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51章

作者:荒羽 标签: 近代现代

不过给这家伙敬酒的人可真多啊,林瑾瑜一边吃东西一边斜眼看张信礼那边一边心想:还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小妹妹,这么个喝法就算不醉,难道不撑吗?

他道:“嘿,这么多漂亮姑娘敬你,看上哪个没?”

张信礼道:“什么?”

“漂亮姑娘啊,”林瑾瑜说:“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家平白无故敬你干什么,肯定对你有点意思,说说看上谁没有?”

张信礼没回答,反问他道:“你看上谁了?”

“我问你呢,你问我干什么。”

张信礼道:“她们大多数都更喜欢你。”

“不可能吧,”林瑾瑜不信:“你怎么知道?”

“是真的,”张信礼说:“因为你是特别的。”

林瑾瑜活了十六年都觉得自己泯然于众人,从没发现自己哪儿特别过,因此十分怀疑张信礼在诓他。

他刚想仔细追问追问,却被身后一阵忽然爆发的喧闹吸引了注意。

张信礼和他一起回身看去,看见背后木色等等一堆人聚在一起,大概是喝嗨了,一个个脸上表情兴奋异常,还有几个脱了衣服光着膀子。

拉龙从自己衣服里掏出了他的口弦,含在嘴里,以口腔为共鸣腔,手指弹拨簧片,开始吹口弦。

他弹出来的旋律节奏比老一辈的人的要快得多,也热烈得多,充满朝气和活力,那是属于年轻人的口弦。

林瑾瑜仔细听了一会儿,觉得音色听起来也跟先前听到的不一样,便去问张信礼。张信礼偏头听完了他的问题,道:“哦,是因为制式不一样,爷爷弹的那种是老式的两片竹口弦,听起来就更柔和一些,拉龙的是铜制的三片簧,声音更钢性。”

现今其实很少地方能买到传统的两片竹口弦了,打开淘宝一水都是铜做的单片或者三四簧口弦,金属制式的口弦震动的颤音更加绵长也更易于保存,且更多的手艺人与现代化电商并不接轨,甚至连普通话也不会说,他们隐没在贫穷的山里,无人知晓他们的姓名。

林瑾瑜听了个半懂不懂,没再问。

那边热烈的口弦前奏过后是月琴和皮鼓的主场,所有的年轻人都聚在一起,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喝酒、敲碗、纵声大笑。

他们年轻的声音少了老辈的那种沙哑,高腔高亢,同样浑实质朴。

“mu hly pur la, ma hxa jjip la

风起了,雨下了

mge qi ci la, syr qi shy la ve

荞叶落了,树叶黄了

nyix ke pur la

春去秋来

mu chu pur la,hxie mop pur la ve

我的心绪,起伏不定

cyp ku cyp vit op, cyp shyr cip hlep op

时光流转,岁月沧桑

ap jie lop, ap jiep lop, ap jie lop ap jie

但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啊

mgop nyi ap qyt op,cax nyi ap qyt op

无论严寒或者酷暑

nax nyi tat qyt map,shax nyi tat qyp op

无论伤痛还是苦难

ap jie lop, ap jiep lop, ap jie lop ap jie

都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啊”

女孩和男生的声音完美形成八度最和谐音,肆意回荡在苍茫的山峦天地之间,这是林瑾瑜第一次听见这首叫《不要怕》的歌,他听不懂彝语,但仍然可以感受到歌里传递出来的情绪,那是一声原始而沧桑的叹息,无论生来周围的环境如何不温柔,也请不要害怕。

那时这首由莫西子诗创作的歌还和莫西子诗一样名不见经传,大多时候,只有彝族人和一小部分汉族人会在酒吧或者火塘边唱起它。而许多年前,当凉山他的族人们唱起它时,还没有人预见到今后这首歌将登上更大的舞台,并将整个彝族音乐也一同带入世人的视野。

