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光曦
他拉高衣领,在寒风里走了一段路,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同时握住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没套壳的情况下,他完全分不清哪部是周岩还给他的。
很奇怪,他想,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解锁手机去看里面的东西。
到了十字路口,他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他望着窗外,道:“随便转转吧。”
司机以为他喝多了,转头打量又觉得他挺清醒,便顺着这条路向前开。
起初陈洛愉安静地靠在后座上,在车子路过维也纳酒店时,他忽然挺直脊背,眼也不眨地盯着酒店大门。
司机以为他想在这里下,结果开过去了他也没出声。
“要下?”司机问。
他回过神,淡淡地说不用,车子又开了几百米后才道:“去江滩的芦苇荡。”
车子开上长江二桥的时候,陈洛愉接了周岩的电话。
周岩问他到家没有,他说马上到了。挂断之后,他打开微信,看了一眼陈飞麟的窗口。最后一条消息仍旧停留在他那天发的语音,通知陈飞麟去医院看曹嘉。
摩挲着光滑的屏幕,他遥遥望向窗外的江景。远处的长江大桥刚好开过一辆动车,白色的车身在钢桁桥梁下层穿行,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他耳畔却响起了另一道人声。
“我是第一次这样看长江大桥。”
他回过头去,身边的人胸膛靠着他的臂膀,以一个不是拥抱却胜似拥抱的姿势贴着他。在他转过来时,那个人笑了,明亮的眼眸像溪水那么清澈,倒映着两个白点。
那是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他,更细致的看不清了,但他记得那个人睫毛浓密,垂眸看他的神态很温柔,像是下一秒就要低下头来吻他。
指尖抚摸着旁边空荡荡的皮坐垫,他把头歪靠在头枕上,闭起眼睛假装靠着陈飞麟的肩膀。等车子开下桥,拐进沿江大道时,他几乎睡着了,还是司机叫醒他的。
付钱下车后,他又看了看手机,发现陈飞麟的窗口有一条最新时间的消息。
他立刻点开。
陈飞麟没有回复,是十几分钟前他发了条几秒长的语音。他点开听,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按到的,都是汽车的杂音,还有喇叭和刹车声。
消息已经超出了撤回时间,他想想算了,从前面的黄埔门走进公园。
第51章 不是一个人的错
这个时间的江滩已经很安静了,他沿着路灯和树影往江边走,路上看到好几对情侣。有的在树后拥吻,有的在长廊下闲谈,还有的在拍照。
他加快步伐,很快就看到朱红色的栈桥,以及那一大片比人还高,正在晚风中左右摆荡的芦花。
这地方他小时候来过,但真正有记忆的还是与陈飞麟一起来的那次。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和陈飞麟黏在一起。可惜陈飞麟的学校跟他不同,平时还要打工,真正能陪他的时间并不多。
像这片很适合情侣约会的芦苇荡,他们竟然只来过一次,只看过白天的景致。
踏上栈桥,陈洛愉迎着江风往前走。四下安静无人,木板在脚下发出有序的声响,他走了一会儿就来到最靠近江畔的位置。
这里的风比刚才更大,左侧的长江二桥宛如一条灯带横卧在江面上。他把外套帽子戴好,拿出旧手机,输入自己的生日。
解锁后,一张熟悉的背影照出现在桌面上。
他辨认了一下就记起来了,这个背影是他,面对的是东湖,而给他拍这张照片的是陈飞麟。
他在岸边的树下举起双臂伸懒腰,冬日的暖阳照在前方湖面,泛起粼粼波光,金灿灿的,连着对面的山色都模糊成一片,唯有镜头左侧的他很清晰。
这张照片是陈飞麟是抓拍的,拍完之后才告诉他。他很喜欢,让陈飞麟传过来,设置成手机桌面。
从那以后他就没换过桌面,还记起那时陈飞麟的手机背景也是这张。因为看不到正脸,所以不容易被旁人瞧出来,为此他还得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更被陈飞麟捏着鼻子笑他傻。
那时候的他是傻,全部心思都在陈飞麟身上,像每一个陷入热恋的人一样,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心或难过。尝遍了酸甜,最后咽下结出来的苦果,再撕心裂肺地痛一场。
打开相册,一个叫“红豆沙牛乳”的文件夹出现在最顶上。他点进去,里面全都是陈飞麟的照片和视频,还有他们两个的合照。
有在启明记为他买糊汤粉,挑选油条的画面;有他在奶茶店里偷拍陈飞麟做红豆沙牛乳的视频;有半夜三更他坐在陈飞麟的山地车前杠,被这个人笼在怀里骑行的自拍;有他们一起爬珞珈山,共同看日落的合影;还有坐在一起,但各自埋头专心看书的照片。
他拍得太多了,多到手指一直滑动,却翻不到尽头。他的那部iphone有128G,在那个年代属于最大容量,所以他拍得肆无忌惮,照片多到几乎把存储都塞满。
看着这些记录了他和陈飞麟点点滴滴的照片,他的记忆却没有先前期待的那样全部恢复。只有少量照片能让他想起一部分过往,大多数照片对他而言都比较陌生,属于可以大致分辨出场景,却记不起当时都发生过什么,直到他翻到一张光线较暗的照片。
陈飞麟嘴里叼着半截烟,只穿着一条内裤和夹脚拖鞋,站在环境老旧的厨房里热牛奶。
那人应该知道他在拍,不但举止自然,还有两张是回头来看他的。
他放大了其中一张回头的照片。
那年的陈飞麟五官还不如现在成熟,叼着烟回头看他的模样像个不良学长。不过那时的身材是真得好,宽肩窄腰,练出的肌肉一点也不收敛,还有只露出侧面弧度,被布料包裹住的傲人部位。
江风把外套帽子的一圈白毛吹得不停抖动,有几根拂过陈洛愉的眼角,他觉得很痒,伸手一摸却发现整张脸都热了,难怪呼吸也有点急促。
他和照片里那个人隔着时空对视着,旖旎的心思却在看到那人身后的墙面时被破坏了。
他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对这个老旧的厨房有了点印象,又往下翻几张,看到一个视频,拍得是同样简陋,墙面微微泛黄的房间。
视频中的陈飞麟还是穿着那条内裤,把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让他别拍了快过来喝牛奶。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放一会儿,太烫。”陈飞麟便由着他了,坐到床上看书。视频里的他拿着手机靠近,光着的长腿一跨,坐在陈飞麟大腿上,把书抽走丢在旁边,左手搂住陈飞麟的脖子,接着镜头一晃,他看到了他们在接吻。
