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翡冷萃
陆泽荣的妻子不出门,更不会参加这种场合。他带着陆悉一起来的,还有丰厚的贺礼,被安排在沈兆岭旁边,面子给得十足。
陆泽荣本身也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人,不能说活得不成功,又会说漂亮话,所以整场下来都很和谐。
也没有一个人提起前不久他的两个儿子在陆家大打出手,闹得流血的事情。
陆悉坐在另一桌,跟其他小辈一起。
沈和微不在,陆晚星作为主人,要四处照应,起筷时,只剩这一桌有空位。
陆悉跟一个小学生换了座位,挨着陆晚星,冲陆晚星说:“流那么多血,这就好了?”
陆晚星前一天刚去拆了纱布,好在伤口在额头上,处理时没用剃头发。
而且有额发挡着,现在不知情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陆晚星说:“还在吃消炎药。”
陆悉被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弄得憋气,咬着牙低声道:“谁关心你吃不吃药?我后悔,怎么就没一下砸死你呢!”
陆晚星开始探着身给桌上的人分酸奶,不言不语的。
陆悉捏着手里的酸奶,把吸管扎进去以后,捏了一把,发出一声“哎呀”。
酸奶喷得陆晚星的上衣上全是,陆晚星回头,陆悉笑眯眯的:“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见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陆晚星坐下,拿餐巾纸简单擦了擦。
他刚好穿了件白色的圆领毛衣,不仔细看不太明显。
陆悉说:“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个傻逼挑事儿,沈和微撞坏我两辆车?”
陆泽荣还专门放话,不让他再去找事儿,意思是自己修。
钱不钱的无所谓,陆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可陆泽荣对他溺爱归溺爱,一旦严肃起来,他也不会非要对着干。
陆晚星原本不知道,但听他说完,也能大概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拿碗砸我,什么事都没有。”
陆悉冷笑一声:“哈,陆晚星,你还真牛逼起来了,隔段时间不给你点教训,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陆悉比陆晚星先懂得他们俩之间的“深仇大恨”和“不共戴天”。
记忆中,似乎是上一次见面,两个人还在分开时拉着手依依不舍,泪眼汪汪,下一次,陆晚星跟着丁凡惠到陆家去,如约带着自己在幼儿园得到的存钱罐,准备跟陆悉一起玩,陆悉就把他推倒在地,存钱罐也被摔得粉碎。
从那天开始,陆悉不准他再叫自己哥哥,在陆家的一切,对他来说,也都开始变成噩梦。
陆悉撕掉他的假期作业,扔掉他的书包,在大人背后搞一切能搞的小动作。
陆晚星拒绝替陆悉和他的玩伴去偷陆泽荣的香烟那天,被骗到阁楼锁了起来。
丁凡惠找了他很久,陆晚星在漆黑的阁楼里听见丁凡惠叫他的声音。
从平常到带上恐惧的哭音,他都没有回应,一直等到陆悉肯开门,放他走后门出去。
与陆泽荣仅仅一月一次的碰面,已经让腺体活动正值壮年的丁凡惠一直处于自顾不暇的状态,陆晚星与陆悉的见面是无法避免的。
他不会让丁凡惠发现他在陆家过得不好。
那天,在暮色中才出现在门口的陆晚星,被陆泽荣狠狠扇了一巴掌。
事实上,最初的好几年,丁凡惠的确以为他同陆悉相处得很好。
以为他们还跟两三岁的时候一样,是小孩子,不会懂大人之间理不清的纠缠。
每一次,从陆家离开时,母子两人的心情都会很好。
丁凡惠惯例给自己和陆晚星一人买一支圣代,沿着海城东郊的巷弄慢慢悠悠地走着。
有一天,陆晚星问丁凡惠:“妈妈,为什么哥哥的名字两个字,我的名字三个字?”
丁凡惠说:“妈妈的名字也是三个字呀,晚星跟妈妈一样。”
陆晚星很爱妈妈,但他自己没有想到这个,听完以后很开心,晃着丁凡惠的手说:“晚星长得像妈妈,名字像妈妈,全部跟妈妈一样!”
他们路过公交站台,电子屏上有全息游戏的广告。
丁凡惠把陆晚星抱起来,让他看上面一个女孩子的形象:“这是妈妈以前画的,好不好看?”
陆晚星的手都要拍红了,夸妈妈厉害。
丁凡惠说:“晚星也要好好读书,长大才会跟妈妈一样厉害。你不写假期作业,开学前一晚熬夜补的事,妈妈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不想批评你,你明白吗?”
