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叔叔，你别送我走好不好？我好乖。”男孩儿还在转圈，仿佛变成了八音盒上最漂亮的那个装饰品，脆弱得摇摇欲坠，马上就要从八音盒的玻璃板上滑落，需要被人接住才行。他尽量踮起脚尖，两只手向上方伸直，还变换了两个手位。
“我会很乖的。”他喃喃地说，真实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成了大人面前的转圈机器，嘴巴里还振振有词，“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四大大……”
一边给自己打拍子，一边看着工作狂的脸色。泪水像是控制好了的，一说大大，就掉一颗。
“你……”工作狂在这一瞬间里，确实想不到能说的话。
公司的困境、身体的疲惫、爱情中的困惑还有兄弟情的背叛，如同一把生锈的铁刀插在他的胸口，就算他忍痛拔掉，铁锈带来的感染还在，始终侵蚀、吞噬着他大部分情感接受，一直让他困在麻木的状态里。有时候，他多希望自己现在是一个35岁的成熟男士，一个商业大佬，一个可以运筹帷幄玩转人心的精明老板，那样的话，或许自己还不会这么难过，在遭受到重创之后，可以快速地爬起来。
可惜事与愿违，社会远比他想象中难以驾驭，25岁的年龄扔进大染缸有可能变成小白鼠，他从小自诩骄傲的资本好像不顶用了，一时间困惑起来，很难抽离。
但是这个小孩儿，把他这一刻的大脑清空。他看着他的时候，麻木了好久的心好像开始启动。
已经准备变成石头疙瘩的心脏，开始软化。
“先等一下，你为什么穿这么少？”工作狂放下心头的烦闷，把他抱起来，“穿这么少会感冒。”
会感冒么？他也不知道。反正自己和弟弟都是皮蛋，很少感冒。
“我不会感冒的，我身体很好，我会一直不感冒。”男孩儿甩着头说，泪水从他漂亮的眼尾甩了出去，“叔叔，我身体很好的，从来不感冒，你不要把我送人好不好？我想爸爸妈妈，我不要别人。”
“可是……”工作狂犯了难，“可是叔叔也是别人啊。世界上没有人能代替你的爸爸妈妈，但是我会帮你找一个非常好的领养家庭。在那个新家里，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新叔叔，还有一个新阿姨，或许还会有兄弟姐妹。他们会继续疼你，爱你，照顾你。”
“不要，不要。”男孩儿哭得发梢直颤悠，本来他就是自来卷，“我不要，他们会打我，会骂我，会……会不给我吃饭，不带我看病。如果我感冒了就会……病死。”
到底是小孩子，难免说漏嘴，工作狂忍不住笑了，自己可真是幼稚，公司的漏洞一早没发现，现在开始在孩子的谈话里找前后矛盾。“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不会感冒么？”
“我……”男孩儿瞬间闭上了嘴，啊啊地张了几下，发现自己说不过大人，哇一声哭得更猛。哭猛了之后他就开始往大人的胸口上靠。
工作狂又慌了神，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手足无措。原本以为自己的亲生弟弟就很爱哭了，怎么这孩子比弟弟还能掉眼泪？
“叔叔你不要扔了我，我好可怜，我感冒就会死掉的。”男孩儿语无伦次，差点哭到咬了舌头，还大声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你不能忘了我的名字，但是你可以叫我小芭蕾，我爸爸妈妈都这么叫我的……我……我现在就感冒了，我好可怜啊。”
说完，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他还真打了一个喷嚏。不能是个小作精，还是一个说来戏就来戏的小戏精。
“小芭蕾……这名字倒是挺适合你。”工作狂揉了揉眉心，不管怎么说，今晚可能都要带孩子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芭蕾一直哭了好久，哭到整个人没力气，哭到打蔫儿才松开自己的手。可是他拒绝回客房睡觉，在他看来，那里太大太冰冷，虽然什么都有，可是就是让他害怕。这件卧室就很好，虽然也是很大很空，但是多了个人就是不一样。
“叔叔我躺好了。”小芭蕾撅着屁股钻进大床的被窝，像个不断移动的小山丘，拱啊拱啊，终于拱到了枕头前方，露出了柔软的头发，“叔叔我困了，你躺这里睡，这里睡，你要是冷了，晚上可以抱着我。”
工作狂一脸无奈，眉头总是想皱起来，但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无可奈何的阶段。这张大床，原本还是为了两个人同居所以特意去定做的，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带孩子一起睡。
“好吧，你先睡，我去洗个澡。”他没办法，总不能再把小芭蕾扔回客房，于是一个人去了浴室。浴室很大，双人按摩浴缸什么的现在全部用不上了，他快速地脱掉衬衫和西裤，冲了一个澡，刷牙的时候看着盥洗台上那些成双成对的摆设，就准备伸手扔掉。
