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虚惊怪异失落真魂。今请山神着意收寻。收魂附体帮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
一个一身蓝白的背影拦在了他面前,是身着校服的付平安。付平安平日里看起来佝偻瘦小,这个背影却显得非常挺拔。
纪惊蛰仍在把他往外拖,他透过付平安身体的缝隙看到那中年男人不知被什么东西吊着,完全离开了厕所洞,那无形的力量却并没有消散,又过了一会儿,在一阵让人牙酸的拖拽声中,那力量又从厕所洞中拽出了一只枯槁的手。
那手纤细瘦弱,惨白无色,裹满了蜷曲的湿发。
光是一只手,却似乎有痛苦的表情。
“离开这里!”付平安的衣角无风自动,他微微侧了一点头回来,“快点!”
蔚迟被完全拖出了厕所,厕所门在他眼前关上。
纪惊蛰作势要把他扛起来,他回过神道:“我能走!”
两人一路疯跑,跑过了一整条走廊,转过一个拐角方才停下来喘气。
走廊外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有风吹来,带着暮春雨水的气味。空气再次流动起来,蔚迟大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腿立刻就软得站不住了,扶着走廊栏杆单膝跪地。纪惊蛰来扶他,扶了一下没扶起来,他索性手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墙角,纪惊蛰都险些被他带倒。
蔚迟注意着时间,到了不得不往回赶的时候,正在探头往厕所看的纪惊蛰说:“来了。”
蔚迟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看到付平安走出了厕所,脚步有点踉跄,但看起来比他刚刚好一点。
“你去接他。”蔚迟扒着墙壁站起来,腿还是有点软,“我在这儿等你们。”
纪惊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小心。”
“好。”蔚迟说,“这里应该没什么事。”
蔚迟真是这么想的,站在这个拐角,不远处还有几个零散的初中生在晃荡,身边的世界鲜活丰满,与在厕所里时间停止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连风的气息都不一样,他的恐惧仿佛都被吹散了。
他看着纪惊蛰朝付平安跑过去,校服外套被风吹起来,背上的“师大附中”摇摇晃晃,很快,纪惊蛰就和付平安汇合了。
蔚迟的小腿还有点麻,但好多了,他转了转脚踝,也打算走几步去迎接他们,忽然,他停住了。
他感觉整个世界的都停住了。
跟在厕所里那种“时间暂停”的情况并不一样,而是……世界还在正常运转,但他似乎忽然被拉入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间,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塑料布,没有太大变化,但与他距离甚远,咫尺天涯。
他忽然被一股巨力拉回了墙角,被按在了墙上,后脑勺“咚”一声闷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不,不是人,是……是没有血肉的手……
是……是那个……骷髅。
他看到了面前一片黑暗,和似浓重似飘忽的黑暗中那骷髅惨白的脸。
那骷髅没有眼睛,他却在那深邃的两个黑洞中看到了杀意,和……悲伤。
黑雾控制了他的四肢百骸,那是重如千钧的死亡……他一根手指也无法挪动,他看到斜前方不到十米处有两个学生,正在肩并肩走着,正面对着他们。他想求救,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不知道他们在那两个学生眼里是什么样子?这个骷髅会被人看到吗?还是只能看到他悬空着挂在墙上?
……还是……根本也看不到他?
他的眼底映过一片白光,那骷髅的镰刀通体漆黑,反射的刀光却雪亮。
他眼见着那片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看到了孤光后纪惊蛰忽然出现的脸。
他觉得自己死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上课铃声尖锐刺耳,他骤然颤动了一下,把唐春雨的水杯打翻了,挨了唐春雨好一顿冷嘲热讽。
他猛喘着气,冷汗狂流,问道:“我在哪里?我怎么回来的?”
唐春雨大概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也不说他了,如实回答了他,可他脑子还嗡嗡的,只能看到唐春雨嘴巴在动,理解不了她所说的内容。
讲台上“啪”的一声,是梁开走进了教室,把教案放在了讲台上。
蔚迟的脑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解析出了唐春雨的话:现在是周二下午第三节 课物理课,谁知道你刚刚怎么了,是纪惊蛰把你扛回来的。你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下课了一点人影也不见……
他猛然回头,看向纪惊蛰的座位,纪惊蛰好好地坐在那里,也抬眼看着他。
他的心略微放下了一刻,又陡然悬起——他想起刚刚和唐春雨说话的时候,余光瞥到的前排,属于江淑娆和付平安的位置,都空空如也。
付平安呢?
他正想到这儿,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很快,付平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狗撵了似的气喘如牛:“报告!”
梁开问:“去哪儿了?”
付平安:“上厕所。”
“上厕所是下课该干的事。”梁开道,“这节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厕所片段致敬《熔炉》
第205章 世界15
梁开话音落下, 付平安回到了座位。
但是课上蔚迟并不敢和付平安交流,付平安也没敢。
下课后,付平安被梁开直接带走了。
唐春雨在梁开完全消失以后, 翻着白眼道:“凉白开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就是。”
“谁知道。”
“日子没法过了……”
周围的人附和道。
蔚迟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厕所鬼已经被降服了,怪事却没有消失?
还是说……其实付平安没有降服那个厕所鬼?
那……事情还会继续吗?
