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云见
就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早早就离开了他,接二连三的承受生死相隔的痛苦,他难以想象此刻他哥心里该有多难受,多绝望。
他们在病房从下午呆到了深夜,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还是过来推走了她,江暗强撑着精神交接后续的手续。
遗物不多,只有几套日常的衣服,一条鞭子,一张银行卡和床头柜上吃剩下一半的喜糖。
闻岁收拾好那些东西,打电话跟学校请了假,也没回家,就陪着他哥住在酒店里,帮忙处理后事。
不过是几天的时间,江暗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憔悴。
墓地是当初江风下葬的时候就特地留下的,两个墓碑并排在一起,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松树之中。
最近一直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下葬的时候,只零零散散来了几个远房亲戚,更多的是疗养院里的老头老太太们,看起来比那些所谓亲戚更悲伤。
闻岁撑着伞站在雨里,沉默地看着他哥穿着拿过来的那件黑色的风衣,得体地跟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问候。
只是他很清楚,越是克制,就越是临近崩溃的边缘。
他看向旁边那座墓碑,江暗和他爸爸长得很像,眉眼深邃,如出一辙的英俊,只可惜走得实在是太早。
不知道江暗现在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两块墓碑,奶奶去世之后,就真的一个亲近的亲人都没有了。
虽然他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把亲情看得比任何都要重,可是现在,全都没了,飘散成风。
他恨自己的笨拙,迟钝,无措,面对这样的江暗,除了担忧,没有任何办法能帮他分担一分。
人群散去之后,江暗长跪在墓碑前,开始沉默,长久的沉默。
闻岁站在一边,替他撑着伞,从中午站到了天黑,整个墓园陷入死亡一般的宁静。
他半蹲下去,抱住江暗的肩膀,痛苦求道:“哥,天都在下雨,你哭一下好不好?我求你了,你这样一言不发,我真的很担心你。”
见他不说话,闻岁眼眶又红成一片,抓着他的外套很轻地晃了晃:“你要想怎么发泄,我都陪你,陪你到不难受为止。”
江暗侧过头看他,眼底压抑着情绪,抬手擦掉他止不住的眼泪,低声说:“闻娇娇,怎么这么爱哭?”
伞倾斜了一半,闻岁艰难地握着伞柄,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淋得半湿。
开口的时候,声音艰难地几乎说不出话,只是翻来覆的重复:“哥,我担心你,很担心你。”
“别担心,我没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江暗很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强颜欢笑道,“以后,户口本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酷不酷?”
闻岁感觉心脏都要被这句话戳穿了,靠过去很轻地抱住他,吸了吸鼻子说:“很酷,你是世界上最酷的,独一无二的江暗。”
雨点越落越大,密集地敲击着黑色的伞布,像是在哀悼,在悲鸣。
过了很久,闻岁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砸落下去,耳边的声音很是低哑,融在风里:“岁岁,我没有家了。”
闻岁把伞扔到一边,双手颤抖着把他紧紧地抱进怀里,控制不住地哽咽:“哥,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到在一起,写不完了,下章一定!呜呜呜评论都有红包~
第44章 Chapter 44
以前闻岁不明白, 十七十八岁,明明就只差了三百多天,能有多大的区别。
但他此刻发现,人是可以在一瞬间长大的, 从前的迟钝幼稚, 笨拙无措,能在某一时刻突然就变得成熟起来。
他知道江暗一直以来都很淡定, 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可是现在, 他才察觉哥哥也只是刚刚十九岁,意气风发却仍然稚嫩的年纪,不是永远的无坚不摧。
于是, 当他哥的眼睛在下雨的时候,他要成为那把撑在头顶上的伞。
闻岁把他抱得更紧, 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你还有我,岁岁在。”
又有一颗温热的水珠砸下去,江暗深深埋进他的脖颈里,良久才压抑着痛苦说:“嗯,我只有你了。”
闻岁的心脏又疼了起来, 感觉自己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连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很是吃力。
他抬手在江暗的眼尾抹了一下,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我们回去了好吗?淋久了雨会感冒。”闻岁终于冷静下来,艰难地抓起地上那把潮湿的雨伞,抖落雨水重新撑起。
自己好像跟江暗互换了角色,变成了年长的哥哥,“哥, 起来,跪了那么久,膝盖肯定破了。”
江暗飞快地抿了一下唇,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脚麻木到没有知觉,猛然一晃,手臂被抓得很紧。
他自嘲地笑了,迅速站直,甚至没有分神去检查刺痛的膝盖,只是把伞往闻岁那边挪了一些。
闻岁盯着他的眼睛,又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劝你想开或者不要难过,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现在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去哪儿都好,我不想回酒店。”江暗滚动喉咙,沙哑开口。
闻岁心里酸了一下,抬头看天,雨势稍微小了一些:“那我们坐公交车回去,坐到你心情好一点为止。”
这是他能想到的,不会让他哥太累,又可以散心的唯一方法。
江暗嗯了一声,无声地接过他手上的伞。
晚上乘车的人不多,他们俩坐在座位的最后一排,窗户微微开了些,时不时地飘进来零落的雨。
闻岁把手掌捂热,才伸手抓着他的手,缓慢嵌入指缝,十指相扣。
江暗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瞳孔好像被月色照亮了一下,眼神意味不明:“牵我干什么?”
“怕你走丢。”闻岁口不对心扯了个理由,余光却落在对方起了褶皱的风衣上,上面还沾染了一点墓碑上的灰,被雨水浸过,显示出一点和他平日里不符的狼狈。
他有很多话想说,像是一口气喝了一大罐带汽的碳酸饮料,压抑不住满心都是冲动,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至少,应该等他哥心情再好一点。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问,静静陪着。
江暗收紧指节,把他的手握紧,低声说:“不会走丢,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闻岁缓慢眨了一下眼,语速很慢:“以后不要说没有家了这样的话,有我在,不管是酒店,还是宿舍,或者租房,都是你的家。等以后我们赚了更多的钱,就买个小房子一起住,行吗?”
