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光曦
回头看去,刚才的女人捂着腹部,他这才发现对方的外套里挺着个孕肚,看样子有六七个月了。
女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不小心踩到一点水渍滑了下。男人在与赶过来道歉的店员沟通,他看着那张生气的脸,不知不觉想起了陈飞麟。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谈话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陈飞麟就像断线的风筝,不但真的不回来,也没回过他任何消息。
虽然在离开之前,陈飞麟解释过不联系不是要躲他,但他心里还是没法平静。尤其是猜到陈飞麟可能在做什么后,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在每一个安静的夜晚都会放大,已经让他辗转反侧,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了。
作为急诊科医生,失眠会加重他的精神和身体负担,最近两天他在给患者做急救时甚至出现了不止一次的手抖和出虚汗。他清楚这些症状代表着什么,只好跟杨主任联系,约了今天下班过去。
到六角亭院区时,杨主任刚巧开完会,这次他是以看病的名义过来,杨主任便在诊疗室见他。
做完了常规检查后,杨主任又给他测试压力。这次他没有再隐瞒自己的症状,毕竟他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尤其是赵俊凡,这些天不但没有多问陈飞麟的事,还把班次调整到和他一样,但凡是他负责的病人,赵俊凡都会陪同看诊,避免出什么问题。
他俩都属于可以独立负责病患的医生,他的职级还比赵俊凡高,因此科室里已经有了点议论的声音。只不过碍于赵俊凡是赵韫儒的儿子,平时我行我素惯了,赵韫儒最近又到广州开会,也就没有人真的说什么。
得知他今天会去六角亭院区,赵俊凡还说要陪他,结果临时被叫去帮忙做手术,只好叮嘱他结束后给自己打电话。
杨主任盯着电脑屏幕在写病历,陈洛愉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腕,又一次问道:“一定要休息吗?”
把视线移到他脸上,杨主任语气温和地解释:“你现在的症状不稳定,急诊的工作压力太大,只会加重你的负担。”
“我也知道急诊都是很缺人的,”扶了扶眼镜,杨主任思考了片刻,“如果你实在不想请假休息,可以申请暂时调到其他轻松点的科室,等好一些了再调回去。”
陈洛愉皱着眉,其实他很想留在急诊。虽然急诊的工作时间长,做起来吃力不讨好,但他很喜欢急救时必须抛开一切,只专注于眼前的那种感觉,还有把病危的患者抢救回来的成就感。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的自己确实出现了不适合留在急诊的症状,继续勉强下去也是对患者的不负责。抿了抿嘴唇,他道:“好吧,我回去跟主任商量下。”
杨主任安慰他道:“做喜欢的事情是可以缓解压力,你的本职是治病救人,不过不代表只能在急诊实现。”
“你看看我这里,”杨主任笑着环顾了一圈诊疗室,“窗明几净,几乎看不到医学器具,但是我一样在治病救人。”
随着杨主任的话往身后看了看,陈洛愉明白了杨主任的用意,道:“我知道了。”
“调去轻松一点的科室后,你要尽量恢复正常的作息,对于药物也要慢慢戒掉,不能继续想着依靠它来控制自己。”
陈洛愉点头应下,杨主任又交代了几句便送他出去,提醒他一周之后记得来复诊,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联系。
他谢过杨主任,去药房取了药。出来时发现雨停了,医院前面有不少人都仰头看着西面的天空,还有很多举着手机在拍照。
他过去一看,原来是雨后出了彩虹,还是极罕见的双彩虹。
颜色很淡的彩虹桥上下并行,虚虚地架在一片老房之上,天空依旧穿着厚重的云层外衣,不过空气中夹杂着雨后的清爽气息,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已经有很久都没见过彩虹了,于是拿出手机拍下来,通过微信发给陈飞麟,还打了一行字过去:【刚看到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如果没有就看照片吧】
发完这行字,他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抬眼一看,几步开外有两个年轻女孩头靠在一起背对着彩虹自拍。看着女孩们灿烂的笑容,他记起以前和陈飞麟一起自拍时自己也喜欢这么笑,把两排牙齿露出来,眼睛都笑弯了,现在想想觉得挺傻的。
那两个女孩拍了两张就走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把相机打开,调到自拍模式,也背对着彩虹。
拍的第一张他没笑,自己看了都觉得太严肃,第二张就弯起嘴角,拍得是不错,可惜表情有点僵硬,他努力扬了几次嘴角,最后终于在屏幕上看到一个笑得自然的自己。
按下红色的拍照键,他留下了这张难得满意的照片,打开微信的设置,把这张照片换成头像,希望下次陈飞麟找他的时候,能一眼就看到他在笑。
赵韫儒在第二周的周末回来了,刚开完会,陈洛愉就私下找了他,提出想调去其他科室一段时间。
陈洛愉算是赵韫儒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赵韫儒对他的栽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赵俊凡,因此在听说他居然想暂调去其他科室时,赵韫儒带着他去了食堂隔壁的开放式餐厅,点两杯咖啡坐下聊。
看完他递上的病历报告,赵韫儒神色凝重,问道:“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
“老师对不起,”陈洛愉低下头,盯着咖啡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小声说,“我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我不是在怪你,”赵韫儒解释道,“只是你作为医生,应该很清楚隐瞒自身病情的后果,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把这件事往医务处一说,你想过结果吗?”
