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 第58章

作者:青山埋白骨 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近代现代

  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同性恋这条路走起来有多艰辛,一旦想到朗颂也要跟着走上这条路,他的身体就不由得发起抖来。

  朗颂和朗月没有父母,一开始他出于同情收留了兄妹俩,后来是出于真情想照顾兄妹俩。

  可是他不仅没能照顾好两人,还掰弯了朗颂,叫他情何以堪啊!

  朗颂的父母在生前一定不止一次梦想过以后儿孙在侧的美好生活,如果他们在天有灵得知朗颂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又该多恨他啊!

  朗颂才十九岁,感情经历为零,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树立起正确、健全的爱情观,现在稀里糊涂地踏上这条崎岖之路,如果多年之后后悔了,指着他说“都是因为你”,又让他如何承受得了这么沉重的罪名!

  孙谚识的呼吸完全乱了节奏,胸膛随着狂乱的心跳快速起伏,一时间,无数情绪翻涌而上,懊悔、恐惧、痛苦、惊慌,所有情绪一同塞进了本就凌乱的大脑,让他头痛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额角的青筋凸起,孙谚识紧咬下唇,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良久,直到嘴里尝到了一丝铁锈味,紊乱的呼吸和心跳才恢复了正常。

  孙谚识仰靠着座椅,又闭着眼坐了片刻,才彻底冷静下来。

  此时,中控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低垂地睫毛颤了两下,但孙谚识并没有动,他知道是朗颂发来的消息。须臾,他睁开眼睛拿起了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骤然亮起。

  【你在哪里?外边很冷,你没穿外套。】

  心口狠狠地抽了一下,孙谚识立刻按下锁屏键,车厢里又陷入一片黑暗。但很快,孙谚识又解锁了手机屏幕,果断迅速回复了消息。

  【我在酒店里,不用担心。】

  他知道朗颂只是担心自己,他没理由连单纯的关心也拒绝,而且,逃避下去不是办法,他必须要正面面对、解决这个问题。

  朗颂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孙谚识在车里又坐了许久,等醒过神来,已经将近零点了。他打算真的找个酒店开个房间,摸了一下口袋发现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

  孙谚识一时半会儿还没法面对朗颂,家是没法回了,他犹豫了一下,给张吴发了条消息过去,问他睡了没有。

  几秒之后张吴拨了电话过来,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孙谚识迟疑片刻,问能不能去他家借住一晚。张吴慨然应允,也没问为什么,挂了电话立刻发来了定位。

  孙谚识驱车到了张吴家,张吴给他开门,笑呵呵地说正在看球赛,离睡觉还早呢。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社交默契让孙谚识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些许,他笑着说“打扰了”,然后跟着进了屋。

  张吴的房子很大,他在前面引路,给孙谚识安排了一间客房,已经提前把洗漱用品都给准备好了。

  这是孙谚识第一次来拜访张吴家,因为特殊情况,两手空空的上了门,这让他有些局促和尴尬。

  张吴看出他的不自在,拍拍他的肩:“安心住,想住多久都行。”

  孙谚识点头一笑:“张哥,谢谢你。”

  张吴让孙谚识早点睡,虽然昨晚一夜没合眼,眼看着今晚也要马上过去,但孙谚识没有丝毫睡意,于是他和张吴一起在客厅看球赛。

  两人吃着小零食看着球赛,偶尔闲聊两句。

  虽然孙谚识没能看得进球赛,但至少被分走了大部分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去想其他的事。

  凌晨三点,球赛结束。几乎是两个晚上没合眼,再亢奋的神经也感觉到了疲惫,孙谚识洗漱完,竟然倒头就睡着了。

  孙谚识睡到中午才醒,在张吴那吃了饭才回蓝楹巷。家里自然是没人,只有听到开门声的黄豆从院里奔出来迎接,龇着牙“呜呜呜”地叫唤。

  孙谚识蹲下来摸摸狗头,觉得黄豆是在抗议他昨晚夜不归宿。

  柜台上放着一只保温杯,杯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孙谚识拿起一看,是朗颂留的,告诉他冰箱里有准备好的饭菜,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他又拧开了保温杯,里边是满满一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

  朗颂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和朗月各泡一杯,天热的时候是常温的,现在天冷了就换成了热的。

  孙谚识深深地凝望着那张小纸条,一阵酸楚涌上喉咙。

  他不禁去想,昨晚朗颂被自己那样决然地拒绝,应该很难受吧?大概也没法入睡吧?可朗颂一早要去出摊,然后送朗月上学,紧接着又要赶去饭店上班,连躲起来消化情绪的时间都没有,甚至还给他准备了柠檬水和饭菜。

  想到此,孙谚识感到心疼、愧疚、懊恼。虽不是有意为之,可他确实是被动得掰弯了朗颂的性取向,又伤害了朗颂。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孙谚识给朗颂发了消息,说自己在家,下午会接朗月去上课,让他安心上班不要担心。

  晚上朗颂下班回来,看到靠墙坐在店门口的孙谚识,微沉的眸子出现了一丝微光,但看到对方身边的一个双肩包时又瞬间黯淡。

  孙谚识看着朗颂,勉强装出平常的样子,笑了一下:“回来了?”

