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光曦
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团浊气,陈洛愉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还是坚持问下去:“后来呢?”
陈方文有片刻的恍神。
“后来过了没多久,我们差点去签字了,你妈妈却发现怀了你。”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转机。”他望向陈洛愉,浑浊的双眼中闪着不明显的泪光,“我和你妈妈认真谈了一次,我放弃出国常驻的机会,也下定决心要跟那个人断掉。”
“但是他不希望和我结束,”陈方文的声音开始哽咽,接下来这句话说得尤其艰难。
“他还偷拍……偷拍了那种照片来威胁我。”
尽管陈方文说得隐晦,但是陈洛愉听懂了。
后面的事不必他再交代下去,陈洛愉也能串联起结局。
刘丽亚曾在电话里跟孙红说过,她怀孕五个多月了,却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画面。
舌尖泛起苦涩的味道,陈洛愉说:“所以我妈看到你们上床,就跟你离婚了?”
陈方文的肩膀微微抖动着,许久之后才点头,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说:“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陈洛愉很想说你的确对不起我们,可是看着这间冰冷的病房,看着床头摆放的仪器,再看看床上这个已经无法过正常人生活的男人,他忽然觉得好累。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是在他小时候就被刘丽亚反复灌输过无数次的真相,只不过现在的他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把冰凉的手指收进外套口袋里,他最后提了一个问题。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高宇衡?”
“不是,”害怕陈洛愉误会,陈方文又抬起头看过来,还重复一遍,“不是他。”
陈方文否认了,但没有解释和高宇衡之间的关系,陈洛愉便明白了。他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于是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租车缓缓驶离了肿瘤医院的大门,陈洛愉回头看去,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住院部大楼,唯有急诊中心十年如一的灯火透亮。
刚才出来时,他看到一辆疾驰的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前,车门打开后,家属悲切的恸哭声打碎了夜的宁静。
他站在旁边,犹如台下的观众看着别人的悲苦,却没意识到其实自己也身处其中。
学医六年,他很清楚恶性淋巴瘤三期代表着什么,也明白即便陈方文带着希望去北京治疗也不会有改变。
寒风从降下一截的车窗缝隙里涌入,不时吹起刘海,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飞逝的街景,放空脑海。
钟航担心他的情况,陆续打了四通电话才被他接起,那时他已经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里,抱着一杯热乎乎的红豆沙牛乳喝着。
钟航问:“怎么样了?”
奶茶店光线明亮,还隔绝了室外的低温,他旁边的桌子有一对情侣在配合打游戏,看着女生亲昵地靠在男朋友肩头,他咬着吸管说:“还好。”
“这什么意思?”钟航没听明白,“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不用,”他语气很平静,“我还在外面,晚点再回去。”
“你一个人?”
女生在这时抬起头跟男朋友说了句什么,男朋友在她嘴唇上亲了下,两人站起来往外走。
望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背影,陈洛愉忽然说:“没有,我跟陈飞麟在一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钟航道:“好吧,那等你回来再说。”
挂断后,陈洛愉看了屏幕时间,距离十点还有十九分钟。
他往下滑了点,瘫坐在椅背上,刚调整好姿势手机屏幕又亮了,陈飞麟打来的。
“我到东门了。”
从奶茶店到学校东门也就一百多米距离,他远远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人。
陈飞麟站在山地车旁边看手机,修长的身形被路灯拉出更长的影子。他似乎觉得冷,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又从口袋里拿烟出来抽。
握紧手里的奶茶杯,陈洛愉大步朝他走去,快到附近时看到一个女生上前跟他搭话。
脚步一顿,陈洛愉停了下来。看陈飞麟对女生摆手,女生又说了什么,陈飞麟仍旧摇头,这回笑着说了什么女生才离开。
看女生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快步走到陈飞麟身边,把手里的奶茶吸管戳到陈飞麟嘴边,说:“热的。”
陈飞麟愣了愣,见他摆出不悦的表情,便接过来喝了两口。
陈洛愉瞥了眼那个走远的女生,也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他刚才的举动。陈飞麟又把奶茶还给他,问:“怎么了?”
“刚才那女的是谁?”他反问道。
“问路的,”陈飞麟解释,“我对这附近也不熟,就让她找别人问了。”
指尖摸着温热的奶茶杯,陈洛愉想说问路的怎么还一直回头看你,话到嘴边又回过神来,自己有点反应过头了,只好往另一个方向走。
陈飞麟推着车跟上,和他并肩走了几步才问:“怎么心情这么差?”
他摇着头说没事。
跨上山地车,陈飞麟叫住他:“过来。”
停下脚步,陈洛愉却没有转身。陈飞麟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坚持了没几秒就朝自己走来。
陈飞麟停在一株粗壮的香樟树下,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头上的路灯光线,四周变得昏暗。陈飞麟松开车把,等他坐好后才重新握住,靠在他耳畔问:“刚才吃醋了?”
