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第117章 市地铁16
蔚迟抬头一看, 还有两站。
“嗷——”高明轩被一针扎中,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被他“老婆”追出了一段距离,蔚迟看着想上去帮一下, 刚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玻璃里的人完全转了过来,正面对着他, 所有的视线都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暴露在玻璃前的那一个瞬间,毫不夸张地说,他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恐惧抓住了, 难以移动、难以呼吸。
他僵硬着微微侧头, 看到玻璃上那些人, 发现竟然全是自己认得的脸!
有家属大院的门卫,有住姥姥隔壁的大叔, 有送牛奶的快递员, 有他的高中班主任……有的人他很熟悉,有的就只有过一面之缘。
现在, 这些人都直挺挺地站在镜子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忽然,他在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一只眼睛, 他一时间懵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见过这只眼睛, 非常非常熟悉的程度, 可就是忽然想不起来是谁的了。
随着车厢的颠簸,那只眼睛的主人忽然歪了歪头, 露出半张脸来。
其他人都是僵着脖子直挺挺站在玻璃里的, 像一群整齐的人偶, 这个人一偏头, 就显得非常突兀。
蔚迟猛然朝后退了一大步。
……那个人。
……那个人……
就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没有被咬啊?
随后,他意识到,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影子!
他刚刚并没有偏头,那个人却偏了。他朝后退了一步,那个人却反而朝前走!
一种巨大的恐惧击中了他,他快速地往另一节车厢走,但是却没把那个“自己”甩掉,那个人跟着他到了所有的镜子里,位置完全和影子一致,但是动作非常不同——蔚迟惊慌无措,而那个人却气定神闲,嘴角还挂着一抹怪笑。
蔚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那个自己,问:“你是谁?”
那人也在镜子里问:“你是谁?”
蔚迟觉得自己仿佛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说:“我是蔚迟。”
那人也说:“我是蔚迟。”
“你不是。”
“你不是。”
那个人像影子一样学着他说话,但有一个时间差,而且用着一个蔚迟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和语气。
蔚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你做的吗?”
“是你做的吗?”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每说一句,蔚迟心中的恐惧就加重一分,他感觉自己完全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原地跟另一个恐怖的自己说着这些废话,只是毫无办法地、机械地开口,朝着恐惧的深渊坠落下去。
这种恐惧感甚至影响了他的感官,他感觉世界都扭曲了,一切都融化成了蒙克的画作……等他再回过神来,他的脸几乎已经贴到玻璃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吸进去。
他跟玻璃里面的那个“蔚迟”四目相对,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
这次他没有开口,是玻璃里那个“蔚迟”自己说的:“我有错。”
蔚迟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几乎也要跟着说出“我有错”来。
他一瞬间浑身都麻了,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尝到血的味道,打断了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有强烈的预感,要是再晚清醒过来一点点,他就会被这面玻璃吞噬了!
他感觉有股吸力在把自己往里面拽,他卯足力气跟那股吸力对抗,终于挣脱后,往后大退了几米,后背“duang”地撞上墙。
他开始大口喘息。
结果几乎是贴着耳朵又响起一个声音:“我有错。”
人听自己的声音是很奇怪的,他吓得往前一扑,摔倒在地。
他为了躲开正面的“蔚迟”,就撞到了对面的玻璃上,但两面玻璃上的情景其实是一样的!
他坐在地铁中间,看着两面玻璃上的两个“蔚迟”在两面玻璃里,低垂着眼睛看他,那眼神冰冷阴暗,好像在看一团垃圾。
其他那些人影站在“蔚迟”身后,视线随着他移动,现在也全成了俯视的角度。
世界好像忽然又变成了蒙克的油画,色彩是灼热而污浊的红色,透视规则失效,两面玻璃扭曲着朝他压下来!
这时车辆到站,打开的车门像地狱乍破的天光,蔚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朝那里冲了过去!
随即,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片刻后,他才感觉到脸上身上巨大的痛楚,血顺着脸一直流到耳根,视线被红色占满。
“蔚迟!你在干什么啊?”有人从他身上爬起来,在拍他。
“蔚迟!蔚迟!”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恐怖下压的天顶消失了,地铁又变回了普通的样子,他看到硕鼠的脸。
硕鼠又拍了拍他:“清醒了?”
