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122章

作者:荒羽 标签: 近代现代

林瑾瑜还要伸手去碰,张信礼去拦他,两人又和斗法一样拉锯了四五个来回。电视没开,客厅里一片寂静,唯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

林瑾瑜一只手和他抓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另一只手放在他肩上。

他俯视了张信礼片刻,忽然慢慢凑到他耳边,像诉说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一般道:“……不就碰一下,上次……我亲都亲过了。”

张信礼瞬间如被定住一般,浑身僵了片刻……他胸口缓缓起伏着,好像被这句话勾起了某些具体的回忆,兀地怔住了。

林瑾瑜在他耳边轻声说:“想我……再亲它一次吗?”

家用吸顶灯光线明亮,将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

林瑾瑜从他身上下来,重新蹲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其实也是木的,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和身体分离了开来,意识是意识,行为是行为,他的身体脱离了脊柱这个中间层,自己在直接按照那些龌龊的想法行事。

张信礼穿着条灰色的休闲哈伦裤,版型宽松,假如不切实摸上去,是很难感觉到些什么的。

林瑾瑜抬眼往上看,张信礼的眼神有点无措,他的手放在林瑾瑜肩上,那分明是一种含明确拒绝意味的姿势,但他没有用力。

他爱这个人,爱他的所有,优点缺点,贫穷富有,一切美好与不美好,连同他的喜悦、悲伤,还有欲望,他都爱。

林瑾瑜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发烧里还夹杂着些许开心。

也许这样说有一些龌龊与羞耻,可他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开心。

张信礼缓缓抓紧了他肩上的衣服……过了片刻,他终于伸手掐住林瑾瑜的下巴,让他微微离远了些,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道:“够了!”

他说:“够了……”

林瑾瑜被他钳着下巴,没有挣扎,只是垂下眼睛,问:“不舒服?”

“……”张信礼说不出话来。

“说出来,”林瑾瑜说:“如果你喜欢,就说出来。”

张信礼依然不说话,他眉峰拧成川字,显得非常矛盾和排斥……不知是排斥这个问题,还是这种行为。

这次没有酒精的掩护也没有小电影当借口,林瑾瑜以为他就算不回答,也会诧异地问一句“为什么做这种事,难道你真的喜欢男人吗?”之类的话。

但是张信礼没有。他什么话也不说,既不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问他什么。

他只是说:“……够了。”

一种隐秘的、心照不宣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林瑾瑜大概是担惊受怕久了,这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无所谓……就像一个孩子第一次带错书的时候会感到非常羞耻、不安,可假如他带错了一百次,羞耻与不安反而会逐渐消失。

林瑾瑜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他的心里藏着一本和多数人不同的书。

“……我不觉得恶心,你上次也帮过我。”他问了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那个时候……你觉得恶心过吗?”

张信礼下意识地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可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松开了钳住林瑾瑜下巴的手,从沙发上起身,绕过他,快步回了自己房间,那个背影像是躲避,又像是逃跑。

林瑾瑜坐在地上,很久之后才站起来……他觉得自己离最终的那个结果已经很近了,即便此刻张信礼仍然没有给他答案。

刚刚那数十分钟,他是如此紧张、如此投入,以至于忘记了天花板角落里,那个袖珍而被人遗忘多年的针孔摄像头。

矛盾是在寂静中突然爆发的。

第138章 最终裁决

林瑾瑜家里的客厅曾经装过一个针孔摄像头。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林瑾瑜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家经常换保姆。

虽然他爸妈并不缺一笔请保姆的钱,但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保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些保姆做的饭林瑾瑜不爱吃,有些保姆不爱干净,做事邋里邋遢,有些保姆行事粗鲁,还有些则手脚不干净,喜欢往家里顺东西。

那段时间正赶上出了好几次保姆趁雇主不在家打骂、虐待老人的新闻,林爸林妈前前后后也吃了几次暗亏,遂在同事的建议下在客厅角落里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用以监督和考察保姆。

这个摄像头曾经帮助林爸林妈甄别了很多不合格的保姆,后来周嫂来了,几年后,慢慢地就没人再记得它了。

林瑾瑜不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时候换的电池,等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二天上午,当他还懵然无知地趴在桌上写作业时,忽地夏老师推开教室前门,让他出来一下。

