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喵
可即便他们所有人都在找,甚至在报纸上也刊登了寻人启事,但顾执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沈崇山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终于在继续留下寻找还是回到车队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对沈念说:“小执走了,我们也还是要生活的,他有消息你跟我说一声就行。”
沈念看着沈崇山,沉默了许久,最后问他:
“爸,顾执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不找了吗?”
“是很重要。”沈崇山说:“可你也很重要,还有三年你就要上大学了,学费什么的开销都不少,停不下来,小执这孩子估计也是故意躲着,不然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既然不愿意留在这里,就算了,是我的错,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回来,或许那样的话,他现在已经被一个不错的人家收养了,而不是被我带回来又扔在家里。”
沈崇山说完又看着沈念,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有些意味不明的开口:“你好像也一直被我扔下。”
沈念有些不习惯的错开视线,没有说什么。
“坚持坚持。”沈崇山没说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再长大些就好了,长大了就能自己做选择了。”
不管沈念愿不愿意承认,自从沈崇山出了那场车祸之后,他对待沈念像是完全换了一种方式,似乎明里暗里的都在教他要自立,要一个人,可沈念不明白,他这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吗?以后既然也是一个人,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过沈崇山没有解疑答惑的意思,说完这句话沈崇山就走了,自此很长一段时间沈念都没有再见过他,就连联系都很少。
他好像很忙,忙着跑车,忙着赚钱。
沈念的中考成绩早就下来了,成绩不出所料的好,市里的状元,所在的中学已经是市里最好的了,所以便选择了直升,学校也给了很多便利,免除了三年的学费,这对于沈念来说虽然算不上雪中送炭,但也能让轻松不少。
梁秋一直没有告诉沈念他最后的决定,可沈念知道梁秋会走,也必须走。
能让梁秋留在这里的原因不过一个自己,可沈念不会让梁秋为自己留下来,他不愿意,也不允许。
梁秋在沈崇山走后的两天后拎着行李搬来了蒹葭巷,沈念问他:“什么时候的机票?”
距离开学也就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苏小小早在一个月前就走了,梁秋还要入学手续要办,不能再拖了。
“下个星期。”梁秋说。
沈念笑着点点头:“我去送你去机场,我还没见过飞机呢。”
“好。”梁秋没有笑。
晚上天热,梁秋和沈念在屋里都睡不着,明明顾执的房间里有空调,可谁都没有说去顾执的房间里睡,虽然那原本就是沈念的房间,只是梁秋是了解沈念的,从他被暗示要搬出来把房间让给顾执的时候,不管这个房间最后会被谁占据,都不可能是沈念了。
他的确是缺少很多,可是拥有的一旦被收回了,也不会再要了。
“我们去屋顶睡吧。”梁秋说:“好久没睡过了。”
两人就这么上了屋顶,许久没这么做过,被褥都要重新拿上去,梁秋一个人承担了大半,扛着卷成卷的被褥上去了,边上边说:“沈小念,我要是现在松手摔下去了,你就是个给我垫背的。”
“也行。”沈念说:“我住院你侍候我。”
梁秋啧了一声,说了句小没良心的就上去了,沈念抱着两个枕头慢悠悠的爬,爬到中间的时候视线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顾执房间的窗户上,然后想起了顾执来到家里第一天晚上那个吓人的鬼脸,时隔一年,同样的位置,同样闷热的天气,可是偏偏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梁秋在屋顶铺好了被褥还不见沈念带着枕头上来,还真的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真的摔下去了,站在屋檐上往下看,却见他正在梯子半腰发呆:“看什么呢?”
沈念回过神来看他:“没什么。”
说完就爬了上去,梁秋在房檐处接住了他。
天气很好,能看得到星星,偶尔还有一两颗的流星滑过,飞机也时不时的飞过,一闪一闪的,渐渐消失不见。
“你要是个女孩儿,我会觉得现在挺浪漫。”梁秋说:“这看星星看月亮的,不是应该跟女朋友一起吗?”
沈念面上没动,身下却拿脚踹了他一脚:“我都没嫌弃你不是女的。”
梁秋笑了起来:“等以后的,等我们长大了,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再回来,就在村里,在蒹葭巷,在这个屋顶,再看星星。”
沈念想了一下梁秋说的以后,却发现画面里有他和梁秋,也有梁秋的女朋友,甚至还有他们的小孩子,可偏偏沈念想象不出自己有女朋友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是太小没有想象,还是他压根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一天?
沈念不知道,可他知道梁秋一定会很幸福,他生来就是幸福的。
“小念。”梁秋看着星星开口:“我会常回来的,我把我手机留给你,到上海之后我用新的号码联系你,你有事没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天陪着你。”
沈念没有拒绝:“好。”
“知道你开心很难,但不开心要跟我说,我逗你开心,你知道我可以的。”
“好。”
“不要一直想着学习,你学习够好了,要试着运动运动,你不愿意打球,但每天去操场走两圈,下雨天可以除外。”
“好。”
“交点朋友吧。”梁秋说:“我又不吃醋,我知道谁都比不过我的。”
沈念笑笑:“好。”
梁秋转头看向沈念,光线太暗,他只看到沈念一个浅浅的轮廓:“三年后考到上海来,我等你。”
“好。”
“不会说别的了?”