他还有点懵:“……我怎么了?”
硕鼠:“刚刚一到站你就往外冲,我差点没拉住你。怎么,终于疯了?”
蔚迟又反应了一会儿,找回了点理智,道: “谢谢。”
“不必。”硕鼠皱起眉,眼神有点嫌弃,“你被咬了。”
蔚迟感觉到地铁又缓缓开动,说:“离出口不远了,我应该不会死吧。”
硕鼠“啧”了一声:“难说。”
蔚迟:“没事,就算真着了道,我应该也没什么创伤……”
他这么说着,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声音退远了。好像身体还留在上面,灵魂一下子沉入了海底,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来,看到的是家里的天花板。
晨光微曦,在天花板上映出青白色的窗帘影子,枕头旁边的手机播着一首他熟悉的外文歌。
他愣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他的闹铃在响。
他脑子有点宕机,有点“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颇不知今夕何夕。
闹铃的旋律他很熟悉,却很遥远,好像这首歌也离他很遥远了,是很久以前喜欢过的东西。
……以前?
什么以前?
他按掉闹钟,看了眼时间,6:45,嗯,正常的上学时间。
他爬起来,身体习惯性地行动着,穿衣服、洗漱。站在镜子面前刷牙的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有点奇怪,但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他走出卧室,发现家里没人,想起周迎春昨天又值夜班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开始给自己做早餐。
等水开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忽然惊慌起来。
他转身跑出去,到隔壁敲纪惊蛰的门,敲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开。
他又慌慌张张跑回家去,刚刚烧水没人管,溢出来的水扑灭了火,煤气已经开始泄露。他关掉了煤气闸门,又从柜子底下翻出纪惊蛰家里的钥匙——纪惊蛰以前给过他,他没怎么用过。
他找钥匙的时候看到柜子最面上放着的奖杯,想起来,这是他刚从洛杉矶赢回来的。
他又跑到纪惊蛰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大门打开,与他自己家格局完全一样的户型展现在眼前,然而在那一瞬间,房内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灰色,变成了风干的浮雕。
一股陈旧的风从房内迎面吹来,吹得他心中拔凉,一股阴云般不详的感觉升腾而起,占据了一切。
“蔚迟!蔚迟!操!蔚迟,到站了!”
“蔚迟!起来!”
他的脸被人扇得啪啪作响,那里本来就有伤,这么一扇,血流得更欢实。
但他好歹还是醒了过来。
硕鼠凑到他眼前,背上还背着玉兔,见他睁开眼,松了口气,道:“你快起来!我还要搬我搭档!没空管你!”
蔚迟长呼了一口气,非常感谢硕鼠,帮他摆脱了刚刚那个梦里灭顶的绝望感。
的确如他所想,他的人生没有遭遇过什么难以愈合的不幸。纪惊蛰消失,就是他最大的创伤了。
……可为什么会是十五岁?
硕鼠被他感激的眼神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把玉兔又往身上垫了垫,道:“醒了就快起来!到站了,等快关门的时候就得冲,大家都准备好了。”
蔚迟仰躺在地,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硕鼠身后忽然出现了个人。
跟刚刚玻璃里那个表情诡异的不同,这个分明就是他自己!
表情平静、冷淡、克制,甚至有些微微厌世,姿态舒展地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台一体电脑,就是他自己用来记录实验数据的那一款。那人低着头看他,眼神很遥远,依稀有些不耐烦。
什么意思?
阿葵的“怪物”是她家暴的父亲,袁月如的“怪物”是她pua的丈夫,高明轩的“怪物”是他变了的妻子,宣和的“怪物”是死亡威胁,玉兔的“怪物”是无能为力的悔恨……
而我的“怪物”……是我?
每个人的怪物只有每个人自己才能看见,硕鼠对此毫不知情,还在催蔚迟快起来。
蔚迟看着那个“蔚迟”举起了电脑,看着是要砸自己,但现在这个姿势必然是会先砸到硕鼠的。
硕鼠跟其他人说:“还有十秒!准备!”
蔚迟忽然暴起,将他撞开了。
同时,那个“蔚迟”猛力一挥,电脑重重地砸在了蔚迟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