆之前慕昀对待他的方式,便大致可以联想出远亲二人的日常相处模式,随手打字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