林瑾瑜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欲戏下意识地偏过头,隔着一扇反光的玻璃窗看着张信礼的侧脸。

张信礼双手扶在桌上,大概是在思考什么难题,好看的眉峰微微皱着,这天起了点风,柳树泛黄的叶子在秋风里簌簌而落,与他们的侧脸一起映在窗玻璃上,好似一场橙黄色的小雪。

他们遥远地擦肩而过,那个时候,林瑾瑜还没有意识到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他繁忙、一天见不到几面的爸爸坐在办公室,夏老师的桌子边等着他,镜片后的眼神让林瑾瑜觉得十分陌生。

林怀南当着外人的面什么也没说,只礼貌地向夏老师道了谢,然后领着林瑾瑜往外走。

林瑾瑜跟在身后叫他爸爸,茫然道:“爸,我们去哪儿啊?还没下课。”

“自习课,给你请了假。”林怀南没看他,只看着前方,带着他上了车,笔直往家开。

林瑾瑜本能地觉得气氛不大对劲,但他没有往那个方面想,所以当那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林瑾瑜是完全茫然无措的。

除了七八岁,狗都嫌的那个最为调皮捣蛋的年纪外,林怀南几乎没有打过他。

林瑾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爸爸,他从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读出了巨大的失望与愤怒。

“你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道:“爸……为什么?”

林怀南按亮自己的手机,把它举到林瑾瑜面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一直很有涵养的男人被难以想象的愤怒与心痛包裹着,那对一个父亲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的画面啊,他看见自己儿子在别人两腿间蹲下来,去吻另一个男人的……

就算那个眼神是饱含爱意的,那也依然是他的儿子。

林瑾瑜忍着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定睛看去,屏幕上是一张某段视频的截图,拍摄角度是十分怪异的俯拍,看起来就好像是……

画面里两男生,一个坐着,一个不知是蹲还是跪在他身前,他们在……

林瑾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几乎足足半分钟之后,他才开口说话:“……你知道了。”

“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作为一个父亲,林怀南几乎怒不可遏了:“这就是你的行动?你到底瞒了我和你妈妈多少?”

没有很多,林瑾瑜想:最重要的你已经知道了。

也许是已经在痛苦与迷茫中挣扎了太久,事到如今,他居然没有觉得多么不安与惶恐,反而变得坦然。

他很平静地说:“我爱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爸爸。”

第二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林瑾瑜依然是很平静的,甚至连一开始眼神里的那种不可置信都没有了,就只是如古井般平静。

他也曾竭尽全力地隐藏过、掩盖过、想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埋进最深的角落,可正如三毛所说:喜欢即使捂住了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为什么他不能说爱呢?

林瑾瑜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转过去,但他很快安静地转了回来,像是一株沉稳的树,看着林怀南。

他开口,还是说:“我爱他,爸爸。”

林怀南从未在儿子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他道:“你根本都不懂什么是爱!”林怀南说:“你才十几岁,小瑜,青春期的冲动不是爱。”

“那什么时候的冲动是爱呢,”林瑾瑜喃喃地说:“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为什么现在就一定不会懂呢?”

有些成年人很奇怪,他们在婚姻的市场上彼此审视、角力,反复对比家庭背景、讨价还价彩礼与嫁妆、锱铢必较地签订婚姻合同,却喜欢嘲讽十七岁的孩子不懂爱。

在那个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的年纪,十七岁的孩子也许不懂婚姻,但未必不懂爱。

爱是纯粹,是互相交付与给予,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

“冲动就不是爱,无论几岁都一样!”林怀南说:“你现在还不成熟,青春期确实容易把朋友间的那种亲密错当成爱,可那是不对的!”

“可冲动是爱的一部分,”林瑾瑜说:“记得吗,你教给我的,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要素,没有激情与冲动的爱不是爱情。”

“……”林怀南一时倒不知如何反驳,他道:“那是你的错觉,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这只是特殊时期滋生的错觉。”

林瑾瑜想到王秀在操场上对他说的话,他缓缓说:“我不认为……我们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

林怀南说:“什么?”

