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 第93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青梅竹马 强强 无限流 近代现代

  “因为这笔钱并非是纪红研本人的资产,而是她的侄子故去的父母留给她侄子的遗产。”蔚迟找回了节奏,“理论上来说她无权动用这笔钱,如果确证是非法的,你作为收款方,有责任说明它的去向。”

  这时服务员走上来,给蔚迟上牛奶。

  金悦依然平静,帮蔚迟拿了两张纸,转头还跟服务员说谢谢。

  等服务员走了,她朝蔚迟点点下巴:“先喝一点吧。”

  蔚迟:“我想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金悦微微叹了口气:“纪红研是怎么说的?”

  “她说纪惊蛰在英国读书,我理所当然认为这笔钱会是纪惊蛰的学费和生活费。”蔚迟说,“但实际上纪惊蛰并没有在赫瑞上学。”

  金悦:“我想你应该见过他的毕业证。”

  蔚迟:“证件和经历可不是同一件事。”

  金悦喝了一口咖啡,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说:“你有低血糖,就不给你了。”

  蔚迟:“谢谢,我不抽。”

  金悦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然后说:“可是他已经回中国啦,你们没见到吗?”

  蔚迟正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对——他只短暂地提过一遍纪惊蛰的名字,而金悦用了两次“他”来代指纪惊蛰,这种说话方式表明她跟纪惊蛰其实很熟悉。

  而且他惊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被带进了她的节奏里。

  不能这样。

  他正色道:“女士,说说那笔钱。”

  金悦慢条斯理地把那根烟抽完,然后说:“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蔚迟道:“你最好不要。”

  金悦笑了一声,忽然问:“你是蔚迟吗?”

  “你怎么知道?”

  “常听小纪提起你。”

第95章 爱丁堡02

  蒙特里安私立医院。

  现在是下午三点, 蔚迟站在医院二楼的走廊上,翻阅着一本病例。

  医院是上百年的老建筑,有着新古典主义的典雅楼廊, 高饱和度的金黄阳光透过院里的落叶乔木落在人身上,像流淌的溏心蛋黄的颜色,却无法驱散蔚迟全身的冷意。

  蔚迟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那个医生夸张的声音:“他能醒来, 简直是个奇迹!”

  然后他拿到了这本病例,纪惊蛰的病例。

  在一连串专业术语中,他迅速找到一系列关键词。

  “外伤未见”、“血栓未见”、“感染未见”、“无相关病史”、“原因不明“、“脑干反应消失”、“脑电活动消失”、“自主呼吸停止”、“不可逆深度昏迷”、“脑死亡”。

  那个医生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感叹, 而蔚迟脑子嗡嗡作响, 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好了, 丹尼尔。”金悦及时打断了那位医生,并请他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之后又点起一支烟, 在蔚迟旁边慢悠悠地抽完了。

  蔚迟感觉自己仿佛裂成了两个,一个震惊而麻木地漂浮在空中, 另一个居然还在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据我所知……他的这些诊断已经达到了脑死亡的判断标准……结果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没有变化的话……就会宣布死亡了。”

  “你看的这一本是真正的病例, 对外我们有另一套。”金悦说,“不然你以为我们这种医院靠什么赚钱?”

  所以是纪惊蛰的姑妈做了这个决定?缘分匆匆的姑侄情分……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蔚迟觉得奇怪。

  金悦一直在观察蔚迟。

  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高级国际注册心理咨询师、WMECC认证的催眠师, 她跟无数人打过交道, 也对各种人的心理进行过详细解析, 很容易在蔚迟身上找到一些影子。

  她知道, 他很聪明,太聪明了, 任何逻辑上的断裂点都可以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跟这种人打交道, 说真话是唯一的选择, 否则只会把他们推到怀疑中去, 之后的任何交谈都将不再有效。

  她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实际上,小纪的父母有一笔遗产,大概因为是医生的缘故?他们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立下了遗嘱,遗产会留给小纪,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就会全部捐给医疗系统。”

  “当时纪红研在经济上应该有些困难——人活着总会遇到很多困难——也是她的私心所致吧,五年前小纪出了事——没有原因,直接陷入昏迷,在国内据说已经宣布脑死亡了,但纪红研维持了小纪生理上的生命活动,同时私自在使用那笔遗产。”她把烟碾灭在乳白色的栏杆上,“我是她的好朋友,而且我丈夫是这所医院的合伙人,就帮了她这个忙。”

  她看向蔚迟的眼睛:“确实可以说是她的私心,不过如果不是她这个私心,我们大概也不能见到在五年后醒过来的小纪了,我想你应该感谢红研的英明决定。”

  蔚迟点点头:“当然。”

  他翻到了病例最后,照片中纪惊蛰大概是刚刚醒来,表情一片茫然,平躺在床的身体苍白干瘪,由于长得太高、骨架太大,瘦得只剩一张皮之后,锋利的骨骼就像山一样七翘八拱,看得让人揪心。

  “他……”蔚迟张了张嘴,喉咙却哽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多么……多么惊险。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都见不到纪惊蛰了。