沈念笑了起来:“梁秋,你真的很婆婆妈妈。”
梁秋啧了一声倒没跟他算账,只是说:“我不在你身边了,以后只会更婆婆妈妈。”
不多嘱咐一点,沈念是不会听话的。
梁秋走的那一天是个阴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沈念起的更早,在厨房给梁秋做了一碗面,梁秋其实不饿,但还是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后沈念和他一起去机场,坐大巴车要一个小时,路上梁秋把手机给了沈念,沈念拿着手机对他晃晃,笑的一脸灿烂,好像他们不是要分开,而是要去参加夏令营。
梁秋看了他几秒错开了视线,沈念也就没有再笑,看向了窗外。
他们出发的时间本就不算早,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可梁秋还是带着沈念走了一遍,在哪里取票,在哪里值机托运,在哪里安检:
“过了安检就可以找自己登机口了。”
沈念认真听着,一一记下了:“好,我知道了。”
“什么时候过的不开心了,想来上海找我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买票。”
沈念本是什么都不会轻易接受的性子,可这几天梁秋给他什么他都拿着,说什么他都应着,此时也是:“好。”
他很清楚梁秋在担心什么,他接受的多一点,梁秋也就放心一点。
可他越是这样,梁秋就越心疼,只是他们现在小到做不了自己的决定,就连想要在哪里生活都还要听从安排。
时间差不多了,沈念催促梁秋去安检,梁秋却张开了双臂:“抱一下。”
沈念看着他笑着蹙了蹙眉,梁秋却不管不顾的一把搂住了他:“别太乖,想疯就疯,我陪着你呢。”
所有人都在说你要乖,要听话,要懂事,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你也可以疯,可以不那么乖,沈念的心像是被刺了那么一下,可他在这个当口也只能若无其事的笑了下,说:“好,我知道。”
梁秋松开了他,弯腰拎起脚边的背包转身进了安检口,沈念就站在那一栏之外看着梁秋,等他过了安检拿了自己东西对他挥挥手往闸口走的时候,沈念却突然一改往日作风的喊了他一句:
“梁秋!”
梁秋顿下脚步回头看他,沈念笑了笑,冲他大力挥手,大声的喊:
“哥!一路平安!”
梁秋冲沈念挥手的动作都因为这声‘哥’而顿住了,几秒后又大力的挥了起来,到最后时间实在来不及的时候又匆匆转身跑了,可沈念却站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看到窗外有一架又一架的飞机离开也落下。
那离开的其中一架上,有梁秋。
第21章 生病
梁秋走后的一个星期, 沈念也入学报道了,他选择了走读,没有再住校。
自从梁秋跟沈念说他要去上海的时候, 沈念就知道自己一定会难过,可他没想到真正的难过是在开学之后才丝丝缕缕的一点点浮现出来。
车棚里没有人再等他,教室里没人会在课间走过来坐在他的课桌上与他说笑,吃饭也没人再叫他一起, 不会有人再偷偷摸摸把肉放在自己的餐盘里说他不喜欢, 也不会再有人强迫他去打篮球,说要有个好身体。
当这些以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现在变成了他一个人的时候, 当孤独开始融入到生活中的每一个缝隙里, 沈念才意识到他其实对梁秋的不舍比想象中还要多。
或许因为梁秋是他身边最后一个人吧。
游晓月离开的时候, 沈念告诉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欢自己,没关系,自己还有沈崇山;沈崇山说要外出打工长时间不回来的时候, 沈念告诉自己即便他在家对自己的关心也不够,走不走没什么区别,自己还有秦奶奶和梁秋。
后来秦奶奶也要离开的时候,沈念暗暗告诉自己她能疼自己这么多年已经是自己的福分了, 奶奶也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还有梁秋, 他和梁秋也更能说得来。而如今梁秋也走了, 沈念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自己。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沈念以为自己能适应的,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奢求谁能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他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人不断的离开,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走到最后都是孤独的, 沈念的孤独也只是比别人早一点到来而已。
明明都说好了, 明明都看开了,可是沈念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适应。
梁秋像是他和孤独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这道屏障的离开让沈念见识到了孤独的真正威力,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的被其吞噬,和撕扯。
他甚至失去了结交的能力,打从心里觉得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所有的结识最后还是会分开,他还是会一个人。
他也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在班级里别人有问才有答,独来独往,在家里更是连张嘴都很少,有时候吃东西的时候会时常感觉到两侧咬合肌酸疼,那是长久不开口的缘故。
他未必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像个垂暮的老人,可是他却不知道还能怎样。
他快要对孤独俯首称臣。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与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他只能往前走,什么时候倒下什么时候停。
——
这天下午放学,沈念做完值日离开学校的时候周遭已经没什么人了,家里没有谁等他,所以他也并不着急,慢悠悠的骑车离开学校,却又在校门口顿住脚步。
学校门口对街卖炸串的小吃摊还没有撤走,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沈念也还是能闻到飘来的阵阵香味儿,他停下来也并不是想吃,而是小摊前面站着的那个人让他觉得熟悉。
这是他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顾执。
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小摊上的食物,似乎很想吃,穿着不太合身的小衣服,也有些不太干净,拎着一个土绿色的编织袋子,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许多的饮料瓶。
沈念还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顾执已经迈开脚步离开了炸串小吃摊,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边,伸手往里面掏了掏,拿出了两个饮料瓶放在地上踩扁了,装进了袋子里,继而又走到下一个垃圾桶旁边。
沈念像着了魔,就那么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在身后跟着他,看着他在每个垃圾桶前停留,有需要的东西就拿出来装好,没东西再往前走,遇到卖小吃的摊位和店铺会停下来看看,但也只是看看,即便有好心的摊主给他,他也摇摇头不要,迈步离开。
不再要专注和疼爱的他,褪去了那身让人不舒服的敌意和防备,突然正常了起来。
至少沈念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迫于生机,艰难活着的小孩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沈念也说不好为什么,就那么跟着顾执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危楼里,沈念站在街口没再往前走,看着顾执拎着编织袋走过了马路,消失在了破败的院墙后。
他没有上学,没有家。
他住在这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