“爸,你是否在你出生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林瑾瑜缓缓开口,这也许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就一个切实困扰着他的问题和他的爸爸做认真的交流,那些他身处痛苦中时,于深夜里独自思索而得到的答案:“你是否在很多年前,就预料到了你会上哪所小学、哪所中学、哪所大学,学些什么,并且预料到了你会当老师、会做生意,会遇见妈妈,会拥有现在的观念与想法,成为你现在的样子?”

林怀南没说话,他谨慎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那也许关乎到纠正自己的儿子。

林瑾瑜接着说:“我不认为在出生起,我们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以后的样子,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自己,也会经历自我探索与试错。”

那时候林瑾瑜还没有读过任何哲学著作,不知道笛卡尔、尼采,也不知道叔本华的具体思想,他只是在漫长的痛苦与思索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林怀南有点惊讶于他能说出这番话,他语气缓和了点,道:“好……你说会经历试错,那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个错误呢?”

“我……”林瑾瑜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有没有错。”

“那不还是回到原点吗?”林怀南思来想去,问:“你跟爸爸说句实话,你们有没有……发生过……”

林瑾瑜一开始没明白他爸在问什么,等到回过味来,他十分窘迫地道:“没有!我说了这不关他的事……只是我单方面……那天也什么都没有……”

他害怕他的爸爸会伤害张信礼。

林怀南看起来松了口气,中学里几乎不会有任何关于“性行为”的教育,他很怕自己的儿子在不具备相关知识的情况下尝试某些不可言说事,那太危险了。

“你现在还太幼稚了,等到有一天你独立了、成家立业了,再回过头来看今天的自己,你会觉得好笑的。”林怀南如宣读最终审判书一般说:“你们该分开了,爷爷把他接到这里的时候,并不希望你们发展出这种感情。”

“什……么……”林瑾瑜心里其实隐隐有了预感,但他还怀着自欺欺人般的期望。当这个结果真的被父亲宣之于口的时候,他依然觉得如山崩地裂。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小瑜。”与上次不同,这次林怀南的语气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你违背了约定,就要承担后果。”

林瑾瑜感觉自己正在一寸一寸地消失,他好像漂浮在空中,脱离了大地,无所凭依。

他拼劲了全力争取,也不过暂时地推迟了分离的到来,终究逃不过的。

“不……爸,我……”他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却真的无话可说,因为他就是爱他,高兴的时候爱、难过的时候爱,在一起爱、分开也爱,天涯海角、咫尺相邻,怎样都爱。

林怀南没有给他组织措辞的机会,他像一位手握法槌的法官那样敲定了最终裁决:“就这样,他的学籍本身也还没有落下来……你不知道那有多难,等这学期过完我会找个机会跟他说的,你就在学校好好读书。”

林爸爸顿了顿,说:“……学校离家里也不近,来回路上费时间,周末也不用回来了。”

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权利去管教别人的儿子,只能管教自己的儿子,连同那两巴掌,其实其中之一属于张信礼,但他不能去打别人的儿子,于是都是林瑾瑜一个人承受。

“爸……”林瑾瑜无法阻止他的爸爸收回给张信礼的一切,因为那原本就是他爸爸赠予他的。他只能徒劳地说:“爸爸……求你……”

大概是觉得这样单方面的雷霆手段有些过于激进,可能会对儿子产生某些反效果,林怀南决定稍微怀个柔,他道:“小瑜,你刚刚说的,人一生都在探索自己对不对?可是人生不只有爱情,更重要的是自我,自我的意识、自我的生活、自我的学业和工作。”

“……我们做个约定吧,”林瑾瑜听见他爸爸说:“你好好参加高考,去上学、去融入社会、去认识更多的人,去找到你自己。如果到那一天,你还说你爱他,好,那我就不再干涉你。”

那份命运阴差阳错下馈赠给张信礼的礼物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被悄然收回了,也许它也曾同时馈赠给林瑾瑜一份。

它赠张信礼以机会,同时赠林瑾瑜以意料之外的爱情,然后让他们一同失去。

世界开始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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