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 第68章

作者:青山埋白骨 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近代现代

  孙谚识说:“欢迎你随时回江城玩。”

  想说的话不能说,能说的话已聊尽,沈苹苹不舍却又不得不挥了挥冰凉的手,说:“那我先走了,祝你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祝你前程似锦。”顿了顿,孙谚识又说,“也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沈苹苹轻轻地吸了吸冻得发酸的鼻子:“再见。”

  朗颂向前走了一步,说:“沈老师,我和月月送你到巷口。”

  沈苹苹没有拒绝,笑着回答:“好呀。”

  朗颂叫来了朗月,沈苹苹牵着朗月同她低语,慢慢走向巷口,朗颂拖着行李箱在后边跟着。

  孙谚识倚着门框静静看着,心里想着,其实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选择,分好了亲疏远近,拒绝谢霜语时他只有一点负疚,拒绝沈苹苹时他感觉松了口气,而拒绝朗颂时他心虚、心疼。

  朗颂很快回来,他去厨房把东西拿上,站在院中环视这栋布满岁月痕迹的二层小楼,问:“哥,小店怎么办,不开了吗?”他清楚这家店的重要性,但孙谚识把大多数东西都搬去了新家,显然不准备回来住了。

  孙谚识依依难舍地望着掉了一大块墙皮的挑廊,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说:“开。”又话锋一转,“不过租出去了。”

  这个小店,是他父母大半辈子的人生缩影,只要蓝楹巷没拆,还能经营下去,他就不会让小店关张,但他没法再心安理得地荒废自己的人生。

  纵然只是为了朗颂和朗月,他也该搬出蓝楹巷。

  兄妹两人的出现就像润滑剂,使他和邻里之间僵硬的关系得以缓和,但并不意味着这些被传统思想束缚的旧邻能够放下偏见接受同性恋。

  即使藏得再好,时间久了,他们总能发现他和朗颂的关系,谁能保证旧事不会重演?他不会让朗颂和朗月遭受市井陋巷粗鄙的非议,而朗月也需要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

  其实在朗月走失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已经在本地贴吧发帖出租店面,但他的条件比较苛刻,还有点荒诞不经——他只出租店面,可以不要任何租金,但要求必须保持小店原貌经营下去,就跟周扒皮像找个免费长工似的。帖子发出去,他被人骂了好几楼。

  不过不久前,还真有人接受了这样苛刻的条件,表示想租下小店。

  孙谚识笑笑:“可能那人是个富豪,厌倦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想找个小地方隐居。”

  朗颂搂他的腰:“那你就是入世。”

  忙碌奔波了一个下午,从蓝楹巷回到家,三人都很疲倦煮了一锅小馄饨简单地解决了晚餐。

  孙谚识在主卧的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房门被敲响。门没关,只是虚掩着,他哼笑着应了一声。

  朗颂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吹风机。

  孙谚识问:“月月睡着了?”

  朗颂点头,无奈一笑:“睡着了还抱着虎头鞋不肯撒手。”他捞了一把孙谚识湿漉漉的头发,“我帮你吹干。”

  孙谚识自觉挨着床坐下,嘴里却说:“你也不嫌累。”

  “不累。”朗颂在孙谚识面前站定,垂眼居高临下俯视,低头把嘴唇印在他的眉心。

  孙谚识老脸红透,用湿漉漉的头顶去拱朗颂的肚子:“水都滴脖子里了。”

  朗颂帮孙谚识擦掉后脖颈的水珠,打开吹风机,男人头发短,三两下便吹干了。他收起吹风机,虽然有些不舍,但见孙谚识困倦得眼皮无力,便帮他抖开了被子,说:“哥,早点睡。”

  孙谚识“唔”了一声,在朗颂转身之时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朗颂被迫弯腰低头,还没反应过来,柔软发烫的嘴唇便贴了上来。吹风机从手中滑脱,掉在床上,他单手拖住孙谚识的后脑勺,稍稍用力,吻了回去。

  嘴唇紧贴,舌头纠缠,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变得粗重,在即将擦枪走火之时,朗颂按着孙谚识的肩抬起了头。

  他克制着起伏的胸膛,深深地换了口气,帮孙谚识擦掉嘴角的水渍,说:“哥,我去洗澡。”

  “好——”孙谚识差点破音,滑动又干又燥的喉结,“去吧。”

  等人离开,孙谚识起身将窗户开了条缝,凛冽的寒风直往房里钻,他站在窗前吹了片刻,等躁动的情绪沉淀些许,才关窗上床。

  其实他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靠在床头一边捧着手机玩斗地主,一边等着。

  第三把结束,欢乐豆输了个精光,外边传来开门声。他一阵口干舌燥,在床头柜上捞了本书,随意翻开,佯装认真看书的样子,实际上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外边的动静。

  朗颂应该是整理脏衣篓,一两分钟后脚步声由轻到响,在自己房门口顿住。孙谚识不由得挺直了腰,莫名开始紧张,然而两秒之后,隔壁房间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孙谚识纳罕,怎么不进来?回房间换睡衣?在足足等了五分钟仍旧没有等到人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朗颂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孙谚识气笑了,又臊红了一张脸,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我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么年轻不应该啊……”那句“我去洗澡”不就是让他等着的意思?