“大哥哥，我还没有刷牙。”浴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芭蕾给推开了，他像个粘人的跟屁虫，根本无法离开大人，“我要刷牙。”
工作狂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他的手刚摸到那一支准备扔掉的电动牙刷，算了，不扔了，顺手拆掉包装，安上了一个全新的刷头，挤上了蓝色的牙膏。
“啊。”小芭蕾看到他给自己挤牙膏了，张着嘴却不动。以前都是爸爸妈妈给自己刷牙的，他们会刷得好细致，刷完之后嘴巴里都是香喷喷。
“啊？”工作狂又看不懂了，“你啊什么？”
小芭蕾就这么张着嘴等着，等了十几秒不见有人塞牙刷进来，才指指嘴巴。“大哥哥帮我刷牙。”
“帮你……刷牙？”工作狂一愣，“你连这点事都不会？”
他是脱口而出，所以也没想到会伤害孩子的心，自己和弟弟从有记忆以来这些事就独立完成了，到点起床、叠豆腐块儿、拿着牙缸和脸盆刷牙、再跟着爸爸出去晨跑。
小芭蕾满怀期待的嘴巴慢慢闭上了，只好接过大人手里的牙刷，学着自己刷牙。但最后也只能简单糊弄几下，猫洗脸似的冲干净嘴巴就赖在大人身边不动。
“大哥哥，我困了。”他确实困了，眼皮好沉。
“困了就睡觉吧。”工作狂弯下腰，像抱个小动物似的将他抄起来，这乱糟糟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他直接把孩子抱上了大床，可是心里却犹豫不定，总不能真把他留下来吧？
自己现在这个状况，明天还不一定怎么样，再说，自己以什么身份来养他呢？领养人肯定不合格，无论是年龄还是婚姻状况。况且这孩子还有亲人，他的舅舅才是他监护人。
终归需要一个家庭来照顾他的。工作狂只留下一盏床头灯，闭上眼睛，还以为小孩儿困了能马上睡着，却没想到他又往自己的被子里面钻。
“大哥哥，乖乖的我现在好冷。”小芭蕾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缓解对父母的思念，自从爸爸妈妈离世，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他必须抓住，如果抓不住估计就再也没有了。
“那我抱着你睡吧，不过只有这一天，明天你就要自己睡了。”工作狂敞开怀抱，人生中首次抱着孩子入睡，他连弟弟都没怎么抱过，现在却要重新学起。
小芭蕾如愿以偿，折腾了一晚上无非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被抛弃，这一刻他趴在大人的胸口，只隔着一件薄薄的睡衣，两只手一起摸上去，他发现叔叔的胸肌好大。
好大又好结实。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以为小芭蕾是清冷类型啊，作精+戏精+长大后满脑子都是涩涩=魅魔。
第13章 流浪犬篇7章
甜甜糖葫芦和甜甜红薯吃完，肚子里已经暖了，再进屋，虽然家里还是乱七八糟，可是心里已经有底。小混混好久没有这么有底了，都不知道这些底气是哪里来的，可能就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陪，让他一成不变的底层生活有了希望。他还不懂人生的责任是什么呢，但总不能让别人比自己更差劲。
“明天去买电和煤气，不管怎么着也要先把冬天过了。”他拎着塑料袋去阳台，笑死，这个温度根本用不上冰箱，放到外面直接冻成冰坨坨，“再找人把窗户封上，最起码……咱俩不会冻死在家里。”
“家里……”脏脏重复着这个非常陌生的字眼，“家里……”
他在团伙里的时候也听过，老大说，就让他们把那里当作家。可是脏脏却从未这样觉得，家里不该是那样，每天用偷来的东西去换当天的食物，不去偷就要挨打，挨打多了就要去乞讨。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再关心别人，只想着能不能找些好处，就连脏脏也是。
小小世界里只剩下这些，没有人关心或者被人关心。
“是啊，等天气暖和了你再走，现在先陪着我住。”小混混从阳台回来，外面太冷了，关上阳台门也不算有效。这一片住宅楼太旧，暖气烧得像可有可无，所以很多家庭都自己更换了更长更高的暖气片，但他家里还是那么一小片。
“天气暖了再走？”脏脏跟在他后面，生怕自己走慢就要被丢下。他想问问能不能不走了，因为自己就算走也没地方去。
“是啊，我又养不起你，我连自己都养不起呢。”小混混从洗手间拿出洗脸盆，盆里落了灰，需要先洗干净。
“你去帮我把热水袋都拿过来。”他忽然一指，指向自己的床。于是脏脏快速倒腾他的小短腿冲向那边，虽然不知道小混混要干什么，但还是都拿过来了。
因为暖水袋一直在被窝里藏着，水还是热着的。可小混混又犹豫了，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水龙头拧动，将双手放在冰水里快速擦拭那积了一层灰的盆底。