数百人的合唱声势颇为壮观,原生态的嗓音粗犷而豪放,与林瑾瑜从前爱听的悲情或者欢快的流行歌曲截然不同,孩子们的口弦古老而热烈,月琴娴熟,手鼓咚咚宛如年轻的心跳。

男男女女们开始绕着篝火围成圈跳达体舞,这种集体舞动作简单奔放,不必具备任何舞蹈基础也能参加。

林瑾瑜被木色拉起来,一路搡着加入了人群里,木色拉着他跟其他人一起跳舞玩耍,拉龙弹着口弦踩着步子跟在他们身边。

林瑾瑜发现他的口弦声热烈而灵动,技巧纯熟,是所有人里弹得最好的。

“嘿,”木色挽着他,道:“听傻了?怎么话都不说。”

“啊,没,”林瑾瑜道:“想不到拉龙还会这个,还弹得这么好。”

木色嘿嘿地笑,露出两排牙花:“那当然了,他可是我弟。”他问:“你会不?”

“噫……你们会的我都不会,”林瑾瑜说:“不过我会别的。”

木色本就属爱玩的那拨,听他这么说一下来了兴致,也不问林瑾瑜,立刻把手卷成喇叭,朝周围大声喊了几句什么,让大家都停一停,欢迎新来的客人给大家表演节目。

人群啥事爆发出一阵十分捧场的欢呼,木色不由分说抓着林瑾瑜,对他道:“来嘛来嘛,表演一个。”

???

林瑾瑜压根没想到彝族人性子火热直接,一下就来了这一出,这回可算是赶鸭子上架,他连连往后拖道:“咦咦咦咦咦,等等等等等等!”

“等个啥哟!”木色说:“走,到中间去!”

“我没准备好!”林瑾瑜抓狂道:“我很久没拉过了!而且我没拿琴啊!”

“这有啥,”木色直接打了个呼哨,支使他弟弟去帮忙拿琴。

拉龙得了命令,放下口弦一溜烟跑了。

林瑾瑜之前把琴放张信礼房间地板上了,那地方十分显眼并不难找,不多时拉龙便提着那只黑色的琴盒来了。

这下眼见没了推辞的理由,林瑾瑜这只被赶上架的鸭子霎时间紧张到不行,一连声说:“我我我我我我我……”

“别害羞嘛,”木色搂着他道:“就是玩玩,开心一下,你那是啥琴,也给我们听听看。”

林瑾瑜道:“小提琴……可是我真两个多月没拉了。”

“才两个月,算啥?”木色不由分说把他往人圈的最中心一推,大声给他加油道:“热轧!你最棒!”接着又用彝语向周围喊:“尊贵的客人害羞咯!给他点鼓励!”

于是大家都哈哈哈哈地开心笑了,无论男女老幼都为林瑾瑜欢呼着,七嘴八舌地给他鼓劲。

林瑾瑜的耳尖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篝火散发出暖烘烘的热量,烘烤着他的脊背,林瑾瑜目光四下瞟了瞟,看见底下三四排,不近不远的地方,张信礼静静地坐在夜色里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PS:曲目一《硕诺山》来自山鹰组合,老鹰吉克曲布,风格比较传统老派,原版前奏伴奏选用手鼓、口弦和铃铛等彝族传统乐器,为啥叫这个名是因为传说硕诺山是很多彝族家支的发源地。

曲目二《不要怕》词曲莫西子诗,发行原唱为山鹰组合,黑鹰瓦其依合,比较偏民谣风,原版前奏伴奏选用古琴、木吉他等流行乐器。

第74章 生日(4)

他紧张得心一个劲砰砰跳,冲张信礼使眼色,想对方给他解围。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张信礼只坐在原地环着膝盖看着他,并没有丝毫要站起来帮他劝和的意思。

林瑾瑜在心里小声腹诽:你大爷的,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要你何用!

全村寨的人都聚在篝火边看着他,在这样好奇而隐含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林瑾瑜也不能长时间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那样未免太尴尬了。

他其实倒也不是没有上台表演的经验,小时候学琴从考级到区 、市少儿表演参加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只是那些都有大量的时间给他准备,让他死磕表演的几首曲子,像这样这么仓促地赶鸭子上架还真是头一回。

林瑾瑜抱着微薄的希望再次瞟了张信礼一眼,后者还是坐在原地不为所动,连姿势也没变一下。林瑾瑜只得认命接受现实,他谦虚地说:“好吧……但是我拉得很业余。”

