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叶二两
“沈总...咳...有事吗?”梁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转身拿出沈珩上午给他的文件,哑声道歉,“对不起,今天工作效率不够高。明天下午两点前,我一定改完。”
沈珩接过文件,轻轻搁在了桌面上,上前半步,盯着梁瑄黏在脸侧的碎发,眉心又皱得深了些。
“不是流感,不会传染。我只是话说多了,嗓子有些不舒服。”梁瑄倒退半步,似乎不想与他有太深的接触,移开了视线,抓着窗台边沿,斜倚墙壁。
“那戴口罩做什么?”
沈珩的声音低沉,不知为何,染上了些愠怒。
梁瑄没有力气去探究沈珩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是抱着双臂压在身前,睫毛微微颤了颤,忍着眩晕,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沈珩看着梁瑄这副送客的冷淡模样,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口的怒气与担忧,转身大步走到办公室门口。
就在梁瑄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要离开时,沈珩却顿了脚步,转身,侧了脸,露出侧面深邃的五官轮廓。
“有时间的话,跟我出来办点事。”
====
轿车在黑夜中飞驰,沈珩开车,梁瑄坐在副驾驶上。
梁瑄没问沈珩要去见什么客户,却把电脑设备带了个齐全。他在副驾驶座位上拉开屏幕,刚要开机,身旁却伸来一只大手,将屏幕又扣了回去。
“你会晕车。”
四个字,不加带任何感情,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
梁瑄抿了抿苍白的唇,攥着电脑的手微紧。
知道自己不能再给沈珩添麻烦,于是顺从地将电脑放在膝盖上。
车里萦绕着淡淡的香水味,并不刺鼻,更像是极淡的沉水木,让人心情松弛,宛若置身自然。
两人圈禁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距离被拉得很近,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分别多年,早已不是从前的亲密关系,又被冠上了上下属的名头,关系自然疏远许多。这是七年来,他们二人公事以外的第一次相处,多少显得有些无措和僵硬。
许久没人说话,最后沈珩目视前方,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睡一会儿,十分钟就到。”
“...好。”
车内很安静,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各自心结深重,宛若平静海面下暗藏的无尽汹涌波涛。
沈珩的车开得很平稳,梁瑄苍白的脸被飞驰的霓虹灯映得一明一暗,他清秀的眉峰微微蹙着,右手从大衣两襟中间伸了进去,用尖削的指节轻轻推揉。
白天还有工作分散注意力,一到夜晚,胃疼显得格外难捱。
中午吃了员工餐,只咬了几口清淡软烂的蔬菜罢了,下午就吐了两三次。胃里早就空空如也,胃酸腐蚀着胃壁,像是被辣椒水灼伤伤口的刺痛。
梁瑄用力揉了揉,心中难眠烦闷。
不知道这次的肠胃炎要多久才能好,这痛实在是让他有些受不住了。
路遇颠簸,车里有些憋闷,梁瑄额头靠着窗,用玻璃的凉意驱散头脑的浑噩,希望能将反胃感压下去几分。
可胃里还是不断地翻搅着,像是有人抓着他的胃上下颠倒。
他喉头微颤,死死抿着嘴唇,青白的手指互相绞着,全身都用上了力,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千万别吐在沈珩的车里。
沈珩余光瞥见梁瑄绷得微微发颤的身体,以为他还是晕车了,于是慢慢靠边停了车。
“到了?”
梁瑄被胃疼和眩晕折磨的声音瘫软,吐字含混。
“就在前面,走走就到。”
梁瑄昏沉地点头,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他用手抵着路边冷冰冰的电线杆,眼前一阵阵黑雾驱不散,他大口喘息着,口罩一呼一吸,几乎要贴在梁瑄巴掌大的脸上。
沈珩停好车后,看见梁瑄摇摇晃晃地弓身站着,心里本能一紧,快步朝他走去。
“梁瑄!”
