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蔚远便与他厮打在一起,张成功看起来三十出头,虽然没有蔚远高,但更精干,打起来蔚远居然没捞着什么好,两败俱伤都是次要的,居然把薯片袋子打爆了,土豆片散落一地。
蔚远哽着嗓子骂:“你他妈刚刚怂的一逼,打人倒是有力气了?”
张成功充耳不闻,趴到地上去捡薯片吃,边吃边说“我得活下去”。
蔚远现在胸腹间胀着一团气,如鲠在喉,饿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恶心。他看着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在地上像狗一样乱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跟他也没什么两样。
他蹲下/身抱住自己,压着声音嚎啕大哭。
……
老馆长是忽然出现的。
蔚迟今天下午对着图书馆平面图着重规划了逃跑路线。他想着这“老馆长”会怎么出现,要么从大门进来,一层层往上走,要么从天而降,自六楼珍藏馆往下走。他们身处四楼,总不会是第一个接触点。到时候观察清楚那鬼的行进路线,绕开它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错了,鬼的确是不该用人的逻辑来揣测的。
“他”是直接从地面冒出来的。
“他”完全是个实体,跟老馆长生前的样子大概没有什么区别,穿着三十年代知识分子的长褂,周身大概五米范围内笼罩着一圈青蓝色的光线,推着锈迹斑斑的推车,车身上贴着张圆片,上面是英文字母“E”。
为防止全军覆没,经由蔚迟设计,他们四个人分散躲在阅览室内——蔚迟位于正门8点钟方向,夹在正门和后门之间,方便观察两道门的情况,给出指示。唐木华位于正门5点半方向,方便观察正门外面的走廊,既不正对着门,又容易逃生,夹在蔚迟和方青谛中间,出什么事两边都能给到支援。方青谛在大门五点方向,稍远,方便观察窗户。纪惊蛰在更远一点的角上,能观察到溜边的两条大走廊。几人的体能状况不同,距离到大门的时间基本相等,一声令下可以一起跑出去。
结果那老馆长直接从脚底下冒了出来。
位置大概是正门对着的服务台,离唐木华的直线距离不到十米。
“他”推着推车往书架中间走,走到书架边,摸了摸压在书下面的白布条,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蔚迟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又往前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结果手下一滑,差点栽下去,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恶寒。
他摸到了半截狰狞的肋排。
他意识到,昨天死掉的那些人又死回来了。
他强忍着呕吐和躲避的冲动,缓缓向后挪了一点,不敢发出声音,结果又一屁股挨到半截断腿,旁边还盘着一截肠子。
那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高亢尖锐,凄厉无比。
是女人的声音,是唐木华。
蔚迟立马忽略了周围惨烈的残肢,凑到书架的空隙间去看,却见那“老馆长”根本没做什么动作,只是闲庭信步地在翻阅书籍,“他”慢慢走着,离唐木华越来越近,直至将她包裹进了自己周身那一圈青蓝色光圈中,唐木华便自燃了。
一个人如果是活生生烧死,死亡过程大概要持续十分钟以上。唐木华在地上疯狂翻滚,惨叫声充斥了整个阅览室,而且经久不息,叫得蔚迟太阳穴猛跳,他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却尝到刚刚沾上的血,顿时又恶心地松了口。
但“老馆长”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那个方向,离方青谛越来越近。
蔚迟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碰了一下。
他浑身发毛,告诉自己是错觉。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直接被砸——“咚”的一声,像是被篮球砸到的感觉,但砸自己的那东西要比篮球更硬、更重,砸得他一时都懵了。
那东西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黑黑红红的。
蔚迟甩了甩脑袋再去看那东西,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刚刚碰到自己后腰的一只断手。
他又去看后门,眼睁睁看着那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体部位。
他想明白了,是昨天那些保安们的手笔。
黑夜会还原昨天那些人死亡的瞬间,他们就是在空中被分尸的时候死去的,所以这时候像天女散花一般纷纷从半空中出现。
蔚迟想了想,抓起一颗人头,朝“老馆长”的背影扔了过去。
就算是报那一朵青火之恩吧。
第48章 省图书馆9
那颗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砸到“老馆长”身上,然后穿过去了。
其实就算蔚迟不砸这一下,他这边的动静也着实不小, 都天女散花了,动静能小吗?这颗头不过是滚得远了点,也许能骗那个鬼不是谁扔的, 而是昨晚的遗留问题呢?
