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从最开始看到那颗头, 到后来发现那片树林里有不下一百颗那样的头。
再到抱着那颗头徒步数小时……
恐惧感是一点点积累的。
蔚迟一直抱着三颗头。
一手一个,那个让他有怪异感觉的头,被他用另两个头夹着, 捧在上面。
离他的脸最近。
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他闻到了一点味道。
嗅觉,是在生物学意义上最特殊的一个感官。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的信息是先通过丘脑之后, 才进入大脑的各个专门区域进行处理。而嗅觉,却是先经过嗅觉记忆和处理区。也就是说,在人意识到所闻的气味是什么之前, 大脑其实已经处理出相关记忆了。
所以人对于嗅觉的记忆经历一般是:我知道我闻到过这个味道, 虽然我记不起来在哪里、为什么闻到的, 但我闻到过。
在某一个瞬间,蔚迟就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他确定, 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某种场景中, 闻到过,从这颗人头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大脑的嗅觉中心是嗅皮质, 与之密切联系的还有另外两个区域——边缘系统和杏仁核, 这两个区域对记忆形成以及取回过程中涉及的情感因素具有重要作用。
这意味着,嗅觉记忆多是情感的, 它们也许不比视觉、听觉记忆更鲜明准确, 但会更富有情感。
蔚迟在闻到那个味道的瞬间, 眼眶无意识的湿了。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和谁在一起, 曾闻过这种气味,但他被一种心情击中了。
——温馨、眷恋、伤感、一点点埋怨, 和说不出口的挽留。
这太惊悚了。
这种私人的、隐蔽的、连他本人都已经遗忘的情感, 居然在这样一个恐怖世界中被唤醒了。
何其荒诞。
“我不知道。”蔚迟呢喃着, “我真的不知道……”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都更困惑。和,恐惧。
硕鼠察觉到他的异状,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悬崖边上带开,观察了一会儿他的情况,决定在脱离危险之前还是不要再提这档子事,便话锋一转:“至少我们确认了一件事。”
周奕洋倒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在旁边插嘴道:“我们要收集他消失的肢体!”
“对。”硕鼠又看了蔚迟一眼,试探着问道,“蔚迟,你有什么想法?”
蔚迟闭了闭眼睛,又吸了口气,尽力赶走心底那种犹如附骨之疽一般的寒意,道:“这回……可能还真叫他说对了。”
这个“他”指的是周奕洋。
“眼球怪拥有一只眼球,人鱼怪应该也拥有一个部位。”蔚迟转向少年,“周奕洋,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周奕洋得到肯定,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讲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如果是在游戏里,一般来说,一个地图会有一只主boss,或者主剧情,把每个地图的重要线索刷到之后,就可以通关。”他伸出手指在沙地上画地图,“目前来看,这个世界有大海、沙地、森林,还有我们刚出地道时看到的另一个方向的草地这几个地图。”
“现在来看,‘森林副本‘的线索我们找到了,’大海‘的boss‘人鱼怪’和沙地的boss‘眼球怪’我们也确认了。要我看,我们现在的选择有——杀这两个boss,或者探索新地图。”
说完了,还抬头讨赏:“怎么样?”
“不错。”蔚迟跟硕鼠说,“我觉得他说得对。”
硕鼠:“那我们现在怎么选?”
周奕洋又插嘴:“我之前阐释过了‘眼球怪’和‘人鱼怪’的弱点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硕鼠说,“所以我们怎么选?”
蔚迟看了看时间,道:“现在大概四点,就我估算的距离……草地在海的反方向,我们之前从地道出来走到这里用了一小时,那边的草地看起来还要更远,所以从这里到草地至少要两小时,来回的话……就是四小时。”
硕鼠说:“如果我单独去的话,时间可以减半。”
“我刚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蔚迟说,“当然这都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因为我们其实并没有看见那个所谓‘人鱼怪’的真面目。”
硕鼠:“你说。”
“我们假设,那真的是一个‘人鱼怪’,而且是符合大众所构想出来的人鱼的形象的话。”蔚迟说,“我记得刚在美术馆里看了一张画——主体是一个一头长卷发的女人的背影,她站在海里,头顶着一弯新月,画面海天一色,都是蔚蓝。”
“《晚裙》,我记得那幅画。”硕鼠说,“元祁似乎很喜欢,跟我讲了不少。”
“现在我们如果假设,那是一条‘人鱼’的背影。”蔚迟说,“我害怕那意味着—煜羲—只有在新月之夜,她才会出现。”
“而昨天。”蔚迟继续说,“就是一个新月之夜。”
周奕洋悚然一惊:“那下一个新月要到一个月之后吗?”
