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他少年时期的目标是找到一个能终生为其付出的事情坚持下去。
找了很多年,试了很多年,可以说每样都还算有天赋,但每样他都学不精。
文学,诗,音乐,绘画,都很有趣,都充满了独一无二的魅力,值得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研习……可是,姜默贪心地想着,有没有一种艺术,可以把他学过的所有东西都用上?
有吗?
他最后确定了,是电影。
学电影的人很多,真正会拍电影的人少,这是姜默和那群朋友厮混几年下来后的切身感悟。很多人坐下来跟你聊的时候头头是道,左一句新浪潮右一句左岸派,只要聊起电影就开无轨电车,可是一到片场就成了哑巴,戏都讲不清楚。导演其实要做的更多是临场性的工作,谈理论没用的。
姜默跟着唐李在戏剧学院混了四年,暗中观察,学习,渐渐明白在学校学的东西完全不够,真正上手拍是另一回事了,需要跟更多东西打交道,要和人打交道,要和机器打交道,和很多意外打交道……当然,跟人打交道是核心。
姜默一点都不排斥跟人打交道,他喜欢交朋友,不是带有目的性的交往,仅仅是因为他好奇每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姜默对交朋友这件事有一种奇异的自信,只要一起喝过三次酒,他一定能跟对方变成好兄弟,也没什么特殊的技巧,真心换真心而已。
这些年,他因为喝酒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朋友,各行各业,男男女女,他们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际遇。
有很多人陪他喝酒,但有一个人比较特别,那个人会来接他回家。
他甚至忘了是怎么开始的……好像是某次喝醉了,沈朝文刚好打电话过来,自己叫他过来玩?记不清了。反正后来只要自己喝醉了,沈朝文总是会出现。即使是凌晨三四点这人都会来,风雨无阻。每每席散,姜默总能看到一个沉默的人在等着他。
“弟弟来接”这一现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姜默的朋友称为奇观,别人喝醉都是自己扶着墙吐回去的,就他有人接。
再后来不仅是姜默习惯了,就连姜默的那些朋友也习惯了,只要他喝醉,打电话给他弟就行,弟弟贼靠谱。
其实姜默知道沈朝文在学校很忙,这人长了张冰山脸,可在学校完全是偶像派的作风,他忙着学习,忙着打比赛,忙着在学校里叱咤风云,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
姜默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沈朝文对一切比赛都很感兴趣,他喜欢赢,喜欢拿第一,大大小小的比赛他都十分踊跃积极,打个高校辩论赛都能直接杀到决赛去,硬是把常年拿冠军的那个学校给比下去了。
离谱的是,这类事情沈朝文从不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姜默得知的渠道永远是‘听说’。索菲亚说,我听说有公司想签你弟去当模特,厉害了。唐李说,我听说你弟要去打商赛了,厉害了。听说,听说,怎么自己没听沈朝文说?他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吗?不说也行,姜默才懒得问,但内心十分疑惑沈朝文是怎么能在学校日理万机的间隙里跑来接自己的?他不是忙着在学校里当风云人物么?看来大学生作业还是不够多。
姜默也想过为什么沈朝文这么执着于把喝醉的他捡回家,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后来也懒得想了,心很大地安慰自己,那是弟弟,跟弟弟为什么要客气?反正一直都这样相处着,没出过什么问题。
他能感觉到,沈朝文走的是一条标准的精英路线,每天忙着比赛、赢,当第一名。而自己的生活跟沈朝文是两个极,他不在意得失输赢,只要开心。
看起来南辕北撤的生活,可他们的关系却一直都很好,只要自己在上海的时候喝醉,沈朝文毫无二话,立刻就跑过来了。
家里有什么事他也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帮忙。在姜默一家人看来,这是个努力又懂事的孩子。一个长得帅,高高瘦瘦办事利索的北方男孩,怎么看都很顺眼,姜默父母特别待见他,让他只要休息就来家里住。沈朝文过年过节会帮姜默家带点东西回去给老人,梅晴也会记得给沈朝文姥姥也捎带一份……
这么来来往往一两年,沈朝文渐渐成了姜默家很重要一个编外人员。梅晴女士更直接些,直接让沈朝文认自己当了干妈。
混着混着,醉生梦死着,时间就这么悄悄混过去了。等繁琐的手续全都办完后,姜默不久后将出国继续深造。
去法国的前一个月,姜默几乎每天都是喝得人事不省的状态,朋友们为他践行践了整整一个月。离开上海前一晚,依旧是他最爱的酒局,但这次只叫了几个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在索菲亚的店里喝,离别局,小聚,四瓶威士忌,姜默一个人已经干掉了大半瓶,纯饮,他讨厌加冰。
喝着喝着,正开心地干杯的时候,沈朝文提着个袋子进来了。
他径直走向姜默,很自然地从袋子里掏出一瓶营养快线放到姜默面前,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跟人打招呼,转身去吧台坐下了。
如果来的时候姜默还没喝好,他会自己找个角落坐下做自己的事情,等。
虽然他一副拽得要死的做派,但今天在座的都是姜默很熟悉的人,他们知道沈朝文就是这种风格,从不参与他们的酒局,也不跟人讲无谓的废话。
姜默把饮料拧开,喝了一口,继续给自己倒酒,正在思考要不要把威士忌和营养快线混在一起喝喝看……
唐李奇怪地看着沈朝文的背影,感觉有点不对,问了句:“你弟是不是有点不高兴?这两天来接你的时候,我老感觉他在生气。”
生气?
