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赵
他等了十几秒,发现何凌山并没有和自己握手的意思,于是勾了勾嘴角:“怎么,我肯给你这个面子,何五少爷却不愿领情了?”
何凌山侧头望了春桥一眼,对方抬起眼来,向他递了一个眼风,似乎是想让他当心一些。
见他精神还好,何凌山才定了定心,对骆一铭道:“骆先生,今日的事,我先代兄长向你道歉。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尚不清楚,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大哥,未免有失公道。”
骆一铭噗嗤一笑,摊开手道:“你们这种人,也会讲公道吗?”他后退几步,指着春桥:“来龙去脉是怎样并不重要,我只需要知道结果。令兄在酒楼里制造出这样一场大混乱,又让我弟弟脑袋开花,断了一条腿。撇开私情来说,他这番行为扰乱治安,危害他人,我将他扣押起来,也是符合公道,符合法律的。”
“不是春桥先动的手!”青蓉突然扬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她放开春桥,来到何凌山身侧,看向骆一铭:“分明是您的弟弟强行要将我带走,春桥为了帮我,才会与他争吵起来。如若不是您的弟弟先拿出刀来,春桥也不会动他!”
骆一铭不出声,仅是背着手,绕着她走了两圈。这才抬起手,用指尖撩起了青蓉一缕垂在肩侧的长发,玩味地问:“这位小姐是在金辉楼里从事的人?”
金辉楼是什么地方,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清楚。他刻意加重了从事两字的读音,带着一点众人心知肚明的讥讽。青蓉任他打量着,淡淡回答:“我是。怎么,在这里做事,就不能当证人了吗?”
“那么,你是想告诉我们。”骆一铭故作讶异地开口:“我的弟弟和何家的大少爷之所以会大打出手,是€€€€因为你?”
话音刚落,骆一铭的部下们当即哄然大笑。青蓉站在他们中间,紧紧咬着唇,似乎正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她似乎还想要为春桥辩解,尚没来得及说话,春桥蓦地一抬头,也随着众人笑了起来。他笑了许久,才挑起眉,对骆一铭道:“骆先生,她说的没错。我和你的弟弟就乐意为了一个陪酒的女人打得头破血流。如若你要因此逮捕我,那也请算上令弟一份。否则,我的弟弟也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骆一铭的脸色一沉,道:“你在威胁我?两位少爷,你们在这里辩解是无用的,有什么话,等你到了警局,再详细地交代清楚吧。”
他朝身后一扬手,立即有几名警察上前,提起春桥准备往外拖。不等他们行动,何凌山已拔出枪来,砰砰两枪射进他们脚下的地毯里。那两个警察吓得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骆一铭见状,目光倏然变得凌厉起来,冷冷地攥住了何凌山:“何五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凌山将枪收了回去,坦然地迎向骆一铭的眼睛:“骆先生,我的兄长同样有伤在身,请恕我无法放心地将他交给你。你要是想问话,不如等到令弟伤势好转之后,一同来审问,到时候我们一定配合。”
他拉起春桥,把对方推给身后的何亦鸿,又回头望向骆一铭:“我相信骆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何凌山的语调平和,说的话却锋芒毕露。骆一铭的部下们听见这番言论,面上不由现出了几分愤慨之色,嗡嗡地议论不止。假若今天与他对峙的人是何宗奎的其他亲信,骆一铭或许不会把这句威胁放在眼里。但何凌山不一样,骆一铭敢笃定,要是他执意扣下何春桥,这位五少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在场的两方人数相当,骆一铭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好。”骆一铭让步了,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仅是抬起手,对何凌山点了几点:“何五少爷,你很有胆量。那也请你回去转告何老板,今日的事,我记下了,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向他讨一个交代。”
抛下这句话,他不再停留,径自拂袖而去。金辉楼的警察跟在骆一铭身后,也井然有序地撤退了,何凌山打发了这位大人物,还是颇感头痛,不知道骆一铭来日还要怎样地来找麻烦。他的心中原本已经填满了因为温鸣玉而生出的烦恼,现在还不断有新的事物塞进来,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冷冷地扫了春桥一眼。
第五十九章
等到何宗奎知悉自己的大儿子惹出的麻烦,已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昨日他陪年轻貌美的二太太出游,像个年轻人一般,白日看电影吃洋馆子,夜里在酒店跳舞。两人喝得大醉,彻夜未归,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竟是没有一点风声传到他耳朵里。
