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埋白骨
卓历重重地点头,语速很快地道:“我妈最担心的就是小孩的问题,现在我有了儿子,她就松口了她说同意我们在一起,真的!小言,你爸妈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只要我们有小孩,你爸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孙谚识的脑子嗡的一声,跌跌撞撞地后退好几步,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男人。以前的卓历自信、乐观、豁达、果断,是一个人让人忍不住去依赖去信任的男人,眼前这个自私、胆虚、疯狂的人是谁?
“卓历!”孙谚识突然怒吼一声,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十年前,你带我走上这条路。六年前,我从戒同所逃出来的后给你打电话,我问你我们要不要放弃?你跟我说,不要放弃,你说只要我们咬着牙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得到父母的认可,你说会永远永远陪着我。可是想离开、先离开的人是你,你为我缔造了所有美好的爱情幻想,又亲手毁了它,你让我丧失了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你让我失去再爱一个人的勇气,你让我半死不活全靠一腔悔意吊着,让我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充满了敌意,你居然还敢跟我说想和我重来?你觉得能重来吗!”
卓历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怔怔地愣在原地。
孙谚识却不肯罢休,咬牙质问卓历:“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卓历机械性地点头,他知道孙妈妈是突发脑溢血死的,而且就在孙谚识回江城的那天。分手那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听到任何有关孙谚识的字眼,所以这些事都是在他们分手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当天,他从A省赶回了江城,躲在暗处呆呆望着孙家的小店看了一天,却没有勇气见孙谚识一面。
孙谚识看着卓历,双眼变得赤红,一些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在同意和卓历分手的那晚,他一个人跑出去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驱使下忍不住给他妈打了个电话,混乱地说想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就因为这通电话,他爸和他妈大吵了几次。就在他回到江城的前一天,他爸负气离家,住到了酒店。而那天晚上他妈晕倒在房间,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本来可以提前几天就回江城,但那时卓历遇上了一点麻烦,委托他帮忙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那个项目本来就一直是他在跟进,他无法目睹自己几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便同意了,结果耽误了回江城的时间。等到他回到江城,等待他的便是他妈冰冷僵硬的尸体。
一些阴差阳错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可是他能怪谁?
怪他爸负气出走吗?可是他爸失去了结发妻子,悲痛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如果他不打那通电话,他爸妈也不会吵架,他爸就不会离家。
怪卓历吗?可是卓历没有强迫他,是他心甘情愿地留下的。
所以,他只能怪自己,恨自己。
怪自己打那通电话,成为他爸妈争吵的导火索。
怪自己嘴硬心软,拖泥带水,没能干净利落的甩掉一切提前回家。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是个同性恋!让父母蒙羞,让父母受尽非议!让他妈孤独的死去,无助的死去!
两滴眼泪不堪重负,从眼眶滑落,孙谚识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卓历,我不会说都是因为你这种话,当初留下帮你忙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但是,如果我真的跟你重头来过,那我就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自己,你觉得我们真的能重新在一起吗?”
卓历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倾身抱住了孙谚识,哽咽地呢喃:“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克服。”
孙谚识疲惫地闭了闭眼,给了卓历致命一击:“你问我能不能理解你,我现在回答你。我理解你为了你妈选择妥协,因为如果是我妈用她的生命来威胁我,我可能也会选择让步。我也理解你欺骗我你妈知道我们关系这件事,当时的你面对连生活都不不能自理的我确实没有办法。但我理解你的前提是,当初说‘撑不下去’了想要分手是你深思熟虑后心甘情愿的选择,而不是你的计划。我和你妈,既然你选择了,就要咬牙坚持下去。那么至少你妈妈是幸福的,你的儿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们那十年的感情还是真挚无暇的。可是你看看现在,你身边的人有哪个是真正开心的?你妈被谎言所蒙蔽,你的儿子没有妈妈,你可能还害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一生。你让我也变成了一个加害者,这是你所想要的吗?这样的感情我能承受吗?我敢承受吗!”