陈洛愉的头低得更低了:“是我错了。”
赵韫儒的本意并不是要怪他,何况杨主任在他的病历上写得非常清楚,尽量避免接受刺激。
把病历翻过来,赵韫儒前倾身体,双臂交叠压着病历,对他道:“洛愉,看着我。”
陈洛愉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而淡漠的眼眸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怯怯的神情。赵韫儒怔住了,都涌到喉咙口的话硬是说不出来,只好改口道:“你这次复发的原因是什么?”
陈洛愉摇着头:“这我不好说,老师你能不能别问?”
“好,”赵韫儒一向尊重他的决定,把病历卷起来递还给他,“调科室的事我来安排,但你有抑郁症这点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陈洛愉接过病历,疑道:“不是说不能隐瞒吗?”
喝了一口咖啡,赵韫儒压低声音:“你还年轻,毕业才两年就考上副高职称,老李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过你资历不够。现在老宋走了,科里暂时没打算再提一位副主任,所以老李的想法是把老宋带的人要过去。”
“他这人做事不高明,谁都看得出来他很着急想再进一步。”赵韫儒沉下脸,“如果现在被他知道你是因为精神问题才要调科室,他添油加醋往医务处一报,你觉得按照医务处平时的做法,会给你机会再回急诊?”
“一个有过抑郁病史,还复发过的临床医生,到哪个科室都可能碰壁。”
陈洛愉在中心医院待了两年多,虽然不善于维系同事间的关系,也知道李主任平时就看他不顺眼,但没想到李主任为了再晋一级有可能做出这种事。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赵韫儒把咖啡喝完,又对自己道:“你的天分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也清楚你是真的喜欢急诊工作,所以你听我的,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来安排就好。”
陈洛愉点点头,想端起咖啡喝两口压压,却发现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
他立刻把右手放到桌下,用左手紧紧按住。看着他极力想掩饰的神色,赵韫儒叹道:“没事的,有老师在,会好起来的。”
“嗯。”
“老李有跟我说最近俊凡和你一起接诊的事,俊凡是已经知道了?”
“他是知道了,”陈洛愉解释道,“但他这么做也是不想我有压力,又怕我撑不住会出错。”
“这次他做得倒很正确。”赵韫儒认同道,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朝窗外看了片刻后问,“有没有想过去哪个科室?”
“还没,老师你安排吧,我都可以。”
“那你先回办公室,记得把病历带回去,别放在医院。”
谢过赵韫儒后,陈洛愉起身离开了,赵韫儒则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时接到老伴郑茹的电话,听到郑茹焦虑地说:“老赵,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赵韫儒已经走到一楼外面的平层了,周围没人,他便说:“能,什么事?”
郑茹捂住手机:“你上次不是帮一个叫王登的男的换肾吗?现在他儿子朋友的爷爷要换心脏,直接找到咱们家来了。”
脚步一顿,赵韫儒又往四周看了眼,快步到旁边的角落低声呵斥:“怎么找来的?!”
“我哪知道啊!这人什么都不肯说,就是要见你。”
“你让他去找姓曹的!”
“我说啦,”郑茹紧张地回过头,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他说跟姓曹的有过节,这事只能绕过姓曹的来找你。还说他爷爷等不了,前天才被下了一次病危。”
“而且他还说,”郑茹顿了顿,在赵韫儒问说了什么的时候,她的嗓音更低了,咬着牙关道,“他说只要你能找到供源帮忙换,治好了就给咱一千万!”
第97章 很重要的事
一千万?!
捏着手机的指关节不自觉地用上力,赵韫儒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平时他换一个器官的酬劳基本在20到30万之间,还得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这次能一下赚一千万,那不是能提早实现退休出国?也不用总是胆战心惊地应付曹胥,担心什么时候事情败露被抓。
不过这件事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而且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查到他的信息。赵韫儒冷静下来,让郑茹在家等着,自己现在就回去。
郑茹叮嘱他赶紧的,又问儿子是不是在医院?