何凌山收拾了这个烂摊子,同样是一夜无眠。他凌晨才回到房间,打算小小地休息一会儿,这段时日他实在太疲累,有正事的时候忙正事,没有正事的时候,他正计划着翻墙爬窗,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举动。可惜自从那次见过温鸣玉之后,对方就加派了巡逻的护卫,他再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那个人的身边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惹人笑话,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一想到温鸣玉身边有了别人,何凌山就恨不得化装成一个绑匪,不计一切地把温鸣玉抢回来,藏在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让对方只能和自己说话,眼睛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想着想着,何凌山忽又丧气而气恼,他没有料到温鸣玉生起气来会这样小气,连看都不让他再看一眼。何凌山在床上翻了个身,无端记起他们刚刚相识的时。那时的温鸣玉倒真的像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阴晴圆缺,喜怒哀乐,都是与他无关的。实际上,何凌山也从未见过对方的情绪有过任何激烈的起伏,以温鸣玉的修养与气度来说,这世上能够真正扰乱他心绪的事物已经很少了。
然而这样一个人,偏偏和自己赌起了气。何凌山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增添了二分的快乐与十分的苦恼。快乐的是温鸣玉或许仍在意着自己,苦恼的是这份在意究竟是纯然的恼恨,还是掺杂了其他的成分。设若是第一种情形的话,那温鸣玉结婚的消息,极有可能不是一则假新闻。
何凌山越想越怕,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实在很长,等他再惊醒的时候,是听到了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旋即是何宗奎的大喝:“畜生,给我滚出这个家门,不必再回来了!”
他下意识地以为何宗奎是在为昨日的事发火,匆忙穿好衣衫,走下了二楼。正厅的客室里聚着许多人,何宗奎就站在门边,瞪着一双眼睛,气得面红耳赤。春桥与父亲面对面地站着,双手抄在口袋里,却是在微笑。
他身后护着一名女子,是未施脂粉的的青蓉。她今日穿得格外素净,青袄白裙,长发垂在肩上,怯怯地垂着头,一双细白的手绞得发红。何凌山看见她,就已得知了何宗奎大怒的缘由。何宗奎不许春桥和一名风尘女子密切来往,父子二人从前就因为这件事争吵过许多次,现在春桥竟把青蓉带来了何公馆,他是决心要挑战父亲的威严了。
春桥见到何凌山,立即后退几步,笑道:“凌山来的正好。父亲,从前我有些话一直找不到机会对你说,现下便一并说了吧。你既容不下青蓉,那就换我来迁就她,从今日起,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凌山很好,比我更适合做您的继承人,往后您的家业,尽管放心地交给他,我相信他会做得比我更好。”
他撩起长衫的下摆,端端正正地朝何宗奎跪下,俯身对他磕了一个头,又道:“养育之恩,春桥无以回报,愿您往后事事如意,长命百岁。”
语罢,春桥站起身来,握住青蓉的手,径自带着她往外走去。
何凌山没料到春桥会如此决绝,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正发着怔,身旁的何宗奎已惊慌失措,像个寻常的年纪渐老的父亲一般,朝春桥追过去,一面大叫:“你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春桥脚步不停,何宗奎追赶几步,回过头来对何凌山道:“小五,去,快去拦住你大哥!”他手忙脚乱地支使着其他的佣人,又去追赶春桥,唤道:“春桥,春桥!你为了一个女人,连父亲都不认了吗!”
何凌山不是第一次旁观这对父子争吵了,可从来没有看过何宗奎这样的失态。稍作权衡之后,他还是决定暂时站在义父这一边。他几步并一步地跑过去,拦在春桥身前,对他道:“大哥,等一等。”
春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着何凌山,忽的轻叹一声:“小弟,你不该来掺和这桩事。”他像个真正的大哥一般拍了几下何凌山的肩膀,这才开口:“早在母亲去世,父亲迎娶那个女人进门的那一天,这个家就不再是我的家,父亲也不再是我从前的父亲了。”
何宗奎一下子停顿在原地,脸色铁青,沉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对你母亲有愧。因而你赌博酗酒,不务正业,我都没有干涉,不敢在任何地方委屈你半点。春桥,我虽对不住你母亲,可对于你,我已经竭尽所能地纵容了,何以你半点都不肯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呢?”
春桥倏然转过身,发出一声冷笑:“纵容?爸爸,你以为我是你手下那些帮众,得到一点好处,再说几句动听的话,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安安心心做你的好儿子吗?没有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就不会死,她€€€€”说到这里,春桥狠狠吸了一口气,不再看自己的父亲:“青蓉,我们走!”