蔚迟只是想吸引一下“老馆长”的注意力,也不是真想死。
“老馆长”的脚步停下,原地定了几秒, 缓缓转过身来。
“他”转身的动作很缓慢, 像一段慢放的电影胶片, 而且是特写放大的画面,仿佛受了蛊惑, 蔚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一寸寸展露的面目——先是颇有佛相的大耳垂、略显方正的下颌骨、高耸的颧骨、眼角、窄细的鼻梁、鼻梁侧面的一颗痣……
然而下一秒,慢放变为了快放, “他”瞬间就完成了转身, 整个人转正了,全身绷得笔直, 肩膀微微有点塌, 端端正正站在那里, 与蔚迟精准对视。
其实他们相隔的距离超过三十米, 又是在灯光昏暗的室内,蔚迟还躲在层层叠叠的书架后只露出半张脸, 那“老馆长”的视线却在电光火石间就捉住了他的, 那一瞬间的对视甚至让蔚迟脑子里泛起像针扎了一样短促而尖锐的痛楚。
这阵痛楚中断了刚刚那种仿佛被蛊惑的感觉, 蔚迟清醒过来, 随即叫苦不迭,就不应该看“他”,他明明计划的是把那鬼东西引过来,自己躲进尸堆中装死,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这下可全完了。
那鬼已经看到他了。
他站起身准备开始跑,却没想到,那鬼追人,可不是用脚。
“老馆长”前踏一步,踏入地底,直接从蔚迟前方的地面上冒了出来,背对着他,那圈青蓝色光圈的边缘离他的脚尖不到十厘米。
然后故伎重演——蔚迟感觉自己再次被蛊惑了,眼睛根本移不开那东西削薄的背影,身体也无法挪动哪怕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大耳垂。
下颌骨。
颧骨。
眼角。
鼻梁。
那颗痣……
蔚迟再次感觉到了那种灭顶的恐怖,就像看着青脸的周迎春缓缓地提起嘴角。
“他”转过来了——
蔚迟只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往旁边一扑。
黑暗笼罩了一切。
有那么一会儿,蔚迟感觉自己五感全失,仿佛来到了一个真空世界,一切都是黑。
这种黑不只是视觉意义上的黑,大概囊括了一切意义——五感、时间、空间。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空寂”,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也许是“蔚迟”不存在了,像世界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像自己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
过了很久,感官才开始回归,蔚迟先感觉到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然后是勒住自己腰腹的胳膊,片刻后他意识到是纪惊蛰正抱着他,他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
黑暗也不再是他刚刚感觉中的黑暗了,视线边角有微光闪烁。
他听到心跳声,既有自己的,也有纪惊蛰的,两道心跳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昭示着生命依然存在。
纪惊蛰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张黑布,将两人裹在下面,蔚迟轻轻撩起黑布闪着光的边角,打眼就看到“老馆长”的脚。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动弹了一下,被纪惊蛰抱得更紧了。
发出光亮的是后门那堆壮观的尸体,上面燃着青蓝色的火焰,离蔚迟他们直线距离不过五米,但蔚迟感受不到那火焰的热度,书籍也没有被引燃。
“老馆长”并没有发现他们,又推着推车在这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推车滚轮的声音逐渐远去,这一回他没有遁地。
蔚迟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被剧烈的心跳撞击得有点疼了,肌肉崩得像石头,一时半刻还不好活动,就真没动,任自己这么侧躺着,后背抵着纪惊蛰的胸膛。
“操。”等心跳逐渐回到正常频率,他小声说,“吓死我了。”
纪惊蛰也小声回答他:“操,我还不是。”
两个人又这么躺了一会儿,蔚迟感觉好些了,准备起身。
“别动!”纪惊蛰更凶地把他往怀里一按,道,“你别动!以防万一,别在地板上闹出动静,别出声,明天再说。”
蔚迟真就不敢动了,想了想,唐木华大概是歇菜了,方青谛不知道怎么样:“方老……”
纪惊蛰:“我刚跟他讲了,让他就躺在那儿睡。”
蔚迟又想了想,放松了,决定不想了:“希望他别打呼噜。”
纪惊蛰轻轻笑了一下。
蔚迟没忍住,又掀起黑布向外看了一眼,只看到后门那一堆本就七零八落现在还被烧了一遍的尸骸,人又不好了。
纪惊蛰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那一点缝隙掩上,同时被他压在下面的那条手臂一抬一捞,就把他翻了个面,变为面对面的姿势,他躺得稍下面一点,鼻尖刚好抵着纪惊蛰的喉结。
黑暗静谧。
蔚迟再次听到了心跳声。纪惊蛰的,和他自己的。
明明还是像刚刚那么黑,明明连两个人的姿势都没怎么变,明明心跳的速度跟刚刚也没什么两样……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蔚迟感觉从自己快速跳动的心房间流淌出了一股热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缓缓淹没,留下一阵麻痒。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陌生得久远到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以前——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又熟悉得仿佛故人重逢,因为仅有的那一次经历太过刻骨铭心。
那是五年前,高三,冬天。
他刚刚拿到保送科大的通知书,纪惊蛰一模成绩下来,英语三31。
晚饭之后他到隔壁去找纪惊蛰,那家伙虽然装模作样,他还是很容易地在蛛丝马迹间发现了纪惊蛰刚搞的破坏。
他觉得想笑:“在发什么脾气?”
纪惊蛰:“没有。”
他更想笑了:“鼻涕都还挂着,还说没有。”
纪惊蛰抹了一下鼻子,知道受骗,声势汹汹来抓他:“你又骗我!”
他起身要跑,被纪惊蛰抓回来,打闹一阵,被纪惊蛰捉住按到床上。两人笑作一团,纪惊蛰笑得撑不住自己,往旁一滚,跟他肩并肩躺在一起,继续笑。
笑完是一阵沉默的尾音,过了一会儿,他问:“发什么脾气?”
纪惊蛰还是那句:“我没有。”
“那我重新问。”他顿了一下,“难过什么?”
纪惊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