刚才开完会,赵俊凡有病人就先去忙了,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不可能有时间回去。
他让郑茹放心,到办公室把陈洛愉叫来,交代他帮自己盯一下就匆匆走了。
把车开回家楼下的地库时,赵韫儒在自家车位隔壁看到一辆上着“鄂B”牌的棕色凯迪拉克,无论牌照还是车型都不像他们小区的。他留了个心眼,把这辆车拍下来,坐电梯上楼后,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青年。
对方带着无框眼镜,穿一身藏蓝的休闲式西装,气质很斯文。起身的动作也慢悠悠的,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里,勾着嘴角道:“赵主任,可把您等回来了。”
“老赵,就是他了。”郑茹神色不自然地指了指青年。
“行了,你去给我泡杯茶。”赵韫儒关上门说道,等郑茹进了厨房才弯腰换拖鞋,拿起鞋柜上的酒精喷雾朝着双手喷了几下,又对着身上和换下来的鞋子一顿喷,最后抬头去看青年。
“你哪位?怎么找到这的?”
青年笑了笑,走到赵韫儒面前伸出右手:“我也姓赵,您叫我小赵就可以了。”
赵韫儒没碰这人的手,而是绕过他走到沙发旁边,开始脱风衣外套。
对方一点也不介意赵韫儒的冷淡,转过来对他道:“如果您觉得一千万不够,可以开个价格。”
解扣子的动作一顿,赵韫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把外套脱下来后,他在沙发上坐下,对小赵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找错人了。”
小赵轻轻一笑,在赵韫儒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烟盒,用指尖夹了根烟递给赵韫儒:“赵主任,您不必这么小心。” ”虽然您一贯不露脸,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您是为了求财,我是为了保爷爷的命,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您不用质疑我的动机和诚意。”
赵韫儒没有接,只沉着脸看着小赵。小赵任由他打量,把烟点燃后靠到沙发椅背上,叼着烟眯着眼睛说:“您别这么看我,有什么疑惑您就说,这么干耗着浪费时间也解决不了问题。”
赵韫儒还是没说话,小赵吸了口烟,呼出来后又道:“对了,为表诚意,我今天带来一百万现钞,不连号的美金。”
小赵弯下腰,把茶几侧面的两个黑色皮箱拿过来,打开了放在茶几上。
看着这两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美金,赵韫儒手指一动,随后就移开视线去看厨房的方向。
从前他都是等曹胥通知做手术的事,还从未亲自跟患者或患者家属接触过。不得不说,今天找上门的这个小赵,确实打乱了他的步调,也让他看到了事情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
只是这件事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即便有一千万的诱惑,他还是得小心谨慎。他起身道:“你把钱带走吧,我不知道你爷爷出了什么问题,但如果正规医疗都救不了的话我也没办法。”
小赵嗤笑一声,把剩下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赵主任,您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
“我明白您肯定有顾忌,可我爷爷的情况确实特殊,他还是RH阴性血。”
赵韫儒回过头来,小赵把两个皮箱盖上,也起身看着他:“您应该知道这种血型有多麻烦,我们连国外都打听过了。”
“原本是找到一例适配的心脏,但对方还没等到手术排期就意外去世了,国外的法律又和我们不同,只能错过这个机会。”
小赵瞥了眼那两个皮箱:“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但我爷爷的命很重要,他现在还不能死。”
“我确实用手段搞到了点线索。不过您放心,既然我有求于您,自然不会把您的事跟任何人透露。”
这番话说完后,小赵的态度比刚才诚恳许多。赵韫儒考虑了片刻,坐下来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赵也坐下来:“我家有人脉,只要想查没什么难度。”
“给老王安排手术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去找安排手术的人?”
“原因我前面就跟您夫人提了,我们家跟姓曹的有过节。”
“这么巧?”赵韫儒的语气明摆着不信,小赵无奈地解释:“就是这么巧,曹胥做的另一桩生意动了我家的根基。”
赵韫儒怔了怔,正要开口就听见小赵又嗤笑一声,望过来的眼神几乎把他读透了。
“旁的不提,曹胥手里有我需要的供源,而且我知道您是被迫跟他合作的,您也想摆脱他。”
把小赵送走后,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赵韫儒都没能好好入睡。
临走之前小赵加码,说只要他能搞到那个供源,哪怕他不做这个手术也可以给一千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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