孙谚识呼吸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当他得知卓历离婚那天,他愤怒、难过、怨恨,他恨的是卓历用他们十年的感情只换来两年短暂的婚姻,让他们十年的感情看起来显得可怜又微不足道。而今天,卓历残忍的让他们十年的感情和多年的坚持变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卓历。”孙谚识感觉这是他人生中脑子最清醒的时刻,他缓慢但决绝挣脱了卓历的双手,“就到这里吧……”
话毕,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凉亭。然而刚走出一段路,后背突遭重击,卓历从后面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隐忍地哭泣起来。
卓历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小言,可是我爱你啊,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你,我不会选择这么做。我真的努力了,我下跪了,我乞求了,可是我完全拿我妈没有办法,我只能向她认输向她妥协。我怎么这么笨,这么蠢,我为什么不能想出一个成全所有人的好办法。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孙谚识死命地咬住下唇避免自己溢出哭声来,他沉默地挺直了脊梁,任由卓历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淌进他的衣领。
良久,等卓历的情绪逐渐平静,他才无力地回答卓历:“我们错就错在没有及时、理智地向现实低头吧。生活是正着来活,却是倒着去理解,这两年我想了很多,也理解了。所以,我也要向现实低头了。阿卓——”孙谚识嘴角颤抖,叫出了熟悉的昵称,艰难道,“现在去补救还来得及,松手吧……”
卓历的手动了动,许久之后终于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孙谚识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来时路。他知道卓历比他难受百倍、千倍,他听到了身后的喘息声、啜泣声,但依旧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他的双腿异常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每走一步他的心脏就跟着抽痛一次。
毕竟是爱了十年的人,割舍掉这个人,就如同从身上挖掉一大块肉无异。但其实还好,并没有痛得无法忍受。因为这两年来,他每天都在割舍,每天都往身上划一刀,现在只不过挥了那最重最狠的一刀。
除了痛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以及——空虚感。仿佛胸口被整个掏空,呼呼的冷风灌进他胸口的空洞,发出痛苦的哀鸣声。
孙谚识慢慢地走着,行至一家便利店时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有一次他连着感冒一个礼拜,卓历严格管控他的饮食,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喝。清汤寡水了一个礼拜,他实在受不了了,以散步为由独自跑到便利店泡了一桶方便面。刚坐下吃了两口,就撞上了玻璃窗外卓历警告的视线。
两人坐在便利店的条桌前,他心虚地说:“阿卓,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骗你。”
卓历看着他,扬扬嘴角笑着说:“那也太苛刻了,给你三次骗我的机会,你可以撒三个弥天大谎,我都会原谅你。”
以前没机会用,今天倒是一次性用上了,他撒了三个谎。
我不怪你。
我理解你。
我也要向现实低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是正着来活,却是倒着去理解。——索伦·克尔凯郭尔(丹麦宗教哲学心理学家、诗人)
PS:番外可能会写一点卓历的视角
第81章 人没法倒着活
朗颂站在榕树后边,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齿关咬得面颊生痛,眼底翻滚着汹涌的戾气。他设想着孙谚识此刻的心情,简直想立刻掐住卓历的脖子,狠狠的把卓历掼到地上。
一只脚已经重重地踏了出去,仅剩的那一丝理智还是将他给拉了回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样贸然走出去,孙谚识和卓历就都会发现他在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孙谚识如果知道了,会很生气吧?
孙谚识肯定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吧?