陈洛愉愣愣地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出乎意料地大胆,直到被陈飞麟压到下面了,他才看到原来自己也只穿着内裤。
接下来画面就停住了,镜头对着墙,随着床的动静时不时晃动一下。他听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喘息,还有陈飞麟的说话声,不再像平时那么沉着稳重,说着让现在的他也会脸红心跳的肉麻话,直到他们一起放松了下来,手机才被陈飞麟拿起。
在结束录制之前,他看到了陈飞麟的脸。
泛红的脸庞上挂着汗水,只一刹那画面就结束了,他想拉进度条再看一次,手指都按到又松开。
现在不是看这些的时候,他提醒自己。
把帽子拿下来,他对着江风吹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再继续翻。后面又看到一些关于这个房间的照片,总算记起这地方是他和陈飞麟租的房子,是那个被烧过的出租屋。
记起之后,他顿时没心情再看下去了,返回桌面打开了微信。
他的微信没用手机号注册,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一直没有被踢下线。
所有人的消息都停留在六年前的夏天,而他唯一设置的置顶仍旧是陈飞麟,那个人的消息也停留在那时候。在他外婆去世的几天里,除了一条陈飞麟告诉他家里临时有事,要回老家一趟的消息之外,剩下全是他发的。
【我妈要把外婆送回乡下去葬,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要走】
【大概三天才能回来,你别担心】
【你到家了没?是不是在忙?】
【大巴开出收费站了,天色好暗】
【我外婆下葬了,我妈让我铲第一铲土】
【哥,我好难受,我真想她】
【也很想你】
【早,我打你电话怎么提示关机了?】
【初燕联系我,她说你手机坏了,要过两天才能找我。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听她声音不太对】
【外婆的事处理完了,我明天就能回去,你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这几天都没听到你的声音,下午我会到家,你手机要是修好了就打给我】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连初燕都联系不上了?】
【陈飞麟,你要是看到了能不能回一下消息?】
【哥?】
手指继续上滑,往下却没有新消息了。
他把这段内容又看了两遍,曾经空白的记忆随着这些内容逐渐有了画面,他试着串联起当时的情况。
外婆因为脑溢血出事了,陈飞麟还不能见刘丽亚,所以陪着他到医院门口就离开了。
后来外婆抢救无效去世,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所有的事都由刘丽亚来安排。等他想找陈飞麟时才发现陈飞麟发过微信给他,说老家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去。
第二天下午刘丽亚说要把外婆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当时他们已经在殡仪馆了,刘丽亚连回老家的大巴车都安排好,前来送行的亲友们在告别仪式结束后会跟着一起上车。
再后来呢?
他努力回想着,可是再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包括他打给陈初燕的那通电话,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只好打开短信,找跟陈飞麟的短信内容,结果先看到了陈初燕的。
【洛愉哥,我哥让我转告你,他说那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千万不要冲动】
陈初燕只发过这么一条,他将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又结合发送时间,很快就有一段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
他记得钟航说过陈飞麟出事的大概时间,这条短信就是在出事之后陈初燕发的,说的内容和陈飞麟被抓有关。而陈飞麟被抓的原因钟航也提过,是着急出门没有关火引起了煤气泄漏导致爆炸。
因为着急出门。
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零散的记忆在眼前逐渐拼凑成完整画面,却是一幕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真相。
他看到了原本在煮水饺的自己,因为接到医院的电话而慌了手脚,匆忙告诉陈飞麟。
陈飞麟陪他出门,他们一起飞奔到路口,等了好久才拦到出租车,到医院后目送他跑进去。
脚步踉跄了下,他的腰重重撞在后面凸起的金属护栏上,但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一股窒息感爬上了咽喉,难受得头晕目眩。
下一秒,他弯下腰,没有预兆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陈飞麟:下一章我就出来表现了,你们别急,先帮我稳住老婆。
第52章 我们是共犯
他吐得胃都抽痛了也停不下来,食道像被火烧过,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滚。
可最让他难受的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心里那股缠绕着绝望的自责与悔恨。
明明是他闯下的祸,却由陈飞麟来承担。
为什么那个人不把真相说出来?!
狼狈地滑坐在地上,他的手指又抖得握不住东西了,那部承载着他和陈飞麟过往的手机掉在地上,熄屏了。
他失神地看着它,如果自己是陈飞麟,也不会愿意原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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