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之
“周五是家长会,到时我会如实跟你父母反映你最近的学习情况。希望你能引以为戒,好好调整状态,不要再让我失望。”
听到“家长”两个字,程幻舟几乎是目光失措地抬起头来。
他张了张嘴,脸上毫无血色,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我……”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幻舟僵硬片刻,低下头:“没有。”
他转身离开办公室,将那张仿佛屈辱柱的考卷死死捏在手里。
在到达教室门口前,他停顿了一下脚步,最终仍然选择将纸张藏进了衣兜。
随后,他花了一秒钟平复自己的表情,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杜尽深是他的同桌,一头乱毛的少年趴在桌上,在一本空白的素描纸上不知写写画画着什么。
见程幻舟回来,他合上了本子,问:“有事儿?”
程幻舟摇摇头:“没事。”
老师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程幻舟考砸这事儿是私下跟他说的。
他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这周五家长会,还是你爸妈一道来?”
自程幻舟和杜尽深上初中后,每次家长会都是杜伯伯和伯母同时上阵,杜伯伯坐杜尽深的位置,贺晚鹃则对外宣称是程幻舟的母亲,一对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夫妻硬是装成陌生人€€€€
他们清楚程幻舟心思敏感,所以从未同校方提过程幻舟家里的真实情况。
杜尽深点点头:“他们上周就安排好了。”
“哦。”程幻舟应了一声,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自己笔记本上的日期。
作者有话说:
支棱一下!试图开始日更!
第35章 雨夜
到了周五,是个阴天。
程幻舟如往常一样和杜尽深一起到学校,下午是家长会,他们今天只有半天课。
午休时间过后,程幻舟回到教室,路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那儿的办公桌上摞着一叠已经打印好的成绩单。
这是他们学校每次期中的惯例,会当着家长的面一个个发排名和成绩,考得好会被极力表扬,坐在底下的学生父母自然面上有光。
程幻舟把手插进口袋,这样就没人看见他连手心都在出汗。
两点钟家长进校,学生就可以走了,程幻舟忽得对杜尽深道:“你晚上去哪儿?”
杜尽深收拾着书包:“回家。”他道,“你想去哪儿?”
程幻舟:“我下午要去市图书馆借两本书,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杜尽深挑起眉:“一起呗,要借什么书?干脆让张姨买了送家里,也省的你来回跑一趟麻烦。”
“真的不用。”程幻舟坚持说,“不麻烦,你先回家吧。”
“今天看着要下雨。”杜尽深说,“带伞了吗?”
程幻舟没带伞,但他点了点头:“很快就回来,地铁两站路而已。”
杜尽深便没再多说什么。
学校大门打开,家长陆陆续续进校。
程幻舟和杜尽深在教室门口迎接准时到来的两位长辈。
贺晚鹃穿着一袭珍珠白的旗袍裁剪式长裙,乌黑的发盘在脑后,胸口辍着款式简单却不失身份的冰种翡翠,优雅端庄,丝毫看不出是个年龄三十多岁生过孩子的女人。
程幻舟一路引着她到自己的座位落座,周围的同学纷纷夸道:“程幻舟,你妈妈可真好看!”
贺晚鹃每每来,每每能让这些孩子发自内心地夸奖数遍。
她笑了笑,友好地同学生们打了个招呼,温婉道:“我们家幻舟还劳烦你们照顾了。”
程幻舟站立在一旁。
“……妈。”他艰涩地叫了一声,怎么听怎么变扭,“……那我先走了。”
“诶。”贺晚鹃应了一声,轻声细语,“到家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其他人用羡慕的眼神投向程幻舟:“你妈妈对你真好。”
旁边的一个同学趁着自己家人还没过来,夸张地拉着双腮,苦下一张脸,哀怨道:“哎,别说啦,我爸今天开完会,回家肯定得赏我一顿 ‘竹笋烤肉’……”
另一人同病相怜地拍了拍他:“谁不是呢,我已经提心吊胆一礼拜了,生怕今晚我妈开完会回家我就得丧命当场,我也好想有一个程幻舟妈妈这样的家长哦,又漂亮,脾气又好。”
贺晚鹃笑了笑,温柔道:“哪儿有家长不疼孩子的呢?没事儿啊。”
杜伯伯跟在贺晚鹃旁边,杜尽深的位置落座。
人到中年的杜先生穿着一身手工西装,打理干净,胸口一块折叠成三角的方帕,光是坐在那里,便是由内而外散发着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气派。
谁知,杜伯伯刚一坐下,却掏出方帕,哼哧哼哧替儿子擦起了课桌。
杜尽深无语地看着他。
“你这小孩。”他一边擦,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桌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干净,怎么书也摆得乱七八糟。”
接着,他又替杜尽深将课桌里凌乱的书籍从大到小,依次归类,排列整齐,所有试卷和练习册分别放到一边。
短短几分钟,他将杜尽深的桌肚整理地干干净净,条理分明。
所有人叹为观止,杜尽深扶了扶额:“行了,我走了啊爸。”
程幻舟又跟贺晚鹃打了个招呼,才跟在杜尽深的身后离开教室。