“倒也不是。”蔚迟说,“在自然界中,可被称新月的月相应该有六七天吧,只是,要像那张画上一样弯的那种新月,应该只会持续最多三天。”
“保险起见。”他说,“我们最好今晚先解决‘人鱼怪’。”
现在才四点出头,据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硕鼠决定孤身去草地看看,蔚迟和周奕洋留下来讨论晚上的计划,加照顾昏睡的白越光。
快七点时,硕鼠回来了。
他说他几乎走穿了草地,发现远方还有平原和山谷,看时间不够了,就先赶了回来。
“回来就行。”蔚迟说,“你身上有没有绳子一类的东西?”
“绳子?”硕鼠问,“你们要做什么?”
周奕洋自告奋勇,给他讲了晚上的计划。
硕鼠听完,道:“有点冒险。”
周奕洋倒是跃跃欲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蔚迟:“所以你到底有没有绳子?”
硕鼠从皮带里抽出一条头发丝那么细的绳子:“纳米级的,断是不会断的。”
周奕洋却惊讶地看向蔚迟:“他还真有!”
蔚迟道:“他们这种人,身上没有绳子和手/枪,觉都睡不着。”
夜幕终于降临了。
几人来到海滩,离海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海风太大,也生不了火。
白越光今天昏睡了一天,但一直被太阳晒着,整个人还是蔫蔫的,好歹是醒了。
周奕洋作为“诱饵”,需要睡觉,其他人都不睡。
于是,八点半,周奕洋在三人的注视中躺下。
躺了得有半小时,他坐起来:“我睡不着。”
蔚迟正准备把昨天硕鼠教他的“入睡法”教给周奕洋,却见硕鼠手起手落,一下子敲在周奕洋的后颈上,周奕洋就倒下去了。
蔚迟:“?”
硕鼠:“这样方便。”
蔚迟:“那你昨天没这么对我,我得谢谢你。”
硕鼠:“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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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十岁前的家。
位于加拿大魁北克省西南部圣劳伦斯河岸的郊区,一栋乳白色的小别墅。
从哪里回来?从什么时候回来?他记不清了。
他感觉有点奇怪,想了一会儿,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他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温柔的日光中,他慢慢地往家里走,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平静。
他走过河水潺潺的堤岸,走过热爱养花的邻居,邻居家的女儿在阳台上唱歌,哦,她的歌声可真美……
“When I was one, I ate a bun, going over the sea, I jumped aboard.
A sailorman’s ship, and the sailorman said to me,
Going over, going under,
Stand at attention like a soldier with a one, two, three……”
在这阵歌声中,他想念他的爸爸妈妈,想念外婆烤的南瓜饼,想念他的伙伴丹尼尔。
真奇怪,明明天天都会见到他们,为什么,竟然会如此想念呢?
好像风尘仆仆,好像近乡情怯。
……嗯?这些成语的意思是他这个十岁的小孩该领会的吗?
“汪!汪!”
他看到丹尼尔了,他的伙伴,他忠诚的狗勾,在他的家门口迎接他。
“丹尼尔!”
他朝它快步走去。
忽然,他发现他跑不动了。
他回头,看见自己的衣角被丹尼尔叼住了。
嗯?
他很困惑,又回过头去,看向家的方向。
丹尼尔还在那里,摇着尾巴、蹦跳着迎接他。
……那,这个丹尼尔又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你放开我。”他说到,“我们一起回家。”
身后这只丹尼尔叼着他的衣服,往后拖。
“丹尼尔!你干什么?”
“丹尼尔!”
他感到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