何凌山虽知何宗奎的第一任太太是死于一场意外,但不知道其中还有另一层内幕,不免有些讶异。他往周遭环顾一圈,都是熟面孔,这才去拦春桥。然而这毕竟不是他的家事,他也没有任何处理家事的经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春桥避过他,携着青蓉要往外闯。何宗奎拦不住儿子,又急又怒,最后一咬牙,大喝一声:“今天你要是敢跨出这扇门,我就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这句话果然很有效力,春桥一下子停住脚步,将青蓉拉到背后牢牢遮挡住,恨恨地盯着他的父亲。他似乎气急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正当这对父子僵持的当口,青蓉忽然握住了春桥的手,轻轻地摇晃两下。
“春桥,”她轻唤:“别顶撞你的父亲。”
她拢了拢鬓边的发丝,从春桥身后走出来,对何宗奎规矩地行了一个旧礼,柔声道:“何老爷,春桥的心性,您一定比我更加了解。对于您这个父亲,他一直都是很敬仰,很维护的,请您不要把他今天所说的气话当真。”她抬眼看了一看何宗奎,续道:“我沈青蓉虽是个婊`子,但婊`子才最分得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春桥待我的好,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这辈子已经认定了春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就算您看不上我,我也心甘情愿服侍他一辈子。”
她直起身,又对何宗奎点了一下头,道:“春桥,我先走了。”
春桥不肯答应,刚要跟在她身后,何宗奎已叫来数名打手,将春桥牢牢制住。他没有理会走远的青蓉,仅是阴沉着脸,指挥打手将春桥押回房间里。
何凌山见义父暂时无暇顾及自己,便默不作声地追上了青蓉。对方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扭过头来一笑,带着几分担忧:“你怎么不去陪着春桥,他的父亲正在气头上,指不定要狠狠打他一顿。”
因着盛云遏的关系,何凌山对风尘女子都存着一份难以言述的抵触,唯独青蓉,她有些像一个亲切的姐姐,时常地为身边的人操心。何凌山诚实相告:“我先送你回去,再去大哥那里。”
青蓉轻轻地叹息一声:“真是难为了你,春桥这个做大哥的,还时常要你来照顾。”
何凌山道:“我初到何家那几日,大哥也关照过我。”
她低下头,一步一步地踩着自己的影子。良久才幽幽地开口:“凌山,我与你的大哥很不般配吧。”
“他是阔人家里的大少爷,而我十岁那年,就被卖进了金辉楼。”青蓉抚摸着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那是春桥送给她的:“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他,可是春桥太好了,我……”
青蓉抬起手背,紧紧掩住了口,眼睛里滚动着泪光:“他不嫌弃我,我又怎么好耍性子,存心让他失望呢。”
对方的眼泪让何凌山颇有一些猝不及防,他看着她,脑袋里却莫名闪过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何凌山沉声道:“你与大哥要怎样,都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相配或不相配,只有你们说了才算,容不得旁人来干涉。”
他这话竟像负气似的,青蓉诧异地抬起头,打量了何凌山一阵子,忽而含着眼泪笑起来:“这可不像你说出来的道理€€€€凌山,我原以为你什么都不懂。”
何凌山也没料到自己暴露得如此明显,他霎时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被揭露了一个十分羞耻的秘密一般,慌忙避开青蓉的目光。
青蓉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个小姐这样有福气?”
何凌山以沉默来对抗她的好奇心,青蓉见他不愿意回答,也就没有再逼问。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何公馆的大门外,何凌山替她招来一辆车,付过钱后,车夫正待出发,青蓉忽又听何凌山唤道:“青蓉姐!”
青蓉撩开幔子,探出身来:怎么了?”
站在马路边的青年蹙着眉头,眼神躲闪,青蓉还是头一回看到何凌山这样生动的神情。他挣扎了许久,终于掀起浓黑的长睫,剔透的眼珠里有水波一样的光,盈盈朝青蓉照来,以往青蓉虽知他相貌过人,但何凌山时常冷着脸,教人不敢长久地把视线放在他的面孔上。直至这一刻,何凌山匆匆的一瞥,才似蝴蝶乍然振翅,泄露出一抹极艳丽的颜色。
何凌山鼓起勇气问青蓉:“假若一个人和你分别了许久,重逢后却不肯和你讲话,怎样都不肯让你见他,那是为着什么?”
青蓉被这个幼稚的问题逗笑了,她想当然地答道:“还能为什么,一定是那个人原本就不喜欢我,再见面也不觉得高兴。这样的对象,还是不要再交往了罢。”
“可他从前不是那样的!”何凌山急急地辩解:“他们……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很差。”
“她€€€€”青蓉捕捉到关键的字眼:“哪个她?”