很难听到他这么正经的语气,江暗发自肺腑地笑了笑:“但是你没有京城户口。”
“那就找个能落户的地方买,反正……”闻岁顿了顿,声音重新染上沙哑,“哥,现在不是三年前,你也不再是一个人了,不需要所有事都自己扛。”
江暗一时间忘了呼吸,情绪突然变得很重。
这些天他已经尽力让自己断掉痛感和神经,不去想未来和以后。就算是永远得不到闻岁的回应,他也会带着长久的爱好好活下去,哪怕孤身一人。
可是现在,这个平时说什么都嫌矫情的小朋友,认真告诉他以后的规划,而这些未来里,全是自己。
现在他一无所有了,而闻岁真的就成了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怕这份汹涌的感情吓到对方,只是侧身很轻地拢了一下他的肩膀:“知道了,谢谢岁岁。”
他们俩从起点站一直坐到公交车逐渐变空,期间江暗话很少,大半的时间都是闻岁在絮絮叨叨。
说旁边的桥亮起了彩灯,说水上飘过的那条船布置很丑,说已经连着有三辆车超过了他们,说前面有对老两口好像在吵架,大多的话题都没太多的逻辑,但江暗很清楚,他只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会儿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了下来,他歪头靠着闻岁的肩膀,缓慢地闭上了眼。
感觉自己的肩膀重了一些,闻岁垂眸,动作很轻地扶着他的脑袋,调整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直到终点到站,他才小心翼翼叫醒了睡着的人,一起打车回了酒店。
江暗可能是真的累了,连着几天不休不眠,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刚躺上床,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闻岁给他留了条信息:哥,我回家一趟,顺便去给你弄点吃的,你要是醒了给我电话
发完后,他轻声关上门,叫车回了趟家。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一盏小灯亮着,显然父母不在。
闻岁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家和没有,好像也并没太多的区别。
他换鞋进门,刚好碰到阿姨收拾东西下班,打了个招呼:“张阿姨,还没走?”
“小岁回来啦,你爸妈这几天都在出差,我刚打扫完房间。饿吗?要不要给你煮碗面?”张阿姨作势要进厨房。
闻岁摆了摆手过去:“我自己来,您稍微指导下我就行。”
从小被伺候大的少爷头一回下厨,倒是让阿姨有些愣了,看着他打开冰箱真拿出食材,才回过神来细心嘱咐。
切菜的时候,闻岁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他哥,手指不小心擦破了点血。
他倒是淡定,反而旁边阿姨看到伤口,惊慌出了声:“哎呀,要不还是我来,你哪会干这些事!”
闻岁拿到水下冲了冲,笑着说:“没事,总要学的。”
他按照步骤把蔬菜和肉类按顺序下了锅,揭开锅盖的时候,手背又被滚烫的温度不小心烫了一下,瞬间起了一片红。
闻岁啧了一声,嫌自己笨手笨脚,忍着痛把米下锅,才开了冷水继续冲洗。
阿姨转身拿着创可贴进来,帮他把手指上的伤口包起来,絮絮叨叨说:“怎么突然就想着要自己做饭了?”
“因为想亲手做给某人吃。”闻岁低着头笑了一下,自嘲道,“就是没想到平时看着简单,真做起来还挺麻烦。”
“之前听太太说你谈恋爱了,看你年纪轻,还真会疼人。”阿姨温柔地笑了笑,安慰说,“慢慢来,总会学会的。”
闻岁没有辩解,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又侧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很晚了,我这边也差不多,您先回吧。”
“那我走了。”阿姨走了两步,又从桌上拿了一个白色信封递过去,“上次你回来匆匆忙忙,忘了给你,还是之前那个人寄的,八月底就收到了,那会儿你刚去京城。”
说完,阿姨就拎着小包离开了,留下闻岁盯着那个信封出神。
他靠在橱柜边上,慢吞吞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几朵已经枯萎了的花,和上次江暗随手送他的一样。
如此巧合,曾经无数次在脑子里闪烁的猜测,越发清晰地在心里浮现。
这个人从三年前开始,每个月一封,雷打不动地寄过来,没有全名,没有地址。
每次都是一朵黄色的花,一本画了重点的习题册,外加一封言简意赅的信,无非是强调知识重点,鼓励他好好学习之类。
他曾经想过是他哥,无数次的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三年里,那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次都没联系过自己。
最开始闻仲青也以为是江暗在偷偷联系,尝试过查寄信人,只是实在滴水不漏,试过几次之后就无奈放弃。
但是现在……他想起之前提过他哥在给秦思扬远程补课,所以有自己教材资料的进度也不奇怪,再加上特定的不起眼的花,碰巧实在是太多了。
闻岁颤抖着手展开信纸,这次和往常不同,没有打印字体,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他拿着那张纸反复检查了几遍,白纸下方靠近燃着的小火,上面有一行小字缓慢地显现了出来。
“2018年8月17日天气晴
距离我们分开已经1095天,岁岁,成年快乐,也是我最后一次提笔给你写信。
时隔三年,终于可以重新见到你了,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最怕的就是,你已经习惯了没我的生活。
可是哥哥还停在原地怎么办,真的特别特别想你。”
闻岁盯着那几行熟悉的字迹,心脏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他猛然冲上二楼,拉开书柜,把过去三年里收藏的所有信件全都翻了出来,按顺序一封一封重新拆开。
隔着火加热,那些打印铅字的简短知识总结的纸张背后,每一张每一张,都藏着江暗手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