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光曦
“那就好,韩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让他看看再说。”
刘丽亚尽量安抚着陈洛愉,通话结束后,发现未接来电的提示中有一个备注了蔡的号码。碍于邓弓现在就在身边,刘丽亚没有马上回过去,而是通过微信发道:【我现在不方便电话,长话短说】
蔡很快回了过来:【陈飞麟出事了】
蔡是刘丽亚找来跟踪陈洛愉和陈飞麟的,之前刘丽亚收到的照片以及陈飞麟的背调都出自此人。
【什么事?】刘丽亚的心思都在孙红的安危上,本来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完蔡发来的内容后,她的眼神变了。
她问:【哪个派出所?】
【新街派出所】
【我现在就在派出所外面,这个情况已经没办法再跟】
【我知道了】
按下锁屏键,刘丽亚盯着窗外,在脑海中整理蔡刚才说的内容。
之前她交代蔡盯着,是想知道陈飞麟和陈洛愉的动态。最近她太忙了,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谁知事情急转直下,陈飞麟竟然涉嫌纵火,还出现了伤者。这下无论是意外还是过失导致的,陈飞麟都不可能安然脱身。
但是比起陈飞麟的麻烦,她现在首要面对的还是孙红这边。刚才她和陈洛愉通话也没听出异样,想来陈洛愉还不清楚这件事。
无论如何,她必须先瞒住陈洛愉。
提醒司机开快点,刘丽亚拿起手机想发消息,邓弓靠过来,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别急,你妈会没事的。”
她点着头,在邓弓的怀里靠了一会儿后就坐直了,趁着邓弓低头处理平板上的消息时,她回道:【陈飞麟的妹妹知不知道?】
【应该还不知道,我一直守在派出所门口,没看到她出现】
刘丽亚瞥了眼腕表,陈飞麟被带进派出所没多久,应该还在录口供。她道:【你现在去找他妹妹,把事情告诉她。让她别慌,尤其别让她给洛愉打电话】
【明白】
【你再告诉她我是律师,可以帮她哥解决这个麻烦,如果她同意的话就带来见我】
【好】
蔡的办事效率刘丽亚绝对放心,她再通过微信联系了一位本地的律师朋友,拜托对方帮忙收集天鸿新村事件的有关资料。快到医院时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到陈洛愉哽咽地叫了一声“妈。”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过儿子用哭腔来叫自己,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陈洛愉绷不住了,道:“外婆……走了。”
“妈,外婆没了……”
赶到急救室门口时,刘丽亚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墙角,一动不动的陈洛愉。
黄晓偌和韩医生正在沟通,见她来了,黄晓偌迎上来,眼眶红红地说:“阿姨你节哀。”
刘丽亚说不出话,她拍拍黄晓偌的手臂,转头问韩医生抢救的情况。
“病人从大巴上摔下来时应该是高血压发作导致的头昏,颅脑直接撞击到地面,颅内压过高从而引发了脑疝。”
“怎么会是高血压?”刘丽亚激动道,“我妈从没有高血压的症状啊!”
邓弓在旁边劝她:“你别急,先听韩医生说完。”
韩医生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解释:“很多病人在被查出高血压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头晕的症状,只是这种头晕的程度因人而异,也容易被病人自身或身边人忽视。”
“我们真的尽力抢救了,但你母亲的部分脑组织被压迫时间过长,送到医院时已经休克。”
感觉到刘丽亚抓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发抖,邓弓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丽亚你冷静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么激动对身体没好处。”
黄晓偌也在旁边劝道:“是啊阿姨,你别太难过了。”
“外婆这么走了其实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她的情况太凶险,就算抢救回来大概率也是长期昏迷或者瘫痪。”
黄晓偌的这番话是站在医者的立场,虽然不中听,但是刘丽亚明白,黄晓偌想让自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可那是她的母亲!