何凌山不肯回答了,他下巴绷得很紧,硬邦邦地绕开她的探视。青蓉只当这个冰块一般不解风情的弟弟终于开窍了,忍不住笑着开解他:“她既不愿意理你,那你去理会她不就可以了。你长得这样好看,只要你主动一些,又有谁招架得住呢?”
等到青蓉乘车离去了,何凌山仍怔怔地站在原地,思索着她的话。青蓉让他主动一些,难道自己现在的行为还不够主动吗?
第六十章
何宗奎还未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尚有一堆新的麻烦等待他去解决。譬如春桥前些日子得罪的骆一铭,何宗奎就不得不卖给对方一个面子,设法和平化解这一场冲突。
与心腹们商议过后,何宗奎本打算亲设酒局,请骆一铭前来商谈。不料对方毫不领情,当即回绝了他的邀请,并放出话来,除非春桥亲自登门致歉,否则他绝不会作出任何让步。
以靖帮当今的地位与声势,让他们的大少爷答应这样的条件,无异于是奇耻大辱、何宗奎虽然常常因为春桥大动肝火,但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便没有理会骆一铭的要求。不过骆一铭身为警察厅厅长,要拿捏何宗奎的短处无比容易,而何宗奎的事业刚进入如日中天的阶段,结交这样一位仇家,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正当何宗奎为此事愁眉不展之际,一张请柬送到了他的手里。
送信的人是胡立昆的家仆,胡立昆的一位得意门生在百升路新开设了一家跑马厅,两日后在一座游轮上开设晚宴,特邀各路贵人前去捧个场。这倒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何宗奎与胡立昆交好,凭着自身的权势,为对方的弟子造一造势也无可厚非。可怪就怪在,这张请柬所邀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何春桥
等到何宗奎派人查探了一番,才得知骆一铭也在嘉宾之列。这样的巧合,令何宗奎不得不警觉起来。若是不去,势必要得罪胡立昆,要是去,何宗奎又忧心春桥会受到刁难。何凌山知道这件事后,便直接截下了那张请柬,道:“我去吧。”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好办法,但何宗奎没有答应。他咬着一枝雪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虽说何凌山只是他名义上的儿子,但三年的相处,他对这青年的栽培已等同于亲生了。让何凌山替代春桥去犯险,他一样不赞同。沉吟良久后,何宗奎道:“这种事情,由我出面最为适合。你与春桥都是小辈,见了骆一铭,总要受规矩拘束,很容易吃亏。如若换作我,他总还是要忌惮几分的。”
他的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春桥的声音道:“既然受邀的人是我,那理应是我去。我这样大的年纪,惹了麻烦还要爸爸代我出面,岂不是让人笑话?”
只在何宗奎一犹豫的功夫,他已自行下了决定:“我和凌山一同去,有他和我互相照应,你也不用再担心。”
何宗奎很高兴,以为儿子终于放下心结,肯来安慰一回他这个父亲。谁知何凌山刚与春桥走出书房,春桥便搭着他的肩膀道:“我走这一趟,全是不想你一人去犯险。我知道,你最终一定会劝说爸爸,让你一个人出马,他总是肯听你的话。”
除去姜黎外,春桥是何凌山第二个朋友。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彼此都知根知底,这也是他们要好的原因。
何凌山没有理会对方,他在想着另外一桩事情。
两天后,温鸣玉就在邑陵停留一个星期了,对方肯留给他的时间,究竟还有多久呢?
跑马场开业那日,春桥与何凌山到得不早不晚,两人穿着一黑一白的礼服,倒真像兄弟似的,跟随在侍应身后,进了二层的正厅。里面灯火煌煌,乐声悠扬,两排铁塔般的守卫站在门外,迎客的是一位面带微笑的青年,见面便道:“何大少爷,何五少爷,请暂留步。”
他往后一让,便有人捧来一只覆着丝绸的托盘,呈至春桥面前。不待那青年出声,何凌山便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今夜的宴会上,出席的有不少是政客富贾,为保安全起见,任何宾客都不允许携带枪支进入。他思索片刻,旋即利落地解下枪套,扔至托盘上,举步朝里面走去。
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没有人会老老实实地将全副防身的家伙悉数交上去,毕竟今日到场的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物,这些守卫也没有胆子去搜他们的身。之所以会有这一个步骤,不过都是做做样子,为求一个表面的心安。
他们与宴会的主人打过招呼,接下来的近半个小时,却是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春桥同人喝了几杯酒,拉着何凌山躲在甲板上,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骆一铭要在这里找麻烦,难道是想让人绑了我们,把我们一起扔到海里去吗?”