陈洛愉被笼在怀中,这是一个像极了拥抱的姿势。他转头跟陈飞麟对视,树下阴暗的环境让他记起了第一次强吻陈飞麟的感觉,视线下移到陈飞麟的嘴唇上,喉咙有些干渴。
尽管四周不够亮,但他们毕竟是在街上,陈洛愉不敢做那么出格的举动。
陈飞麟说:“先转一圈吧。”
他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陈飞麟踩得不快,车子缓缓朝前面移动,这种感觉更像闲暇中的漫步。
那杯红豆沙牛乳被他俩一人一口喝完了,骑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陈飞麟捏住刹车停下,说:“在这里待一会儿?”
这是一座街边公园的入口,陈洛愉下了车,跟陈飞麟并肩走进去。公园的绿植茂盛,小径幽幽,规划得不错。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俩找了处位置比较隐蔽的休息椅坐下,靠在铁质的椅背上,陈洛愉仰头去看夜空。
今晚云层厚实,别说星星了,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身边人握住他的手,见他仍旧没反应,便提醒道:“有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他继续盯着天空,半晌之后才回答:“不知道怎么说。”
“你陪我待一会儿就好。”
陈飞麟把手抽出来,手臂从身后绕到他肩膀上抱住:“那就这么待着。”
他靠近陈飞麟颈侧,一边视野被这人的耳朵和鬓发挡住了,索性闭上眼,把脸埋进陈飞麟的颈窝里。
冰凉的脸颊感受着这人肌肤上的热度,他忍不住悄声说:“哥,在这里能亲吗?”
四周并无人打扰,陈飞麟抬起他的脸,先侧头亲了下嘴角,然后才吻住嘴唇。陈飞麟的动作很温柔,但他还是感觉到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只能推了推陈飞麟的肩膀。
夜凉如水,身后的大树偶尔会传来风吹过的轻响。他重新靠进陈飞麟怀里,等气息喘匀后才问:“常医生那边怎么样了?”
陈飞麟道:“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就是行动不便。”
常医生无儿无女,受伤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这让陈洛愉想起了陈方文,如果没有高宇衡在,也许陈方文会比现在更狼狈无助。
尽管他对陈方文没有感情,但那个人毕竟是他爸爸,现在生命又进入了倒计时。如果就这样不再联系,之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见了。
想到这唯一的一次见面可能就是永诀,他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你明天还要过去吗?”
“中午过去一趟。”
“那明天中午我跟你去看看他吧,顺便和你一起吃饭。”
轻抚着他脑后的发,陈飞麟说:“好,他会很高兴的。”
第62章 要他的命
回到宿舍后,钟航问起了他去见陈方文的过程。
得知陈方文竟然是恶性淋巴瘤,而且发展到第三期了,钟航和他一起坐在床沿,陷入了沉默中。
陈洛愉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向前倾斜,垂头看着地面。许是这个角度以及回到熟悉环境的缘故,他眼睛有些酸,在钟航无声地拍了拍他肩膀后,一颗泪珠悄然凝结,又迅速落在地面上。
他头垂得更低了,随后听见钟航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外婆和阿姨?”
在回来的路上,陈洛愉有考虑过这点。但是陈方文只悄悄见了他,也没有提起别的,他道:“先不说了吧。”
“也好,”钟航叹着气,“说了只会让大家都不高兴,毕竟也过去二十多年了。”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陈洛愉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便起身洗澡。钟航看他拿衣服,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北京?”
“应该就这几天了。”
“其实他这个情况……”钟航欲言又止地看着陈洛愉。
他们学的都是临床医学,陈方文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去了可能就没机会再回来。见陈洛愉不接话,钟航只好摊开来问:“如果只见了这么一面,以后你会不会后悔?”
动作一顿,陈洛愉伸出去的手撑在了衣橱中央的挡板上,安静了一阵后继续拿衣服。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就进卫生间去了,看着被关上的门,钟航叹了口气。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别说陈洛愉作为当事人了,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如鲠在喉,尤其是想到第一次见亲生父亲就可能是永诀,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这一晚陈洛愉失眠了,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不过他睡得不踏实,还做了噩梦。梦里的他很小,在黑暗中一直跑,到处找着陈方文。可无论他怎么跑都摆脱不了那片迷雾一样的黑暗,更是看不到一点陈方文的踪迹。
早上七点的闹钟响起时,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头也痛得厉害。钟航看他脸色很红,便找出体温计一量,他竟然发烧了。
看着电子体温计上显示的38.1度,钟航说要陪他去医院。他不想动,钟航只好到外面买了退烧药和退烧贴,又给他带了份早饭回来。
他没有食欲,只吃了药就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比昨晚安稳些,等到再次睁开眼时,他在床边看到了陈飞麟的背影。
那人坐在他床沿,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放了本书,正用笔在上面书写。笔尖和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去拉陈飞麟的衣袖。那人转过头,一看到他醒了就放下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还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陈飞麟走到桌边,先是倒了一半矿泉水在马克杯里,又从水壶里倒一半热水,端过来后扶起他。
他口很渴,嘴唇刚碰到杯沿就接过来大口灌。陈飞麟提醒他喝慢点,小心呛着。
放下杯子后,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陈飞麟肩膀上,问:“你怎么过来了?”
“你昨晚说今天中午要和我一起吃饭,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就打给钟航,他说你发烧了。”
搂紧他的腰,陈飞麟叹道:“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
他说:“你已经很忙了,我这个只是小问题。”
“你都病了怎么会是小问题?”陈飞麟反驳道,“以后不准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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