朗颂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一拳砸向了榕树,将怒气都发泄在了树干上。当他看到卓历如同被抽去骨头一样瘫软在地,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朝前追去。
幸好孙谚识走的不快,很快便追上了,但他怕被发现,不敢靠近,隔着恰好能看到对方背影的距离,护送孙谚识回了家。在昏暗的巷口守了一会儿,确认孙谚识没有再出门,他才又转身返回榕树下——他要去取车。
卓历已经不在了。
朗颂并没有马上回家,他失神地走到了凉亭里,坐到了孙谚识刚刚坐过的石凳上。
孙谚识不久之前的那些怒吼、低语仍旧在耳畔回荡,他想知道的那些真相——孙谚识母亲的死、孙谚识和卓历的过往,都一一铺陈在面前,他所担心的事——孙谚识仍旧对卓历恋恋不忘,也被孙谚识亲口否决了。
可他并没有感到轻松,这些残忍的真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以前他不太明白,此时彻底懂了郑烨的那句“要是他喜欢女人多好”是什么意思。
是啊,如果孙谚识喜欢的是女人,如果他没有爱上卓历,那他就不会进戒同所,他的母亲仍健在,他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美好的家庭,有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小孩。他不会受尽冷脸与非议,他会过得比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幸福、安稳。
一阵一阵的酸楚与疼痛让朗颂眼眶发热,孙谚识所经历的一切让他心疼、生气,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能做也为时已晚了,这让他的心底涌上了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他将十指插入发间,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脑海里又浮现孙谚识那痛心切骨的声声质问。
“你让我丧失了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你让我失去再爱一个人的勇气,你让我半死不活全靠一腔悔意吊着,让我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充满了敌意,你居然还敢跟我说想和我重来?你觉得能重来吗!”
这些话虽然是对卓历说的,但他却觉得每个字都像一枚枚针扎进自己的心里,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提醒。
孙谚识还能信任别人吗?还有再爱一个人的勇气吗?还敢再重来吗?
那句“我也要向现实低头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朗颂心乱如麻,始终抓不住一点头绪,但他担心孙谚识,不敢在外边待太久,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蓝楹巷。
他以为孙谚识会很消沉,大概会上楼装睡或者在院里待着,然而他到了家门口却看到孙谚识在整理货架。
听到电瓶车压过巷道的声音时,孙谚识就知道是朗颂回来了,但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进门的脚步声,于是疑惑地从货架中间探出头来。只见朗颂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干嘛呢?”他打趣道,“当门神呢?”
朗颂回神:“没,刚才外边的灯闪了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坏了。”
孙谚识愣了一下,雨搭下的灯用的还是老式的白炽灯泡,玻壳早已泛黄,还裹着一层灰,偶尔蜘蛛还在那一块织网。具体用了多久不得而知,反正从他两年前回到蓝楹巷至今都没换过,所以至少也有两年,使用寿命也该到了。
孙谚识瞧了眼地上昏黄的光晕,笑了笑:“坏了的东西就换呗。”
朗颂不由一僵,总觉得孙谚识的话别有深意,但很快又意识到是自己太敏感。
孙谚识半蹲着,手上的动作不停:“还不快进来,不冷吗?”
“嗯……”朗颂把小电驴拖进门,瞄了一眼整齐得跟展示柜似的货架,用寻常语气道,“明天收拾吧,又不急在这一时。”
孙谚识手上的动作一顿,吸了吸鼻子,突然扬声问道:“你抽烟了?”