  他想起纪惊蛰回来找他那天,衣冠楚楚、风尘仆仆,拖着一只招摇的大红色行李箱,那样英俊、光鲜、意气风发,看不出一丝病容。那一天,离照片上的这一天,也不过三个月而已。

  “他有很强的意志力。”金悦也跟他一起看着那张照片,又从手机上调出一些纪惊蛰康复训练的照片和视频,笑着说,“三个月复健期,他每天都很努力。”

  手机上的纪惊蛰大多是笑着的,没心没肺,还冲摄像头比V。

  “就是那时候他和我说了很多。”金悦看了蔚迟一眼,说,“他说他要回国去见你。”

  蔚迟感觉心脏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击中了,导致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去了心脏部位,都在抵御那种即将崩溃的感觉,这让他四肢有些麻,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像要溺毙在深海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巨大的心跳声。

  这时候,他在沉重庞大的水中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你感觉痛苦吗?”

  他不解:“什么?”

  那声音又问:“有些时候,你会感觉痛苦、失望、悲伤或者疲惫吗?”

  他想了想,说:“所有人都会吧。”

  “是的,所有人都会遇到,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声音像海浪里裹挟着的声波,一浪一浪地到来,“当遇到这种感觉的时候,也可以寻求别人的帮助,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蔚迟皱眉,看向她:“你在催眠我?”

  金悦挑了挑眉。

  随后她笑了笑:“我的咨询费是一小时三百英镑。我可不会做白工。”

  蔚迟:“没钱。”

  金悦又笑了一声,看了看时间,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那我先走了,你要走的时候把病例还给丹尼尔医生就行了。”

  “谢谢。”蔚迟点点头,又冲金悦眨了眨眼,叫道,“阿姨。”

  “臭小子。”

  金悦走到楼下的庭院里,又抬头对走廊里的他说:“孩子,‘裂缝’才会透光啊。”

  她今年四十一岁,已经走过了一半的人生,不是什么大才,对社会的贡献也很难再有什么大的突破。她知道未来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也知道用所谓的“人生经验”去规训和指教一个年轻人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有用,并且惹人反感。

  但她还是忍不住。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咨询者,十五岁,是被父母硬架着过来的。那孩子毫无疑问是个天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偏执、冷漠、神经质,又过分聪明、坚不可摧。他在咨询桌上与她侃侃而谈,辩论弗洛伊德的□□倾向,所有心理学术语在他面前都是赤/裸的,世界在他眼中只是“摊开的现象”、“没有意义的暂留场”,他有着自成体系的一套逻辑,其他的观点对他来说都是“辩论的对方”。催眠对他没有作用,他甚至会夹枪带棒地讥讽她的专业素养——她当然没办法像他那样对文献过目不忘。

  她的“专业技能”在这个时候已不再有用,她剩下的就只有“更长的人生”。

  而她最终没有攻克那个孩子坚硬的壳。

  他太坚硬,太冷静了。

  但再坚硬的外壳也会有磨损的时候,世界上不存在无懈可击的东西。

  那个孩子最后的结局不太光明——当然只是她们这些“凡俗之人”眼中的光明——连杀十五个国家的国宝动物后进了精神病院。

  她在蔚迟身上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影子。

  其实在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遇到了麻烦,在所有专业技能都失效后,她就应该停止了,但是她仍然忍不住。

  这些年轻的、先进的、天才的孩子,注定会比她们走得更远的孩子……怎么才能帮到他们呢?

  她朝蔚迟挥挥手:“如果有需要,还是可以来找我,给你打折。”

  蔚迟冲她笑了,也挥了挥手。

  她忽然松了口气。

  至少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是没有对她笑过的。

  蔚迟又看了两遍病例,感觉心脏的骚动完全停止,长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一抬头,看到庭院树影下的那个人。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花了眼。

  是纪惊蛰。

  衣冠楚楚、风尘仆仆,还是拖着那只招摇的大红色行李箱,那样英俊、光鲜、意气风发,站在庭院中仰望他,脸容隐藏在树影里,但两只眼睛惊人的亮,仿佛已经看了他很久。

  蔚迟就这样跟他对视。

  阳光的色泽越来越浓稠,蔚迟看到一片叶子慢慢悠悠落到纪惊蛰肩膀上,忽然惊醒了,转身朝楼下跑。

  纪惊蛰以为蔚迟还不想见自己,叫了一声“蔚迟”就开始追,结果在庭院出口跟蔚迟撞了个满怀。

  原来蔚迟不是不想见他,是跑下来找他。

  他太笨了,经常弄不明白蔚迟在想什么。

  他低头看着蔚迟,明明才两天不见,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一样,他们又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看出神了,明明在机场分开的时候蔚迟那么生气,他下意识地开始道歉:“蔚迟……对不起,我……”

  蔚迟打断他,问:“五年前你就遇到过‘那个世界’了吗?”

  无外伤、无病史、原因不明的“脑死亡”,对别人来说可能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他们却反而并不离奇了。

  纪惊蛰看了他一会儿,承认:“嗯。”

  蔚迟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发现蔚迟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了,反而声音轻轻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发起抖来。

  一时间,他忽然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夏天,变回了那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初中毕业生,他的父亲肩膀宽阔,母亲笑起来能看得见虎牙,一家人满怀期待地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但是……死神拦在了路上。

  但是……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