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虹
不知道是不是与他当兵的那段经历有关?看得出来,他已经猜到了我并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或者说是猜到了我在逃避而装疯,因此他确实非常生气。
说起来好笑,好像四川一带有一句骂人的口头禅叫“装疯”吧?而我现在的状况正是名副其实了。
王炜健在尽量压住自己的冲动,但是我却听出语气中不是气愤,而是哀求:“张总,张振宇,我求求你了,这辈子我没求过人,这回算我求你了,别再继续下去了,好吗?该结束了!”我确实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的表情既象痛苦,又象愤怒。
他指着那张处方纸:“你要我相信这是一个疯子写的吗?”我没有说话,并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炜健耐着性子跟我说:“够了,别再惩罚自己了,这一切不是你和他的错。
你就这样消沉下去,有什么用?他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逃避,能是永远的吗?你总要面对你的公司和家庭。
一切都在发展,并不是没有了你,地球就不转了。
你的哀伤不会使别人的快乐发生改变。
不会有人记住你们的爱情,你必须要坚强起来,才能向世人证明你们的爱情不是一个只能导致死亡和痛苦的错误。
我不会说那么多花言巧语,但是我认为这足够了。
收拾东西,跟我出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动不动。
希望我的漠然能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漠然,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里提起来:“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收拾东西,废话少说,跟我回家!”我的胳膊被他拧得生疼,我实在快要忍不住了,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呻吟着,希望他放手。
他好像更愤怒了:“说话!怕疼就跟我说话!你不说话,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新兵蛋子我都收拾了那么多,上面专门让我剃最难剃的刺儿头,我还收拾不了你?跟我说话!”我终于忍不住了,那种酸、麻、胀、痛混在一起的滋味实在难受。
我尽量忍住眼泪,无可奈何地说:“放手吧!”王炜健这才就势把我往床上一推,我就跌落在床上了。
我捂住他拧得已经麻木的胳膊,一时根本回不过神儿来。
缓了有半分钟的光景,我抬眼看王炜健。
这才发现他用一种恶作剧后的微笑面对着我,但我也能够看出来,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对我的心疼和关切。
毕竟我跟他还不熟悉,所以我低下头,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他坐到我身边来,想伸手抓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但我意识到他不会再象刚才那样对我的,所以我又停下来了。
他也停下来了,然后把自己的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掩饰着他的尴尬:“疼吗?”我尽量保持着冷漠和矜持:“嗯!”他有些歉意地笑着:“对不起了,是你逼得我没办法!”我没吭声。
他顿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我要是不发现你的诗,你打算装多久?”我冷冷地说:“不知道!”王炜健来回攥着空空的拳头:“其实就算我没发现你的诗,我也已经怀疑你了。
假装就是假装,总会有破绽的!”我实在不想和他探讨这个让人沮丧的话题,所以干脆继续沉默,不赞一辞。
他看我似乎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只好另找话头:“你做电休克害怕吗?痛苦吧?”我摇摇头:“没感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真是……我简直……没法说了。
要是真的傻了怎么办?你自己不知道,你看上去有多惨!”我抬起脸来,不经意间和王炜健四目相对。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非常明显的火辣辣的欲望,炽盛而灼热的欲望,无法熄灭的欲望。
我本能地低下头,避开了。
王炜健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私密跟柔和起来:“回家吧,对他的思念不一定必须在这里。
回来,有我们大家的照顾,你会快乐一点儿!”我突然抬起头:“你会更快乐,是吗?”王炜健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意思?”我不知到哪儿来的一股邪火,使我真的不计后果了:“我看得出来,你看上我了,想干我,对吗?来呀!现在就干啊!你不是也在假装吗?为什么不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来吧!干我吧!干死我吧!我也无所谓了,我就是个婊子!你随便!……”我越说,火越大,最后的一句话竟然变成了大声的叫喊。
王炜健显然是被我刺痛了,也气极了。
他劈头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我捂着脸,才突然觉得把自己看的一文不值,才真正放下了一切伪装和虚伪的面皮以及架子,所谓的“俞堕落俞快乐”也许就是这种原理吧?那真的是一种最彻底的放松和发泄。
我看着王炜健,笑起来。
虽然是笑,却是没有声音的,类似偷偷的难以忍住的开心的笑。
这次轮到王炜健心里没底了。
他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说实话,我从小到大真的很少挨打,这一巴掌让我感到由衷的欣慰,我感觉到我那种因为听的离开,而给我造成的等待良心的谴责的痛苦,终于用这种方式变成了一种实际的惩罚,这要比憋在心里舒服多了。
所以我笑了,可这种确实发自内心的有些酸涩的笑,王炜健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明白其中的涵义的。
王炜健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膀:“对不起,我不该……”我用笑制止了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然后点点头,接过话头来:“谢谢你,真的,我感觉好多了。
不怪你,只能怪我自己太贱!我是不是很变态?”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倒真的笑得更开心了:“贱也好,变态也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跟任何人不相干。
你别担心,既然你都知道了,继续在这儿呆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跟医生说,办出院手续吧,我回家!”王炜健有些意外:“你同意了?”我点点头:“对,同意了!”王炜健一副惊喜的样子,喜滋滋地,特有成就感地看了我几眼,硬梆梆地点了点头,高兴地离开病房去找医生了。
之所以说他的动作硬梆梆,是那种感觉,透着一种男人的刚强和倔强,还有一种当过兵的男人特有的坚决和羞涩。
那天,我真的回家了。
但是徐医生在我临走的时候再次跟我单独谈话,告诉我要学会自我调节,因为我的抑郁症症状还很明显,随时有自杀倾向的演变可能。
所以还开了一大堆有关类似的抗抑郁药,一样样亲笔写上用法及用量,告诉我一定要定期到医院来复查自己的精神状况。
于是,我又必须独自面对残忍的现实和冰冷的世界了。
离开医院的那一刻,我回头看着镶嵌在背景墙上的那一溜医院名字的铜金大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失落和惆怅涌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