朗颂:“……”他很轻地蹙了下眉,顿了一下老实道:“抽了两口,小河给的。”
孙谚识上下打量着朗颂,显然不相信。
朗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改口道:“抽了两根。”其实不止,下午小河把剩下的半包烟塞进了他口袋里,他忙起来忘了还,刚才在凉亭里全点了,不得要领地吸进了肺里,但并没有像小河说的那样心里松快一些。
孙谚识哼笑一声:“小屁孩儿不学好,抽两根玩玩就算了,可别上瘾。”
朗颂别开视线,自嘲地翘了翘嘴角。原来“弟弟”已经算乐观的身份了,在孙谚识眼里自己恐怕和朗月一个辈分。
心里不由失落,朗颂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低声催道:“别弄了,明天我来收拾。”
孙谚识头也不抬道:“你先洗澡吧,我睡不着,晚点再上楼。”
听孙谚识说睡不着,朗颂的心口揪起,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法张嘴说出来,只得拖着小电驴进了院里。
朗颂清楚孙谚识现在应该想独自待着,便直接上了楼,洗完澡上床,一直等到十一点多也没等到孙谚识。他关了灯,睁眼躺着,一直到零点才听到孙谚识蹑手蹑脚上楼的声音。
旋即房门被打开,孙谚识摸黑打开柜门拿着睡衣去了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响起,不多会儿孙谚识又回到房间爬上了床,不久之后轻轻地喘息声响起。
一切都与往日无异,孙谚识将情绪掩藏地非常好,如果朗颂不是已经知道不久前发生了些什么,如果朗颂不是听惯了孙谚识睡着后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能够很敏锐地听出来那呼吸声的虚伪,他甚至都会以为孙谚识已经睡着了。
朗颂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当然也知道孙谚识同样一夜没有合眼。
翻身起床时,朗颂听到上面的人翻了个身,下床后他往上铺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单薄的背影,和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小腿。
他伸了个懒腰,又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而后轻轻地扯过被子把那截小腿给盖上了。
此后几天,从表面上来看孙谚识毫无异样,如果炳叔来瞧上一眼大概会觉得岂止没有异样,和往日相比简直是洗心革面变成了正常人。
可朗颂看的出来平静下掩藏的暗涌,孙谚识只是把一些情绪都紧绷在虚假笑容背后,他不停地找事干,用忙碌来分散注意力,掩饰情绪。
家里的角角落落都让孙谚识打扫得一尘不染,货架摆得整整齐齐,厨房灶台光可鉴人,三个人床上的床品都被换下来清洗了一遍,连黄豆都差点被洗掉一层皮。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无事可干时,孙谚识就彻夜难眠,每到凌晨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
令朗颂感到庆幸的是孙谚识没有渴求酒精的慰藉,比起酗酒,显然打扫卫生这样的发泄方式要积极得多。
可是孙谚识不眠又不休,朗颂担心他身体迟早撑不住,所以就开始了定时定点的日常投喂,甲鱼汤、海参粥、乳鸽汤……每天每顿不重样。他怕孙谚识起疑,便撒了个谎说饭店最近在更换新菜品,找人试味。
孙谚识完全没发觉异常,每天吃的津津有味。其实他并非像朗颂想象的那么消沉,只是对情绪的消化并没有那么快,否则这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需要心理医生来治疗。因为失眠,对酒的心瘾又有点卷土重来的意思,所以他才会不断找些事情给自己做,分散注意力。
效果挺不错的,白天他陪朗月玩、学习,然后打扫卫生,让自己的身体疲惫到极致,几天过去,所有令心潮跌宕起伏的恨、怒、怨也如退潮一般,缓慢地归于平静。
今早他在店门口陪朗月玩滑板车,远远看到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操纵着一辆电动轮椅缓缓走进巷子,他便叫了朗月一句,提醒她给行人让路。
朗月乖乖地把滑板车滑到墙根,准备等那人过去再继续玩,然而那辆电动轮椅缓缓驶来,停在店门口就不动了。
孙谚识正在扒拉黄豆的狗头,他疑惑地抬头看去,上扬的嘴角立时僵住,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良久才哑声叫道:“阿姨。”
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卓历的妈妈秦玉平,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嘴角下面那颗标志性的痣,他简直不敢相信坐在轮椅上这个瘦弱苍老、头发已经半白的女人是卓历的妈妈。这才秋天,她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里面露出病号服的一截衣领。
算起来他最后一次见秦玉平也就两年多前,那时候的秦玉平虽然清瘦,但绝说不上老,仍能看得出年轻时靓丽的模样。
只不过短短两年没见,怎么就老成这样了?是因为生病吗?可是眉心那无法舒展的沟壑也是因为病痛吗?寂若死灰的黯淡双眸也是因为病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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