趴在邓弓肩膀上,刘丽亚逼着自己不能失控,泪水却还是不断滚落。邓弓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却越哭越停不下来,直到邓弓提到了陈洛愉,她才想起儿子还需要自己。
缓了片刻后,她推开邓弓,接过黄晓偌递的纸巾,擦干净脸走到陈洛愉面前。
她穿着高跟鞋,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传进陈洛愉的耳朵里,陈洛愉却像听不到一样,始终保持着她来时那个蜷缩的动作,把脸埋在膝盖间。
刘丽亚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哽咽道:“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
陈洛愉仍旧没有反应,他既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座有体温的雕塑被摆放在墙角。刘丽亚想把他扶起,发现他左手抓着手机,又记起陈飞麟那件事。
以她对陈洛愉的了解,如果知道陈飞麟出事,恐怕不会蹲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她试着去拿手机,刚想抽出来就被陈洛愉捏紧了。
一直垂着的脑袋缓缓抬起,她看到一张失去表情的脸。
陈洛愉的眼神很麻木,既没有焦点,也没有悲痛或激动的反应。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刘丽亚,这让刘丽亚想起了以前在家,孙红去叫他起床时,自己经常会看到这么一张脸。
陈洛愉没有起床气,但他习惯赖床。孙红总是很有耐心地一遍遍把他叫醒,催着他下床洗漱,帮他整理睡乱的被子和床单。
因为有了孙红,所以刘丽亚可以放心地去北京闯荡事业;因为有了孙红,所以她和陈洛愉之间就算再剑拔弩张意见相左,也能维系住母子亲情;因为有了孙红,所以她每次回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完整的家会开门迎接她。
现在却不再有了。
陈洛愉抬起手臂,抹去刘丽亚眼角的泪,在刘丽亚的手指触碰到他下巴上的纱布,叫了他一声“小愉”时,他闭了闭眼,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抱紧刘丽亚,紧到自己的双臂都在发抖。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时间能倒退,他能回到可以这么抱着孙红,听孙红也这么叫他的时候。
于他而言,孙红一直是比刘丽亚更亲的存在。从小到大他都是在孙红的陪伴下成长,孙红对他的付出,对他的理解和包容远远超过了他的母亲。如果没有孙红,早在他念小学的那段时间,可能就会因为那些恶劣的欺负而自暴自弃了。
他可以接受一辈子没有父亲,也可以接受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身边,但他无法接受没有外婆在的日子。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突然地失去他的外婆,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来不及见到。
孙红是因为刘丽亚的一句话才会回来的,可罪魁祸首却是他啊!
是他做了让刘丽亚不省心的事,是他坚持要认陈方文,是他错误的固执才导致了这一切,所以这是他的报应吧?
刘丽亚一直跪在地上抱着陈洛愉,邓弓在几步开外看着,听到陈洛愉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邓弓走过来,俯身拍拍他的肩膀:“别再哭了,你这样外婆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
刘丽亚看了邓弓一眼,想要摇头示意他别说了,怀中的人却忽然没了声音,随后她就被推开。
胡乱地抹了把脸,陈洛愉撑着墙壁站起,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去洗脸”就往前面走。
刘丽亚在身后叫他也不停,反而加快脚步进入转角的洗手间,推开一扇隔间门进去后,他靠着墙壁,泪水又一次失控了。
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在,他不能发出声音,只好咬住手臂,紧紧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撕裂般难受的感觉终于没那么强烈了,身体犹如被掏空一样,连呼吸这种本能都变得费劲。
他捂着额头,等缓过了这口气才拿出手机想打给陈飞麟,却在锁屏上看到陈飞麟发来的微信留言。
【家里临时有急事,我要马上赶回老家一趟,手机快没电了,我先关机,等事情解决完再联系你】
在陈洛愉去了洗手间后,刘丽亚在邓弓的搀扶下站直,说:“我想去看下妈。”
邓弓道:“我陪你进去。”
她又对走过来的黄晓偌说:“晓偌,阿姨进去一下,麻烦你在这等等洛愉。”
“好,阿姨你放心吧。”
刘丽亚谢过她,跟着韩医生进去了。见到面容安详的孙红时,刘丽亚捂住嘴,泪水再次滚落。
她依偎着邓弓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止住哭泣,走到角落接听。
“刘小姐,我见到陈初燕了,她已经知道陈飞麟出事,着急想要见你。”