梁瑄耳畔嗡嗡作响,没有听清沈珩话里的担忧和急切,他稍微扯下口罩,露出秀挺的鼻子,却扭脸避开了沈珩的触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惨白的脸色。
沈珩扶着梁瑄的手就这样被丢在了风里。
他双手悬在空中,慢慢攥成了拳。
“...那好,我先进去。”
梁瑄听见沈珩微凉的语气,还有离开的脚步声,才脱力地倚靠在电线杆旁,完全扯开了口罩,露出惨白的嘴唇和满脸的虚汗。
他胸口虚弱地一起一伏,忽得倒吸一口,身体猛地下压,蹲着吐出了两口水,混杂其中的胃液灼烧得他食道隐隐作痛。
他费力地咳嗽两声,有些厌烦地把脸埋在了膝盖里。m'm嚯g e氵夭艹冫欠
蓦地,一声苦笑从梁瑄的臂弯中溢出来。
颠沛流离的生活,没能让他自怨自艾,可不过见到沈珩两天,他自我构筑的坚强壁垒就碎成了废墟。
夜风吹过梁瑄微红的眼尾,扫过他单薄的肩背,让在路灯下蜷缩的人看着格外狼狈。
可梁瑄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失落太久。
与绝望的对峙,他不愿意投降。
梁瑄轻轻吸了吸鼻子,慢慢抬起头。
头顶的路灯宛若一束橙色聚光灯,点亮了这方寸舞台,他抱着膝盖坐在光芒中心。
面前,是冷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宛如夜风以天地为舞台,为他炽热一舞。
梁瑄苍白的唇弯了弯,伸出指尖,去触碰那自由与热烈。
艺术家的灵魂,不会被世俗困苦所束缚。
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与之共鸣的奔放自由。
他攥了一把尘埃,宛若掌心躺着闪烁的碎钻。
梁瑄抿着唇笑了,下意识地去找沈珩,转头却看见身后‘三和粥铺’的招牌,缠绕着红色小灯,在夜幕里一闪一闪的。
而招牌下的落地玻璃窗干净透亮,沈珩就坐在长桌前,静静地看着他。
第9章
三和粥店是一家老字号,几乎与思源同时代发家。
店里装潢古朴,没什么多余的奢侈雕花,普通的木凳长桌被擦得铮亮。
梁瑄进来时,沈珩正拿着菜单要选粥品。
不同于现代快餐的多种类、快食速,这家店只卖八种粥,据说是从明清时代宫廷传下来的御厨秘方。
宣传总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沈珩深谙此道,不会非要跟个愣头青似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抱着一品珍馐的心情期待。
本想随便选两碗用来饱腹,可看着梁瑄实在苍白的脸色,他打开手机,把八种粥食材的药用功效都查了一遍,筛选几次,最后慎重下了单。
虽然几近深夜,但店里的人倒是很多。
情侣结伴出行夜宵,公司打工人外出吃饭,富贵闲人深夜体验人生,倒也坐满了几桌。
其他桌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题,政治金融娱乐教育应有尽有,仿佛就是大型三次元微博现场直播。
反观平日谈生意口若悬河的梁瑄和沈珩两人,除了对坐喝热水,就是抬腕看手表。
真在意时间,谁也不会去一个慢煮粥店来进餐,成年人的欲盖弥彰,有时候显得比孩童还幼稚。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想要打破沉默,却恰好尴尬地撞到了一起。就像空无一人的马路,忽得半路杀出两辆急速奔驰的轿车,不长眼地天雷勾地火,大路宽阔偏偏就往对方身上碰瓷。
说是有意的,两人脸上的尴尬不似作伪;说是无意的,用心有灵犀解释又太过暧昧。
梁瑄还是说起了工作,缓解尴尬。
“关于桑蚕改换柞蚕的事,事态影响恶劣,市场部会配合生产技术部追踪回收所有货品,并提供不同补偿方案给消费者选择,尽量减少事态恶化的趋势。”
沈珩抬眉:“我看了你的方案,三十多页,很难一下午就写得如此详尽。”
沈珩双手放在了桌面上,十指交叠,身体前倾,眉峰微挑,梁瑄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对什么起了兴致。
“你是提前准备了?为什么?”
梁瑄咬了下唇,没想到沈珩会揪着这点不放。
“是心有愧疚?觉得不该以次充好,谋求利润?”沈珩目光锐利,直指问题中心,“梁瑄,或者说,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
梁瑄微微抬眼,看见沈珩的眼瞳深处隐有微光,亮了一下。
“如果我说是,你会信吗?”梁瑄声音很轻。
“信。”
沈珩话不多,只有一个字,却足以取信于人。
梁瑄眼前一阵恍惚,沈珩斩钉截铁的回答,仿佛把时光拉回了那个充满着汗水和欢笑的体育场。
那场比赛打得艰辛,最后沈珩单手三分入框,零秒出手,却没去看那优美的抛物线。在哨声响起时,沈珩踏着胜利的欢呼声,单手撑着扶手跳过围栏,在观众席的人海里准确地找到了他,奔向他,双手扶着他的侧脸,第一次吻了他。
场上篮球击打地面的脆响,正合着彼此如鼓的心跳。
沈珩极用力地抱住了梁瑄,抵着他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在咫尺交缠。
他说,他不会给一生一世的承诺,那不现实。
他能做到的,就是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拼尽全力去兑现承诺。
无条件的信任与付出,是他双手奉上的最高爱意。
沈珩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从那一刻起,梁瑄二字,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可每当梁瑄念及此,心悸就会如影随形。
曾经他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害怕。
梁瑄脸色又白了白,看着沈珩笃定的眼神,手指忽得攥紧,又缓缓松开,唇边挽了个淡淡的笑:“沈珩,你不该轻易相信一个商人的承诺,那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东西。如果口说就能为凭,合同就失去了意义。”
上一篇:拿不起先生和放不下先生
下一篇:和蒋医生的恋爱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