  孙谚识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臊、尴尬,心道幸好刚才没留朗颂在自己房间洗澡,不然糗大了。

  他莫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关上了灯,很快被睡意所吞噬,迷迷糊糊间脑子里还在不忿地想,没恋爱时还能住一房睡一床,谈着恋爱怎么还分房睡了。

  隔壁次卧中,朗颂完全不知孙谚识半梦半醒间的咕哝,刚才洗了个冷水澡还是不顶用,他呼着滚烫的气息只得站在窗口吹风,生怕一时冲动敲开孙谚识的房门。

第103章 墓园、养老院

  第二天是除夕,孙谚识起了个大早。

  朗颂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看到他面露惊讶:“哥,怎么起这么早?”

  孙谚识端起岛台上朗颂的水杯,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半杯水饮尽,润泽了嗓子才回答:“我今天要出去一趟。”又问朗颂,“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朗颂一晚上醒了五六次,没好意思说真话,推给了傻狗:“黄豆去挠我门了。”

  孙谚识睨了一眼趴在窝里酣睡的黄豆,残忍地说:“今天狗粮减半。”

  听到“狗粮”二字,黄豆醒了,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孙谚识不搭理它,走进厨房吸鼻子嗅了嗅,“好香,在弄什么?”

  “南瓜丝煎饼。”朗颂拿起平底锅颠了一下,利落地给饼翻了个身。

  孙谚识凑过去看,锅中的面饼被煎得双面金黄,南瓜丝鲜嫩面饼酥脆,他食指大动的同时又沉下脸道:“昨天不是商量好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能不开火就不开火,小区外边能买得到早餐。”他其实不知道朗颂已经起来了,这么早起床就是想去外边把早餐买回来。

  朗颂轻松地动了动手臂,说:“已经基本愈合了,做点小事不影响,我尽量用右手。”说罢,用右手拿起平底锅颠了两下,让饼顺溜地滑进了盘子里。

  他又打开燃气灶上的煮锅,说:“哥,再给你下碗面条。”

  孙谚识打开冰箱拿面条:“你在旁边指导,我来煮。”

  吃完早餐,孙谚识把碗给洗了,然后回房放衣服,他把朗颂也叫进了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进房,朗颂关上房门,问:“哥,有事?”

  “嗯。”孙谚识打开衣柜拿了件米色粗针织套头毛衣,背对着朗颂解睡衣扣子。

  朗颂下意识地回避视线,但还是克制不住本能欲望抬眸,快速瞄了一眼孙谚识漂亮的蜂腰削背。

  孙谚识突然回头,捕捉到了朗颂张皇低头的小动作,他垂眼暗笑,将毛衣衣摆扯好,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去养老院看我爸,给他带点东西。”

  朗颂收联翩遐想,神情变得严肃,昨天在超市里,孙谚识精心选购了一些老年人营养品,他便猜到是要拿去养老院,于是点头说:“昨天买的那些营养品,我都拿出来放在书房了。”

  “谢谢。”孙谚识不急着走,坐在了飘窗上,朝朗颂勾了勾手指。

  朗颂在走过去坐下,等着孙谚识的后话。

  孙谚识捉住朗颂的手,摩挲着手掌坚硬的薄茧,说:“关于我爸,你可能猜得到一些事,但不一定了解全貌。我跟我爸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一部分是因为我的性向,一部分是……”他像闲话家常一般,道出了两年前的事,包括他妈的死,卓历的欺骗、背叛,事无巨细一一交代。

  朗颂怔忪、愕然,令他意外的不是这些他早就明了于心的事,而是孙谚识竟然全都告诉自己了。除了诧异、心疼,他心里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喜悦——孙谚识的坦白相告意味着全身心接纳了自己。

  “哥,”朗颂的表情突然变得冷峻,他把孙谚识不安的五指扣紧,“我不会像卓历那样。”

  孙谚识笑了笑,说:“你不是他,我知道你不会。”

  在前往屏州的路上,他克服怯懦也想通很多事,钻出了牛角尖,害怕重蹈覆辙只是他替自己止步不敢向前找的理由罢了。

  虽然这样想很不应该,但朗颂没了父母使他们之间少了一层阻力是客观事实,万一他们真没能走到人生终点,那也会是和平分开,朗颂绝对不会变成另一个卓历。当然,他认为不会有万一。

  孙谚识抠了抠朗颂的掌心,继续道:“我告诉你这些事,是不想在你面前再藏着掖着什么,也是顺便告诉你,我们以后会面对一些来自我父亲的阻力、压力。这种压力可能会让让你感到困扰、烦恼甚至是愧疚,但我希望你不要藏在心里,及时与我沟通,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凭心而论,前一段感情的失败并不能完全算在卓历的头上,无底线的信任和依赖让他忽视了卓历的情绪变化,忙碌的工作又使他们缺乏沟通。他们本来可以用平和的方式收场,最终造成了现在这副局面。他吸取了教训,在这件事上确实不想重蹈覆辙了。