  朗颂盯着那背包,哑声问:“你要去哪儿?”

  孙谚识有些心虚地垂眼:“我去张哥那里住两天。”

  “为什么?”朗颂向前一步,“怕我会对你做什么,所以不敢在家里住吗?”

  看着朗颂那委屈的眼神,孙谚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当然不是矫情地认为朗颂会对自己做什么,也不可能那样揣测朗颂。

  “不是的。”孙谚识否认,他低低地叹口气,站起身和朗颂面对面,“抱歉小颂,昨天我口气不太好,我们都好好冷静两天,认真地思考一下,再坐下来好好谈谈,好吗?”

  孙谚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柔,结果不可改变,但他希望将对朗颂的伤害降低到最小。其实有些话他可以现在、立刻马上就说,但那对于刚被拒绝的朗颂来说或许太残忍了,所以他想让两人分开几天,给朗颂一些缓冲的时间,再坐下来谈。

  他想要做的不仅仅是理清两人的关系,他更希望让朗颂走回人生该有的正轨。

  朗颂站在屋内灯光找不到的阴影之中,他脸色刷白,半晌才艰难地颤声回答:“好。”

  他大概能猜得出来孙谚识要跟他谈什么,事实上他并不想谈,可他没法拒绝,因为主动权在孙谚识手中。

  今天一天他都没法集中注意力,孙谚识昨晚离开前那抗拒、恐惧的眼神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孙谚识感到厌恶怎么办?要是孙谚识不再理他怎么办?要是孙谚识赶他走怎么办?

  现在孙谚识愿意跟他好好谈谈,他应该感到庆幸的……

  喉结鼓动了两下,孙谚识提起装了衣服的双肩包:“明早我会过来接月月上学,你安心上班就行。”

  朗颂低着头不让孙谚识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圈,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89章 朗颂哭了

  孙谚识住到了张吴家,每天早上在朗颂上班前去蓝楹巷,送朗月去幼儿园,然后一直待在店里,下午再接朗月去康复中心,等到晚上朗颂回家后他就回张吴那里。

  两人像任务交接似的,每天只有在交接朗月的时候说几句话。

  到了第四天,朗颂下班回来,孙谚识例行公事似地问他累不累、饿不饿。

  朗颂摇头,说:“不累,不饿。”

  这几天两人之间一直这样不尴不尬,孙谚识不太自在地抓了抓头发:“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一只脚刚踏出门口,朗颂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什么时候谈?”

  孙谚识收住脚步,有些发怔。

  虽然是他主动说想谈谈,但这几天眼见朗颂不再那么消沉,他自己却畏缩了,打了无数遍腹稿的那些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甚至暗暗冀望朗颂能够在这几天自己想通,那他就不必开这个口了。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站在门口顿了两秒,孙谚识回头道:“去房间里聊,可以吗?”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进了房间,孙谚识问道:“有烟吗?”朗颂身上烟味浓郁,一闻就知道没有少抽。

  朗颂走在前面,后背不禁一僵,犹豫一下才低声说“有”,然后摸出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孙谚识看着烟盒里仅剩的三根烟,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抽了一根叼着,又抽了一根递给朗颂。

  朗颂没有点着,有些生疏地夹在两指之间,他坐在床上,低头盯着香烟的过滤嘴。

  孙谚识把搁在桌肚下的椅子拖出来,面对着朗颂坐了下来,中间隔了大约两米多的距离。

  两人都没吭声,孙谚识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然后又沉沉地将乳白的烟雾吐出来,试图把胸膛里堵得他喘不上气来的情绪通通都呼出来,可是并没有用,反而让他的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一根烟燃尽,孙谚识轻轻地清了下喉咙。

  这声轻咳就像是一个信号,朗颂蓦然把夹在指尖的香烟攥进掌中,紧握成拳,然后抬起了头。

  孙谚识看着朗颂,含笑道:“一直都没问过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朗颂摇头。

  孙谚识又问:“那——喜欢过什么人吗?”

  朗颂又摇头:“没有。”

  孙谚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进入正题:“小颂,虽然你说分得清对我的喜欢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但我始终觉得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没体味过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所以误解了对我的感情。我不知道我哪方面让你产生了好感,但我猜一开始是因为感激,然后你把亏欠感误解成了喜欢,而且——”

  “我是感激你帮了我那么多,但我从来没有混淆过。”朗颂打断孙谚识,“如果仅仅是感激,我有很多种方法报答你,喜欢上你算什么报答?我喜欢你就是单纯喜欢你。”

  朗颂眼里的倔强、坚定让孙谚识感到畏惧,扭头回避视线,拿起桌上的最后一根烟点上。他没有反驳,长吁一口烟雾后,接着方才的话道:“而且,你更应该先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只喜欢男人。有些非同性恋者会在特定情境下对同性产生性欲望、进行同性性行为,这种现象被称为‘境遇性同性恋’。造成境遇性同性恋的环境一般是与异性完全隔绝的小环境,虽然你的身边并不是完全没有异性,但很少,而且几乎没有和你年龄相仿的。我想,你该尝试着多接触一些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生,或许很快你就会突然意识到,其实你真正喜欢的是柔软的小姑娘,而不是我这样一把年纪、一事无成的男人。”

  朗颂紧紧地盯着孙谚识,良久之后,哑声道:“你想说服我去喜欢女人?”