他的眼前倏然掠过从纪惊蛰家的猫眼看出去的那一幕,他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看到了那个自己放大变形的瞳孔。猫眼明明是单向的,但冥冥中,他就是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这几天频频出现, 在梦中也无法逃脱。
所以并没有结束……
那被叫去办公室的付平安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 下意识看向付平安的课桌,付平安的课桌不太整洁, 一堆书叠着放在左上角又叠得不是很整齐, 各种书页、折角从书堆中歪出来。很多科任老师都批评过付平安邋遢的书写习惯,在去过付平安的家一次后, 蔚迟认为这种书写习惯很可能是付平安画符留下来的。
他盯着那堆书, 忽然想起刚刚上课时付平安似乎从一本牛皮面的笔记本上撕下过一张纸,他有一瞬间以为付平安要给他传纸条, 提心吊胆地怕梁开看见, 但付平安最终没传。
可如果不是要传纸条, 为什么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
鬼使神差的, 他看着张夹在最上面的物理书中的一张纸的边角,探过身, 伸出手将那张纸缓缓往外抽。
他的速度正常, 但这个画面在他眼中却似乎变成了慢动作, 那张纸缓缓展现在他眼前, 上面似乎只有一行字,在第一个字出现在他眼中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那上面写的是:纪、惊、蛰、有……
“蔚迟。”在他马上就要把那张纸抽出来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他先出了一身冷汗,才意识到那是纪惊蛰的声音。
他的大脑宕机了一瞬间,手一用力,把付平安桌上的所有书都拉了下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那张纸也顺势淹没在了杂乱的书页中。
唐春雨惊呼道:“哟——这是在干什么?”
蔚迟转身,虎起脸瞪纪惊蛰:“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纪惊蛰被他唬得一愣:“啊?这大白天的……哦,我想让你陪我去尿尿。”
唐春雨夸张地“哈”了一声:“天呐,你多大了呀?还要人陪你上厕所?恶不恶心啊你?”
纪惊蛰反唇相讥:“关你屁事?”
蔚迟已经蹲到江淑娆的座位上去捡付平安的书了,纪惊蛰和唐春雨还在吵,吵得他头疼,慌乱间,他怎么也找不到刚刚那张纸了,只能胡乱把书捡起来堆回付平安的桌子上,拉着纪惊蛰往外走:“走吧走吧,行了你少说两句。”
纪惊蛰一声“哼唧”:“你咋不让她少说两句?”
来到走廊,蔚迟的脸一下子就沉下去,问道:“问你个事……付平安驱鬼成功了吗?”
纪惊蛰:“他说是抓住了。”
蔚迟:“那事情怎么没有结束?”
纪惊蛰耸耸肩:“也许结束了……只是凉白开心情不好需要个人骂一骂……”
蔚迟观察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问:“你看到那东西了吗?”
纪惊蛰头一歪:“什么东西?”
“那个……”光是回想被骷髅抓住的那一刻,蔚迟就感觉浑身发凉,语言似乎没办法描述出那个东西的恐怖,他顿了顿,问,“那我刚刚是怎么回来的?”
“这我正要问你呢!你没事吧?”纪惊蛰说,“我真不该放你一个人在那儿等的,我接到付平安再回去的时候,你就坐在墙角,像被魇住了一样,怎么叫你你都不回答……就快要上课了,我只能扛着你跑回来,谁知道付平安那小子体力这么差……你什么表情?你不相信我?”纪惊蛰一脸受伤。
“好吧。”蔚迟没有听出什么破绽,值得一提的是,金楚楚在周五时被梁开抓走没有回来,而周末纪惊蛰和付平安都还记得金楚楚,但在学校睡了一晚后,周一一大早起来,纪惊蛰和付平安便像忘了江淑娆和邱一雄一样忘了金楚楚。
也就是说,在纪惊蛰的概念里,并没有“同学被梁开叫走了就没有回来”这个印象,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觉得梁开只是心情不好抽疯了而已。
但蔚迟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去办公室看看吧。”
纪惊蛰愁眉苦脸,作为一个特差生,办公室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但他还是道:“那行吧……但我要先去尿尿。”
蔚迟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等纪惊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之前被那骷髅“接触”到的感觉又复苏了,一股透彻的寒意从他的脚往上窜,非常少有,他是几乎不示弱的人,却很快承认自己无法抵御这种恐惧,找了一个角度,虽然站在厕所门外,但看得到纪惊蛰的一点侧影。
虽然纪惊蛰说没看见,但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那骷髅向他挥刀,而纪惊蛰在那一刻出现了。
就像……就像是在那一刻救了他一样。
他这么想着,视线一飘,忽然一个激灵。
厕所的洗手池是男女共用的,修在男女厕所中间,开敞着面对着走廊,走廊对面不到二十米,是另一栋教学楼。
那是实验楼,都是些计算机教室、解剖课教室、木工教室之类高中不太重视的课,这时候整栋楼都没什么人,白墙青砖显得很是空旷寂寥。
蔚迟就在镜面里,看到了在对面空荡荡的走廊里,站着的那个黑色的影子。
是那个骷髅。
直线距离不近,那个骷髅的身影也不大,但蔚迟就是觉得心口拔凉,他很确定,那个骷髅正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