他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程幻舟搭地铁,杜尽深则坐上司机的车回家。
程幻舟顶着阴云盖顶的天气走进地铁站。
他用剩余的零花钱在便利店买了饮用水和面包,却没有如之前对杜尽深所说的那样只乘两站,而是一路坐到了终点。
心跳很快,体温却没有回升的迹象,程幻舟被车厢内的冷空调一吹,愈发手脚冰冷。
程幻舟无法想象特地放下工作为他空出一天的贺晚鹃将怎样度过这个下午和夜晚。
他害的那个优雅得体的女人丢了脸,失了面子。
而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无能。
程幻舟背着包走出站,外边,大雨终于下了起来,临近黄昏的天空暗沉如夜。
雨势凶猛,程幻舟走不了,只好坐在站口无所事事地等,没过一会儿,裸露在外的脚踝就多了四五个蚊子包。
过了许久,大雨渐弱,外边路灯已经亮起,地铁口外是一片宽阔的马路,荒芜的平房,周边偶有夹杂淹头搭脑的绿化植物。
程幻舟走了出去,融入茫茫的雨气雾色中。
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不一会儿就把他浑身的衣服淋湿了,黏在身上,有点难受。
天黑后,路上的行人更少了,程幻舟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呆着。
至于呆到什么时候,他没想好。
也许等包里的干粮吃完,也许等雨停。
马路远处亮着白色的灯光,走近,程幻舟才看清那是个自助银行。
这个点,银行柜台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ATM机边的地板上横躺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
程幻舟站在玻璃门外,顿了顿脚步,里面莹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让程幻舟的身影与玻璃门内的流浪汉奇异地重合到一起。
他在门口呆站的时间或许太长了,里面的人抬起头朝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程幻舟与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对视片刻,内心怵了一下。
短暂犹豫了片刻,他抬起脚步。
自动门开启,程幻舟走了进去。
流浪汉审视的目光落在程幻舟身上,程幻舟回视,忽然问:“还有位置么?”
那流浪汉愣了一下,随后才像是明白过来程幻舟的意思,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程幻舟笔做工精致的校服,笑了笑:“哟,小朋友,离家出走啊?”
程幻舟抿了抿唇,脸上带上了一点被冒犯的不悦。
他并不喜欢被称为小朋友。
当年的程幻舟自诩自己做出来的事并不幼稚。
他拍了拍衣服,靠着墙席地而坐,这个自动取款机房很小,他不得不与那名邋里邋遢的流浪汉拥挤一室。
外面的雨唰啦唰啦地下着,雨滴拍打着地面形成嘈杂的背景音,过了一会儿,那流浪汉又问:“几岁了?”
“十三。”程幻舟说,他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整个人处于一种不自在的紧张中,僵硬得仿佛一尊木雕。
“哦,挺巧。”那流浪汉笑了笑,“我二十三了。”
“怎么称呼?”
程幻舟得知对方名叫梁建义。
梁建义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闲聊着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成天在网吧里打游戏,动不动就往外跑,差点没把我妈气死。”
程幻舟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语气似是轻蔑,他看着对方,缓缓道:”没有 ‘也’。”
他面无表情地强调:“我不去网吧。”
梁建义“嗤”地笑了下,倒也不恼:“嗯,你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程幻舟没说话,或许是因为他心里介意,便总觉得对方都是在嘲讽他。
好在,对方没有在追问自己出走的理由,而是用一种沧桑的口吻道:“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十三岁出来体验体验生活不要紧,但千万别像我这样,这辈子就算完了。”
程幻舟滚了滚喉咙:“你……不考虑找份工作吗?”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学生太过缺乏阅历,总之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收获了梁建义一种堪称好笑的神情。
“有工作也没辙啊。”他幽幽说。
程幻舟表示不太理解:“为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做生意赔了点钱。”梁建义道,“我兄弟原本是合伙人,自己卷款跑了,我这边资金链一断,贷的款更加还不上,所有房产被银行收缴拍卖,还欠了一屁股债,估计下辈子都还不清咯。”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是愤慨,又像是身在其中,不得解脱,带着失败者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