抹去睫毛上的泪水,刘丽亚低声道:“你把她带到新街派出所附近的安利大厦,我大概半小时就到。”
回到邓弓身边,刘丽亚说:“老邓,我有点急事要马上去处理,妈这边……”
邓弓说:“你先去,我来安排。”
“那小愉……”刘丽亚继续欲言又止地看着邓弓。
“放心,我也会照顾好他。”
“那就好。”刘丽亚放心了,最后看一眼病床上的孙红,捂着嘴离开。
坐上出租车后,她打给之前拜托的那位本地律师朋友,对方姓高,说已经收集了初步的信息。她让高律师发到自己的邮箱,点开仔细查阅,等到了目的地时,她对这起事件已经有了大致了解,心中也有了盘算。
蔡把陈初燕带到二楼的咖啡店里,给她点一杯拿铁就先离开了。刘丽亚到的时候先站在角落观察了一阵,陈初燕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款校服,扎着高马尾,很拘谨地坐在休息椅上。她不时地往入口处张望,表情显得很不安,一直没碰过面前的冰拿铁。
整了整鬓角的发丝,刘丽亚推门进去,径直走到陈初燕面前坐下。
陈初燕的脊背一下绷直了,紧张地看着刘丽亚。刘丽亚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她道:“我是陈洛愉的母亲,是来帮你哥哥的。”
她主动介绍自己,陈初燕的双手抓着膝盖上的布料,眼睛一下就红了:“阿姨您好,我是陈初燕,谢谢您愿意帮忙。”
陈初燕知道陈飞麟在律所实习,但她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因此当蔡找到她说陈飞麟出事了,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又听说陈洛愉的妈妈是律师,可以帮助陈飞麟时,她立刻答应见面。
面前这个女孩也曾出现在蔡之前提供的照片里,刘丽亚不清楚她和陈洛愉的关系有多好,不过要先杜绝她联系陈洛愉,于是坦言陈洛愉的外婆刚刚去世,希望她不要打扰陈洛愉。
原以为陈初燕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这个女孩的眼泪直接掉下来了,低着头道:“对不起,这种时候还打扰您和洛愉哥,真的很对不起。”
刘丽亚没说话,见她抹了把眼泪,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阿姨,这件事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刘丽亚问她:“你有什么办法?”
“我,”陈初燕顿了顿,“我先去见我哥,他是读法学的,又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应该会有办法自救。”
关于陈飞麟自救这一点,刘丽亚在来时也想过了,不过她未出口的话被高律师的来电打断了。
她接起,才听一句脸色就沉了下来,在陈初燕焦虑的目光中低声道:“你哥的案子没办法自救了。”
“为什么?”
“伤者在十几分钟前不治身亡,”刘丽亚严肃地说,“现在案件性质完全变了,不管是不是意外,这都是刑事案,一旦判刑你哥的前途就毁了。”
陈初燕的脸色惨白,后背无力地撞在椅子上。刘丽亚走到她旁边坐下,握住她冒汗的手心,安慰道:“别怕,现在我先去找你哥,我会作为他的辩护律师了解案件的经过,再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征求了陈初燕的同意,刘丽亚便带着她去新街派出所,见到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李队长。
陈元鑫死亡的消息传到派出所后,李队长也把情况告知了陈飞麟,由于案件性质转变,目前已经正式立案审查。
刘丽亚递上名片,李队长让她稍等,二十多分钟后才回到办公室,说陈飞麟刚才被移送看守所了。
刘丽亚便和李队长单独聊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案件目前的情况后才带着陈初燕离开。她安慰陈初燕几句,又叫来蔡把陈初燕先带回去休息,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看守所,等终于见到陈飞麟已经很晚了。
陈飞麟才经历过问询,加上在火场以及后来听闻陈元鑫死讯的打击,神情显得很憔悴。而在得知刘丽亚就是陈洛愉的母亲时,他更是整个人都僵住,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刘丽亚奔波了一整天也很疲倦,尤其她还是放着孙红的后事没处理赶来的,对陈飞麟不可能有耐心,因此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公安机关侦查需要时间,不过根据现场初步鉴定,起火点是厨房的煤气灶,陈飞麟的供述中也表示了自己在煮东西,由于着急出门才忘记关火。
以刘丽亚之前对陈飞麟背调的了解,以及此刻观察陈飞麟的反应来看,陈飞麟应该没有撒谎。而且他是学法的,即便要犯罪也不可能选择这么漏洞百出的方式。蔡在刚才发的消息中也补充了出事前陈飞麟陪着陈洛愉去了医院,综合这些考虑,刘丽亚便猜出了整件事的经过。
只是她没想到会牵扯进陈洛愉,就在她考虑应对办法的时候,陈飞麟开口了:“洛愉的外婆,怎么样了?”
他的话让刘丽亚想起了医院那一眼,喉咙一酸,刘丽亚道:“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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