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在他确信了这件事的一瞬间,世界似乎发出了一声撕裂的声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撕了一层保鲜膜下来,他脑海中的迷雾被拨开了一些,他忽然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
他跳下床,冲到阳台上的厕所,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忽然宿舍门被人打开,孙永进来了,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要往床上爬。
他冲出去,揪住孙永的裤子,去看孙永的脸。
孙永挂在楼梯上,被他揪得差点掉下来,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啊?”
高求索道:“你没有发现,你这里有两根线吗?”
他指着自己的嘴角到脖子里的两根线。
孙永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也忘了刚刚的生气:“你在说什么啊?”
高求索说:“你不是人类,你是个木偶。”
“你疯了吗?”孙永跳下来,把他推开,指着窗外的操场道,“你看,所有人都有啊!”
高求索:“所以所有人都不是人。”
“我看你是有那个大病。”孙永翻了一个白眼,“所有人都有的东西你没有,出问题的显然就是你啊——何况你也有。”
“不对!”高求索道,“人类是没有这两条线的!”
“操!你就是个神经病!”孙永来火了,又推了他一把,拎起包往外走,“老子不睡了!”
高求索追到门口:“孙永!你真的不是人!”
“死去吧你!神经病!”
“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人类变成木偶’的原因和解决办法。”高求索说,“我进过警察局、进过精神病院,当然最后我都重获自由,我不停寻找答案、不停研究——我在那里渡过了一生。”
他说完,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许玮声音有些绵软地问了一句:“是什么让你这么坚持?”
“什么?”高求索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片冰冷锋利的亮光,他似乎很困惑许玮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道,“因为——因为人类就是、没有这两根线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定会有二更!
第192章 世界02
高求索在“那个世界”待了四十五年。
他说:“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怀疑自己。”
“我怎么可能怀疑自己?”他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困惑, “我在怀疑世界的一瞬间——世界向我展现了真相,我才意识到了人类就是没有那两根线的!我怎么可能怀疑自己?”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病,觉得他是疯子, 他也没什么所谓,因为他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开始寻找, 原因和解决办法,任何一丁点问题都在他面前无限放大。
他从最开始发现的怪异点——蔚迟——出发,往下深入探索。他再次检查了蔚迟应该存在的痕迹, 重新翻阅了学籍档案、宿舍登记档案, 他甚至去查了他们入学那年全国考生的高考成绩, 确定,蔚迟的确是查无此人。
但是端倪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在那些挂在学校墙上的照片里, 属于蔚迟的位置, 都是空的——一张两张或许看不太出来,但把所有这样的照片集中在一起, 就会发现, 蔚迟原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被另一个人替代, 而是直接变成了空位。
在集体大合照里, 蔚迟消失, 他左右两边的人中间会有一个较大的空隙;在接受颁奖的照片里, 校领导拿着奖杯却递向了一片虚空。高求索询问了其他人对这片虚空的看法,所有人的记忆都很一致:“那年的第一名因故没法到场, 但我们学校开放自由, 领导代替他领奖啦。”
他一旦追问:“那个第一名是谁?”
所有人都会说:“这哪能知道啊?都过去那么久了。”
蔚迟仿佛是被这个世界强硬地抹除了。
他顺着蔚迟这条线, 去查其他人, 他记得蔚迟的母亲在市二院工作,作为人在本地的家长,周迎春来过学校几次给男孩们补充“物资”,高求索过目不忘,他觉得自己能认出她。
他也果然在市二院的医生墙上找到了周迎春,在她的科室门口等到了她,却得知她并没有小孩,自然也不可能认得蔚迟。
他又想起纪惊蛰——蔚迟的男朋友,他记得纪惊蛰是学校酿酒系的讲师,孙永还背地里说了好几遍这个事情:“纪惊蛰那个学历可以进三青大学任教,不知道背景有多硬。”
可他发现,三青大学并没有酿酒系。
他想联系元祁、联系蔚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联系硕鼠就更是不要想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开始查,好在他是真的心智坚强,从未动摇。
他从他本专业所在的历史方向入手,花了两年的时间把世界各国历史都通读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跟这个事件相关的内容。他又转向宗教学、博物学和神秘学寻找答案,依然没什么所获。
等他从浩如烟海的书册中抬起头时,他身边的很多人都离开了他——祖奶奶脑梗去世,爷爷肺癌离世、奶奶中风瘫痪,父母对他彻底失望,家门对他紧紧关闭。
而他的朋友——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都再未联系过他。
可他心中并无触动,因为他深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祖奶奶留给他了一间老破小,他一直在其中度日,二十五岁前他有十万存款,存在民营银行一年有2000元左右的利息,他就靠这个生活。
当他确信他不能在历史和神秘学中找到答案时,他抬头看一眼日历,才惊觉自己离发现“世界真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他走到街上——不是说他这十二年没有出过门,而是他从未看过身边的景色。
他发觉,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街头人群熙攘,每个人都有生动的表情,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就是他们嘴角的那两条线。
他回了家。
奶奶已经走了,父母也都老了,他们的嘴角的皱纹已如沟壑般深刻,与那两条“木偶线”几乎融为一体。见到他,父亲拂袖而去,但并没有关门,母亲则冲上来,一边哭一边捶打他的胸口。
他第一次生出怀疑。
有没有一点可能……真的是他出问题了呢?