  孙谚识无奈地笑笑,他摇头:“不是,我并不是让你一定要去喜欢女人,我只是希望你在更成熟的年纪,更理性地去辨别,是否真的只喜欢男人,去好好思考,能否经受得起未来将会遇到的一系列挫折,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爱上一个男人。同性恋始终是少数群体,随着时代的进步,同性恋者的生存状况比过去有了改善,但在一部分受传统观念影响较深、思想偏激的人眼中,‘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是不被世俗所容忍的。我的处境你也看见了,这条路不好走,你父母也一定不希望你把自己的路给走窄了……我现在看着你,就仿佛看着十八九岁时莽撞的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我不会爱上男人,我想走大多人走的那条路。当然,”孙谚识耸耸肩,咬咬牙说着违心的话,“不倒流也还来得及,你知道的,我一开始喜欢的是女人。”

  朗颂看着孙谚识,眼里一片茫然无措,因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其实冷静了几天之后,他想通了很多事,也意识到那晚是自己太过于紧张、偏激,误会了孙谚识。

  在谢霜语受伤打来电话之前,孙谚识只和她见过两次面,其中一次还是为了看车。如果孙谚识真的喜欢谢霜语,不可能不联系对方,不和对方见面。而且,如果孙谚识能那么快从卓历对他的伤害中走出来,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就不可能郁郁寡欢两年之久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心态也变了。他不想这么快就认命,想再争取一下。

  他知道孙谚识想跟他谈谈,就是为了彻底的拒绝他、打消他的念头,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孙谚识用来拒绝自己的理由,或许会是“我们年龄相差太大了”,或许会是“我只把你当成弟弟”,或许会是“你可能混淆了对我的感情”。他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如果孙谚识真的这么说了,他应该怎么回答,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让孙谚识明白,虽然告白是一时冲动,但这份感情是经过千思万虑才最终确认的,不是脑子一热,更不是一时兴起。

  只要孙谚识没有和谢霜语交往,没有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那他就不想放弃。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他把感情再次封存于心,静静地喜欢着这个人就行。

  可是,这一切和他的预想发生了巨大偏差。

  孙谚识像一个完全的局外人一样,用专业名词理智地剖析他的性倾向,性现象,又层次递进地帮他分析作为一个同性恋将会遭遇的冷遇、挫折,最后说服他让他多去认识女性,尝试着和女性交往。

  孙谚识的话没有一句话在说“拒绝”,却又每句话都在表达着“拒绝”。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孙谚识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刚燃起的如火星子一样的一丁点希望,被风一吹,彻底熄灭。

  但让他感到绝望的并不是孙谚识不喜欢他,而是他明白了孙谚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之言的言外之意,明白了孙谚识在卓历面前说的那句“我也要向现实低头了”是什么意思——孙谚识不会再喜欢男人,他想走回人生正轨了。

  朗颂深吸了一口气,纵然极力隐忍,眼圈还是红了。他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的那些话,都没法说出口了。没人比他更清楚孙谚识在这条崎岖之路上遭受了多少痛苦,现在孙谚识想回归正轨,他又怎么敢成为他路上的绊脚石。

  朗颂目光闪烁,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如果我理性地思考过了、尝试过了,最终确认我就是一个同性恋,就是喜欢你呢?”

  孙谚识努力地维持着嘴角的笑意,说道:“那我会支持你,祝福你,为你感到高兴,但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嗒”一声,什么东西滴落在手背上,朗颂才恍然意识到视线已经模糊,刚才滴落的是他的眼泪。他慌忙垂下头,试图忍住,然而这个姿势反而让眼泪更加快速地从眼眶流出,像开了闸似的,源源不断地滚落,他终于难以抑制地抽噎出声。

  孙谚识感到心口一阵刺痛,痛的他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朗颂哭,第一次的时候朗颂埋在他地掌心里,闷不吭声地流泪。明明是那么坚强一小孩,生活再苦再累也能挺直了腰杆,哭也是隐忍的,可现在却汹涌地流着眼泪,他的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孙谚识深深地皱起了眉,心中无比愧疚,他想了很久,该如何一次性彻底断绝朗颂的念头,最终选择了最残忍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狡诈地利用了朗颂的懂事和善良。

  可是看到朗颂的眼泪滴落的那一刻,他动摇了、心软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心和做法是否正确,但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他眨掉眼里的湿意,走到了朗颂的身旁。

  他想抱一抱朗颂,伸出手犹豫了良久,最终只是将手掌盖在朗颂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