那张面瘫脸,怎么看出有生气的表情的?
姜默端着酒杯,迷惑道:“啊?”
作者有话说:
开无轨电车是上海俚语
第16章
沈朝文把书包随意地丢到空椅子上,面无表情在吧台前坐下,掏出手机开始回复信息。
张子易给他发€€€€朝文,实训课题的那个案例我找好了,已经发到你邮箱,记得查收。辩论队的学长给他发€€€€朝文,W大那边临时跟我们约了个友谊赛,你有兴趣吗?篮球队的队长给他发€€€€朝文,我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下次你能不能还是打小前锋?辅导员给他发€€€€各班班长团支书请周五14:00到小会议室开会。不认识的人给他发€€€€Hi,学弟,你有女朋友吗?
这些就是他的生活。很无聊,但很充实,可以把生活填补得满满当当。他有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看,这些都是证据,他没那么闲,每天都有事做,总有人找他,需要他。
回完该回的消息,沈朝文吐出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专业书来看。
然而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进去,他只能认命地把书合上。
索菲亚在吧台里观察他半天,半晌才没忍住叫了句:“朝文!”
他抬头。
索菲亚问:“你怎么了?”
“什么?”
“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沈朝文静了两秒,“没有。”
“你平时不会甩东西的,都是轻拿轻放。”索菲亚认真分析道,“你刚刚甩了书包,放手机比平时重,还拍了书一下。”
……是吗。
“苏娅姐。”沈朝文更喜欢叫她这个名字,“我真没事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今晚不忙,你自己看看啊,除了你哥那桌哪有人。”她拖着椅子挪过来,“你是不是太累了啊?最近学校事情很多吗?”
“还好。”
姜默经常来这里喝酒,沈朝文来这儿接他的次数多了,慢慢就跟索菲亚变成了好朋友。一般店里忙的话沈朝文会帮帮忙,不忙的时候就跟她聊聊天。
索菲亚撑着头看他:“那看电影么?你挑一个,我去放。”
沈朝文还是摇头:“不看了,我发发呆吧。”
还真是有点反常……今天居然都不看书,要发呆?
索菲亚在边上观察他半天,想着给他找点事做,从吧台里摸出一副牌来,笑着问:“反正闲着没事,要不要算一次塔罗?”
塔罗?
沈朝文看了看她手里的牌,思考几秒后,鬼使神差地问:“准吗?”
他不信这些东西,也从没感兴趣过,可今天沈朝文莫名想寻求一些慰藉,即使是假的,缥缈的也无所谓。
索菲亚自吹自擂道:“姐姐在外面给别人做一次很贵的,百试百灵!今天免费给你做。”
“不用,我照价转给你。”
“行。想问什么?学业?运势?应该问学业吧!学业的话我给你做个……”
沈朝文打断她:“我想问感情。”
索菲亚铺着黑布垫,表情瞬间凝固:“啊?感情?”
问感情?
这个看起来一脸绝情断爱的禁欲系小帅哥居然有感情问题??
索菲亚实在有些意外,意外得愣了大半天。
沈朝文平静地回看她,重复了一次:“嗯,我想问感情,可以吗?”