  朗颂没有说“我不会感到困扰”这样的话,他抱住孙谚识,在他耳畔郑重无比地说:“好。”

  两人在房间短暂地聊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孙谚识穿上大衣出门。

  朗颂把书房的营养品拿出来,送孙谚识到门口,将玄关立式衣架上的围巾取下来,替他围上。

  孙谚识站着不动,任由朗颂帮他系围巾,眼睛也一动不动地盯住朗颂秀挺的山根和浓密的睫毛,心里肤浅地感叹着真年轻、真帅。

  系好围巾,朗颂又递上保温杯,低声叮嘱:“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孙谚识也低声叮咛,“我早点回家跟你一起做午饭,春联什么的也等我回家再贴。”

  “好。”

  大概是因为有几个月的同居生活作为铺垫,这两天来两人之间的各种亲密行为发生的自然而然,直接跨过了刚确认关系之后的拘谨期。

  孙谚识抿着笑意转身离开,嘴里像含了两勺蜜。他心情放松地开车离开小区,到达附近一家正常营业的花店,取了提前预定的一束白菊,又驾车离开。

  他没有去养老院,而是先去了位于郊区的墓园。

  江城有除夕祭祖送年食的习俗,今天墓园人很多,甚至可以说有点热闹。

  孙谚识手捧白菊,提着一袋子他妈爱吃的小零食,站在墓园的台阶之下,看着山头飘过的白云,跟着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上次来还是清明节,这两年他都只在除夕、清明以及他妈生日那天过来一趟,很不孝顺。

  深吸一口墓园里冰冷的空气,孙谚识沿着阶梯拾级而上,在母亲的墓碑前站定,他屈膝跪下,把小零食和白菊放下,认真地磕了三次头,哑声叫了一声“妈”。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条叠得方正的手帕,缓慢细致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后再度开口忏悔:“妈,对不起,很久没来看你了,你肯定怪我,我做梦梦到你骂我了。其实我是没脸来看你,这两年我活得醉生梦死稀里糊涂,没能成为让你骄傲的儿子,也没能做到当年答应你的事……”

  叠起脏掉的手帕放进口袋,孙谚识吸了吸鼻子:“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会经常来看你。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件事,我谈恋爱了,他叫朗颂,长得又高又帅人还勤奋,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就是比我小十多岁,感觉我像拐带小孩似的,挺害臊的。我也挣扎了很久,但没办法,惦记上了就放不下了。”想起朗颂,他低笑了一声,“本来今天应该带他来看看你的,但我毕竟比他大十来岁,得稳重点,过完年我去看看他父母,经过他父母同意了,再带他来看你。爸那里你放心,上次我去养老院他愿意见我了……”

  孙谚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时间飞速流逝,他瞄了一眼手表,收了絮叨:“详细的事情下次再跟你说,我得去一趟爸那边了。”他依依不舍得用指腹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滚了滚喉结,声音发着抖:“妈,我现在很幸福,你在那边就放宽心吧。”

  回程的路上,孙谚识的思绪随着倒退的景物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逃”出戒同所的那天。

  铜墙铁壁的戒同所就像一座与外界隔离的监狱,他被关在这里整整两个月,虚弱消瘦,路都走不动,又怎么可能独自从戒同所逃出来。其实那天是他妈瞒着他爸去了戒同所,把他接了出来……

  在大事面前,他妈是个缺乏主见的人,所以把他送去戒同所是他爸的决定,所有手续也都由他爸办理、签字,戒同所有严格规定,谁签字送进去就得谁签字接回家。

  那天他妈为了把他弄出去,大费了一番周章,一个平时老实到甚至有些木讷的女人,为了儿子沉着地撒谎,谄媚地递烟,涔涔冷汗湿透了后背,终于有惊无险地把他弄出了那个人间地狱。

  在公园一角,他妈拿了一叠钱给他,泣不成声地推搡他:“快逃,逃到你爸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妈别无他求,妈只希望你幸福平安。”

  他拥抱着他妈瘦削娇小的身体,哽咽回答:“妈,我一定会幸福平安。”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孙谚识慌忙蹭了一把,手背蹭上一片水渍。

  驱车到达养老院,孙谚识没有立刻下车,他给朗颂发消息:中午想吃拔丝地瓜。

  嘴里发苦,想吃点甜的,他知道家里没有地瓜,只是想撒个娇。

  朗颂秒回:好,给你做。

  毫不迟疑的四个字,甜进了心里,孙谚识漾开嘴角,回复:逗你的,等我回去再说。

  收起手机,他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拿东西。

  养老院大门已经贴上了春联,一路上只剩光杆儿的大树小树也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小灯笼、中国结,而与浓重的年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活动室里寥寥可数的十几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