陆晚星为自己的错误道歉,他不写假期作业,弄丢了书包,划破了丁凡惠刚刚买给他据说是真皮的鞋子,因为贪玩走远而惊动了陆家的很多人,差点吓坏了丁凡惠。
陆晚星越长大越调皮,惹了太多的麻烦,丁凡惠却一次都没对他疾言厉色过。
丁凡惠对他总是那样的温柔。
直到她终于决定逃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最后留给陆晚星的遗书里,还是一样的温柔。
她说,宝贝,你出生那天晚上的天空很美,妈妈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事实上,从那天开始,每一次看到你,叫你的名字,妈妈都觉得,有更多的信心好好活着。
她说拥有陆晚星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好运,说她很爱陆晚星,也说对不起陆晚星。
“晚星,晚星,好孩子,要是你还愿意再做一次妈妈的宝宝,妈妈保证,妈妈会比这一次开心,也一定会比这一次做得更好。”
有时候,陆晚星会想起那天的画面。
高二第一学期的寒假,他应丁凡惠的要求,去参加地理学科的补习。
回家时,警车和救护车围在门口。
丁凡惠短暂的生命,心理性停留在二十五岁的夏天,被陆泽荣标记那天,生理性停留在四十三岁那年的一月二十五日,她服下一整瓶止痛药,在救护车上终止了呼吸。
“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看见我拿碗,也知道我不是吓唬你,是真的要扔,你就是故意的,对吧?让别人看看你有多可怜。”
陆晚星说:“吃饭吧。”
陆悉更生气了,皱眉瞪了陆晚星一会儿,突然阴阳怪气道:“你现在不缺钱,我就没用了,是吧?以前拿我当提款机的时候,我的弟弟不是这种态度啊。”
丁凡惠发现他在带头排挤陆晚星时,对他露出的那个可怕的眼神,对年纪还小的陆悉起到过一些威慑作用,等丁凡惠死了以后,陆悉才完全没有了顾忌,把陆晚星当成他的玩具和走狗。
但陆晚星也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心,给他送饭送水送药,从来没有跑空过,一管最多几十块的抑制剂,陆悉转账一千,一碗馄饨,常常要价三百。
陆晚星无奈道:“人很多,你不要这么幼稚。”
“幼不幼稚不是你说了算的。”陆悉道,“我告诉你,我能让你跟沈和微结婚,也有本事叫你们离。”
陆晚星看了他一眼,证明陆悉找对了切入点,陆悉得意起来,同时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要是让沈和微知道,你跟他结婚前没多久,还在跟别人同居,照沈和微那种性格,就算为了大局和面子,不至于跟你离婚吧,但我估计,你们也就这样了。”
“你不是爱装可怜,爱打感情牌吗,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小白花陆晚星原来有一大堆前男友,沈和微肯定没想到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陆悉觉得自己确实对陆晚星很了解。
他永远都是那种蜗牛一样的性格,还很犯贱,怎么欺负他都不知道反抗。
要是把他跟谁放在一块,他更是这辈子都不会有离开的想法。
照陆晚星那没出息的样子,他这时候大概也很想跟沈和微好好地过下去。
陆悉夸张地哆嗦了一下,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你不觉得自己活得恶心吗,陆晚星,我要是你,没有一个人爱,只能靠低三下四地讨好别人,我早就去死了。”
这种对话在两个人之间就太常发生了,几乎每次见面都有。
只要不带丁凡惠的难听话,陆晚星全都接受得很自然。
晚上回家以后,陆晚星在窗边的躺椅上躺了很久。
只要沈和微去出差,他就会让住家阿姨休息。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陆晚星安静地看着夜空,不知道第多少次想起丁凡惠留给他的话。
她像在当面叫他一样,写下“晚星,晚星”。
沈和微接到陆晚星的电话时,应酬还没结束。
挂了一次,陆晚星又打过来,他捂着听筒到外面去接。
接通之后,陆晚星好像先翻了个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和微习惯了点他频率不低的电话,暂时没有怎么不耐烦,站在原地等他讲话。
陆晚星问沈和微应酬的饭店和预计结束的时间,沈和微一一回答,往常,到这里就该挂了,沈和微问了一句:“头还疼不疼?”
陆晚星的声音低低的:“疼,晚上比白天更疼。”
沈和微原地踱了两步,说出差后天结束。
陆晚星慢吞吞地“喔”了声,叫他好好休息,不要熬夜。
陆悉的假期结束了,沈兆岭的生日第二天,他就要返校。
但是,陆晚星在沈家那种非常自来熟的状态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个沈文华跟他爸说的一样,就是个笑面虎,假慈悲。
不光在别人面前对陆晚星那么亲热,一口一个“晚星”,陆晚星去厨房看菜的时候,沈文华还在门口摸了摸他的头,陆悉也看见了。
大概在问陆晚星疼不疼,装得好像有多关心陆晚星,把陆晚星哄得团团转,恐怕比他死了的亲妈都亲。
还有沈和微,从前陆悉对他并不了解,闹着要悔婚那段时间,也没能跟沈和微面对面说上话,加微信也是之前家里大人的授意。
换人换得没头没脑,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做什么,不知道沈和微怎么就同意了,当时还觉得,沈和微也就那样,哪有传闻中那么油盐不进、高高在上。
但现在看来,可能陆晚星也觉得他很好吧,听陆悉说要把他跟别人同居的事告诉沈和微,才不装听不见陆悉讲话了。
一副打算做沈和微八百年老婆的样子。
只要想想陆晚星从此以后变成在沈和微身边做小伏低,和从前在他面前一样,陆悉就觉得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本来还等着看陆晚星在沈家受气的笑话呢。
他编辑好一大堆,洋洋洒洒,讲陆晚星混乱的生活作风,自己反复阅读,认为逻辑缜密,措辞严谨。
内心十分激动,已经无法忍耐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下一次见面,在微信上就发给了沈和微。
陆悉盯着手机等了两天,沈和微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陆晚星也没有。
第三天夜里,他分别给两个人都发了第三个问号,表示提醒,沈和微回了一句:【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陆悉下意识只觉得扯淡,又发了一个【?】
沈和微:【陆晚星在睡觉,以后也别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