他把琴盒放到地上,打开盖子拿出里头那把他退休多时的小提琴和琴弓,侧背着篝火,向周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很多小孩有样学样,学着他朝周围嘘,人群纷乱的欢笑和交谈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些零碎的低语。

林瑾瑜继续耐心地等待着,很快那些零碎的低语也逐渐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消失了。漆黑的夜空下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偶尔炸出的细微噼啪声。

林瑾瑜斜对着篝火站着,炽热的火风烘烤着他的半边脊背和侧脸,他在寂静中说:“给我一块毛巾。”

人群开始悉索而动,一块帕子不知被谁掏了出来,在人们的手中传递,很快被递到了林瑾瑜手里。

那方手帕上黑、蓝、黄、红色的手工花纹繁复,是林瑾瑜所不认识的古老刺绣。他把那方帕子叠成合适大小,夹在琴与自己贴琴的下巴之间。

好在先前手痒试过手了,音也校过,因此林瑾瑜只稍稍在先前的基础上微调琴钮便很快试好了音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无人说话也无人走动,在这样略显庄重的氛围中,林瑾瑜垂下眼帘,轻轻吸了一口气,右手持弓,涂上了松香的马毛摩擦着金属弦,琴音便如泉水般不急不缓,奔流而出。

小提琴也会叹气吗?

当那把冷冰冰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棕红色小提琴在林瑾瑜手里发出第一声充满金属质感的弦音时,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分明听见了一声蓄满忧伤的叹息。

没有钢琴伴奏,旷远而黑沉的稀疏草地上空,唯有林瑾瑜的琴声如漫过山岭的薄雾般倾泻流淌。

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这是他经过短暂深思熟虑后决定的曲目。这首由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小提琴家之一的克莱斯勒所创作的小品作为一首描述爱之烦恼、忧郁的圆舞曲而面世,是林瑾瑜曾经所演奏过的考级曲。他熟悉这首曲子,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

它没有前奏,全曲具有浓郁的上世纪维也纳民谣风格,第一主题幽怨而哀伤,第二部 分却甜蜜而光明,静静诉说着爱情里的坎坷和回忆的青涩难忘。

林瑾瑜纤长的指尖在指板上滑动,音准饱满,滑音流畅而自然。他眉头舒展着,半边侧脸映在温暖的火光里,垂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疏影。

那一刻林瑾瑜如他背后的篝火一样,在天地间散发着独属于他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宛如被磁石吸住了似的,没有人能把眼睛从他身上离开一分一秒。

他的琴声与这里原始、粗犷的乐声风格迥异,但同样优美,克莱斯勒的乐曲不如弗拉门戈派音乐奔放,他的曲子含蓄却不失热烈,饱含着动人的情感,他用甜蜜反衬爱情的忧伤,让人们在爱中感受忧郁。

经林瑾瑜的手演奏出来忧伤之气淡了一分,自由的滑音更多,发音醇厚中正,仿佛能坦然而绅士地面对那些爱所给予他的伤痕,拥抱爱情里所有的甜蜜和苦涩,该告别时也能礼貌地互相告别。

属于他的《爱的忧伤》是贵气悠然,哀而不伤的。

在这样细腻而柔美的琴声中,张信礼从始至终注视着他的身影,直至曲终都没有动弹一下。明灭的火光跃动在林瑾瑜白皙的侧脸和他漆黑的眼睛里。

林瑾瑜缓缓拉出最后一个末尾音符,取下琴,非常自然地向周围鞠躬谢幕,人群静了一秒,爆发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与呼哨叫好声。

林瑾瑜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很得意。他蹲下去把琴收好,拉上拉链,提起来走回了张信礼身边坐好。

那边又有新的人自发上去接场了,场面又恢复了喧闹,大家各自乐着自己的。

林瑾瑜凑过去,拿胳膊肘捅张信礼:“喂,我拉得好不?”

张信礼看了他一眼:“……还可以。”

“这首小品我今年四月份才考过的,练了少说n+n遍,老师都夸我这首曲子拉得很好了,你居然只是说还可以?”

张信礼于是说:“很好听。”

林瑾瑜嘟囔:“口风改这么快,一点诚意都没有,一看就在敷衍我。”

“……”张信礼无奈道:“我说可以你又不满意,我说好听你又觉得我在敷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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