对视几秒。
“当然可以!感情嘛,我最拿手了,来算塔罗的小姑娘多,基本都问这个。”索菲亚缓过神来,“我给你整个厉害的……维纳斯怎么样?这个牌阵比较复杂,还是姜默教我的。”
“嗯,可以。”
沈朝文少有这么魂游天外的时候,索菲亚都摆好牌翻开讲半天了,他全程不在状态,恍恍惚惚地听。
维纳斯,爱神,牌阵是金星符号。八张牌依次列出来,上下对应,她指着上半部分道,这部分是意志,又指着下半部分道,现实。
“一号牌,指的是你对那个人的看法,这张是逆位,圣杯骑士。”她点着上首一张牌道,“你看牌面,圣杯骑士手握圣杯,骑着马前行,他面临着选择,在思考着该等待还是前行。这张牌逆位的时候代表压抑,你的感情是不是在停滞不前?”
停滞不前,沈朝文在心里重复这四个字。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停滞不前。生活看起来好像一成不变,可他心里的那个世界早就天翻地覆了。
一年半,五百多天,沈朝文深更半夜去接过姜默无数次,有时候背,有时候扛,有时候抱,有时候只是扶。那段日子他其实很开心,因为送姜默回去的那段路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可以独占那段时间。那个人喝醉了表达欲很旺盛,又搞笑又可爱,会絮絮叨叨地靠着自己讲很多话,那些话别人没听过,只有自己知道,他会讲他高中时写过的诗,讲怎么用无人机拍风筝,讲几天前又发现一家宝藏小馆子,明天一起去吃。他爱笑,那双眼睛平时看着还好,可只要笑起来就是弯弯的月牙形状,看起来很明朗,很温柔。
或许是因为贪恋这一切,沈朝文不想打破这种现状,甚至无望地想过,就这样接姜默一辈子也好。
反正自己掩饰得很好,那个人又神经大条什么都察觉不到,就这么陪他一辈子,是不是也可以?
“二号牌,说的是对方对你的看法。这张牌是逆位,权杖3。”索菲亚顿了顿,“嗯……这张牌怎么说呢,你看看牌面,一个人站在山面眺望海,即将出航,离开。这张牌逆位的话,代表对方对你的看法有所保留,比较模糊。”
人确实是要走了,很准啊,沈朝文想着。嗯,那人明天就要走了,去法国。
“现在看一下七号牌。这张牌代表对方对你的影响,我看看……”索菲亚突然笑了笑,“对方年纪比你大,并且给你带来很多影响,是吗?”
沈朝文想了想,点头。
索菲亚道:“嗯,那就对了,七号牌是正位,命运之轮。牌面的意思是说,因为对方,你的人生就此改变,你成长了很多,也有了新的生活。”
命运之轮。
沈朝文看着她手指点着的那张牌,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他抬手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眉心,再重新戴上。
有了新的生活?也是。他主动走进那个自己建造的围城里,别人进不来,他也走不出去。也确实是新生活。
“五号牌,代表的是这段关系的阻碍。”索菲亚又点了点另一张牌,“这张牌是正位,世界。它代表的是循环,无法打破的循环,意思是你们的关系会像……”
她说到一半,突然有个脑袋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幽幽道:“玩塔罗啊?哦,维,维纳斯吗?沈朝文你怎么会玩……”
沈朝文心一紧,立刻伸手把眼前的牌阵打乱。姜默在他边上大呼小叫起来,伸手想去抢牌,但由于醉酒身子重心不稳,牌没抢到,人还晃晃悠悠地倒在自己怀里了。
沈朝文无奈地扶住他的腰:“……你站好。”
姜默不理,醉醺醺地被他拦截住,还够着手想去拿牌:“让我看看啊,沈朝文你要玩塔罗怎么不找我!玩塔罗牌你哥是专业的,你去整个上海滩打听打听……”
聊不下去了。索菲亚淡定地收牌,对沈朝文道:“扛走吧,喝大了。”
沈朝文点点头,抓起边上的包,十分娴熟地揽着姜默去跟他的狐朋狗友道别。他们醉醺醺地拥抱,说着来年再见一类的废话。
等上了车,喝得晕乎乎的姜默一头栽到沈朝文肩膀上,笑着问:“怎么做维纳斯牌阵,有喜欢的人了?”
沈朝文移动了下他头的位置,让他靠得舒服点,敷衍地答:“嗯。”
“谁啊?”姜默好奇,“学校里的?同学?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沈朝文这次没答他,偏开脸去看车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