他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因为有过违法和失信记录,找他曾经所期盼的学术圈内的职位很难,他成为了一个撰稿人,有时也当枪手,把很多学子送出了国门。
因为博览群书的知识储备,他的稿费节节攀升,很快,他又可以说是“有所成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他的父母也可以笑口常开了。
他只是不再敢照镜子。
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年。
他看到一条新闻。
一处居民楼失火,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和一个小女孩被困楼中,一位路过的男子见义勇为,将祖孙两人救出,自己却丧生火海。
高求索发现,也许因为这是个“木偶世界”,所以这里的人似乎比较怕火,而他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没有听说过有人是溺死的。
在这个世界,被火烧死,似乎是一件别具意义的英勇之举。
他被这条新闻触动了。
没有一个很确切的理由……也许是因为火,也许是因为自己那天的精神状态容易感怀,也许是因为那位见义勇为的先生姓“蔚”——他被触动了。
他通过互联网上的信息找到了那位“英雄”的家,混进了他的葬礼,发现他的名字是蔚远。
他看到了蔚远的遗照,就是他记忆中的、当年想找却没有联系方式的蔚远。
这个世界不存在蔚迟,却存在蔚远?
他问在场的,蔚远的家人,是否认得蔚迟,所有人都不认得。
他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蔚远的遗照不见了。
为什么葬礼都没有结束,遗照却被撤了?
他找了个人问:“蔚先生的遗照呢?”
那人很困惑:“什么蔚先生?”
“蔚远啊!”
那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求索指着没有遗照的灵堂,道:“那这是谁的葬礼?”
那个人依然困惑:“这是隔壁楼张大爷的灵堂啊……都摆满三天了,要收了——”
高求索感觉到一阵眩晕。
他用手机搜索那条火灾新闻,却怎么也搜不到了,他回到家,询问他的父母是否记得那条新闻,他们明明是一起在早间新闻上看到的……
可他父母神色惊恐:“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被烧死。”
他妈看起来又要哭了,是他曾经很熟悉的一种表情:“求索……你可别又钻进什么牛角尖啊……”
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当年发现“世界真相”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他无法挣脱。
如果……如果,他一直是对的呢?
如果人类真的如他记忆中一样,并没有那两条“木偶线”的话——
如果十几年前的那些“梦”,并不是梦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跟那时遇到的“学校世界”、“实验室世界”、“科技馆世界”是同一种“世界”的话……
逃出去的人……会像蔚迟和蔚远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吗?
……还是说,死亡就会“消失”?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曾经也短暂地思考过:如果不管在“世界”里度过了多长时间,在现实里依然只是一瞬间的话,那么,在他们这些人逃离了“那种世界”之后,剩下的人呢?
会全部被怪物杀死吗?
还是……
如果“世界”的边际无限大的话,那些找不到出口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一直逃亡下去,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就像……就像——他现在一样。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能在“世界”之中,这样生活五十年的话,出去之后,就算直接死掉,也不算亏吧?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他一直以来,所寻求的真理呢?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难道在‘现实’中,就能找到真理了?”
他还没想好反驳的话,那个声音又说:“那你又怎么确定——那的确是‘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