何凌山靠在门边,注视着正厅里来来去去的人影,闻言回头瞟了对方一眼。
他越是冷淡,春桥越想要逗他说话。春桥捏着酒杯,往何凌山背上一趴,撒娇似的开口:“小弟,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好歹陪我说几句话。”
“走开。”何凌山终于出声了,即使长大三岁,他依旧不习惯别人对自己有任何亲昵的举动。春桥刚被他推开些许,又黏黏糊糊地腻上来,两人闹了一阵,一人忽然在他们身后语带笑意地开口:“你们两兄弟的感情倒真是好。”
何凌山与春桥同时回头望去,即见骆一铭携着一名女伴,站在走廊中对他们微笑。对方身后还跟着数人,似乎是骆一铭的下属。何凌山知道对方现身在这里,绝非是要和他们打一个招呼这样简单,他挣开春桥,稍稍朝骆一铭点点头,道:“骆先生。”
对方一改上回相见时盛气凌人的态度,友好地招呼他们:“我与朋友约了一场牌局,正好差个牌搭子,不知两位少爷是否愿意加入?先前我们或许有些误会,稍后也可趁这个机会开解开解,毕竟我们日后还有许多见面的机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这段话里有几分真心,何凌山自然十分清楚。但今日他与春桥会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化解与骆一铭的过节,因而就算他猜到接下来或许要受对方的刁难,也只有答应一条路可选。何凌山倒不担心对方会使出太过分的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骆一铭就算有再大的怒气,也要顾忌着他们身后的靖帮。
何凌山与春桥跟在对方身后,一同来到游轮的下层。底下的灯光要比正厅幽暗许多,四周垂着绿色的天鹅绒帘子,竟是座装饰豪华的赌场。端着酒水的侍应在赌桌间穿梭来去,每一张桌子旁都围着人€€€€这里的宾客,居然比正厅还要多。
春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面东张西望,一边问道:“骆先生,你把我和我的小弟带到这里来,难道是想教我和我的小弟血本无归地回去吗?”
骆一铭哈哈大笑,他停在一张牌桌前,朝身后的何凌山与春桥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以二位的家业来说,我要让你们血本无归,可要花上一番大功夫了。”
这里已有两男两女,成双成对地坐在席间。其中两位男性,一个叫做刘业荣,在盐务局担任官职。另一名中年男子穿褐色绸衫,满脸茂密的胡须,何凌山落座时,那人便抬起眼睛,对着他端详许久,这才站起身,对着何凌山伸出一双手,笑道:“幸会幸会,在下姓葛,两位少爷唤我葛老四就好。”
何凌山隐约记得对方是跑马厅的股东之一,具体是什么身份,他倒没有注意。不等他想清楚,春桥已抢先一步,握住那位葛先生的双手,大力摇晃几下,说道:“在座几位都算是我与凌山的长辈,初次见面,还请诸位手下多多留情,不要让我与小弟输的太没有面子。”
骆一铭姿态悠闲地砌着牌,闻言便道:“这还没有开始,大少爷何以一口一个输字,说得倒像是我们联合起来欺负你们两兄弟一样。”
“难道不是吗?”春桥让何凌山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无辜:“你们都是老朋友,只有我和凌山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
伏在葛先生椅侧的女子一面点起香烟,凑到葛先生嘴边,一边笑嘻嘻地开口:“在牌桌上,认识与不认识,还有什么分别吗?”
何凌山并不善于打牌,于是只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观望。这桌上的四人打的都不是小数目,几圈下来,春桥有输有赢,手边的筹码不增反减。然而现下场面愈是正常,愈让何凌山警惕起来,他知道,骆一铭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
果然,在第五圈尚未开始时,骆一铭突然敲了敲桌沿,扬声道:“光是赌钱,来来回回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改一改赌注,下一场赢得最多的那一位,可以向输得最多的那位索要一样东西,如何?”
先前一直没有发话的刘业荣抬起头来,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钱财好说,如若对方要的是我的府邸,难道我也要拱手奉上,带领妻小另觅住宅吗?”
骆一铭道:“这很好办,就再加一条规定,这样东西,必须是对方带在身上之物。如若身上没有,便不作数。”
这个提议看似像是在玩笑,实际却无比刁钻。而春桥要是答应下来,那何凌山可以断定,下一局输得最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春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