好凉，但是无所谓，小混混原本也没想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个样子还需要怎么保护？难道真的要像女孩子那样，往内裤里垫东西？他才不要，也接受不了，无论干什么都乱来，甚至还用冰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洗完脸和盆，用毛巾抹擦一把，他拧开一个暖水袋，将珍贵的热水倒进来，再一招手：“你过来。”
脏脏正在沙发旁边蹲着叠衣服，好些老人的衣服，明显这里住过一位长辈。“哥，你叫我？”
“抬头。”小混混将冻透的手放在热水里去拧毛巾。
脏脏听话地抬起头。
一条热乎乎的湿毛巾，盖在了他的脸上。
眼前一瞬间黑了，可脏脏却觉得他的世界从没有过这么亮。
小混混扶着他的后脑勺帮他擦脸，这小子可真是够脏的，像是谁家的小孩儿掉进下水道，捞出来就成了泥猴儿。毛巾虽然不是新的，可是也算干净啊，还是米色的呢，结果就这么擦一遍，水黑了毛巾也黑了。
“呦。”小混混一个没忍住就笑出来，明明也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你这洗干净了还不得轻两斤？”说着他顺手就把脏水给倒了，盆底竟然积了一层沙子。用凉水洗盆和毛巾，热水留着洗脸，这一个套路来来回回好多遍，直到水的颜色终于开始透明。
“上衣也脱了吧。”小混混叹了一口气，热水就剩下最后一袋。
可是这回脏脏就没有刚才抬脸那么痛快，揪着袖口，像是个不肯示众的小丫头。
“还不好意思呢？咱俩都是男生，你怕什么？”小混混还没见过这么害羞的男孩子呢，干脆上手帮他脱。一旦被人摆弄起来，这小孩儿就格外听话，身上那股子拧巴劲儿也没了。
校服外套、薄薄的棉衣和里面的一件小毛衣都脱下来，露出一具瘦成干儿了的身子，小混混捏了捏他的肩膀，哪怕自己小时候缺衣少食也没瘦成这样，怪不得自己一拎就将人拎起来。
脏脏低着头，看着自己远不如他强壮的身体，忽然转过去，莫名其妙地不让看了。
“害羞了啊？不至于吧，你有什么我没有啊。”小混混怕他着凉，热毛巾呼呼地往上擦。别看他脸上脏，可身子上还挺干净的，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擦了出来。除了手，他身上的皮肤还有儿童的稚嫩感，摸上去软乎乎的。
“还剩下一点儿水，给你洗手。”小混混将最后一点干净水给他泡手，带着冻疮和伤口的小脏手一点点被泡开了，露出了粉色的指甲，还有白色的小月牙。
“你身上还挺粉的，一泡就粉。”等到全套流程完毕，小混混倒是出了一身汗，真不冷了，他赶紧将人抱进屋，好在脏脏不沉：“穿这身吧，衣服都是我的，就是很旧了，总不能让你穿那么脏进被窝。”
“哥，我明天自己可以洗澡。”脏脏全身温暖，将身上这套衣服看了又看。衣服号码不合适，估计自己要再长几年才行。
小混混也开始脱衣服，随着厚厚的棉衣脱去，露出一副非常不结实的身体，摆明要进入生长发育最快的抽条期。他套上了一件还算干净的T恤，但是却不敢脱裤子。哪怕隔着内裤，哪怕这个脏脏才5岁，不会懂得男人女人□□官的真实面貌，他也不敢。“没热水，你怎么洗啊？”
“我用凉水洗！”脏脏快声说。
“还是别了，你要是再感冒我还得照顾你。”小混混飞快地跑去关灯，以前他睡觉不敢关的，总怕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死在黑暗里，现在身边多了个活物也无形当中增添了他的勇气。他再飞快地钻被窝，被子里还有热水袋的余温，不再是从前那样冰凉凉。他还是缩着腿，和捡来的脏脏面对着面，两个人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
他们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仿佛是劫后余生。
“你知道吗，对我这种穷人来说，生病才是最大的开销。我们可能吃得起饭，但是绝对生不起病。”小混混忽然说。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窗帘没拉上，外头是一个月光锃亮的夜晚。好亮好亮，像是一盏探照灯在外面，但是只有余光进了屋。
可就是这点余光，让他看清了脏脏的小脸。
“你长得还挺好看，还有一颗泪痣呢，鼻子眼睛都长得那么漂亮，长大了不得了啊。”小混混今晚格外想要说话，像是醉了一样，脑袋里乱呼呼，但又是很高兴的那种乱，“有泪痣的小孩儿都爱哭，你要是在大街上哭起来，绝对有人把你当小姑娘！”
“我不爱哭！”脏脏立刻举手发誓，“我小时候就不哭！”
“你现在还是小时候呢。”混混又被他逗笑了，自己太久没开口，家里就剩下四面墙，他都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话，“你现在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来得及。千万别学我，上到初一就不上了……不过我也不是学习的料，我可以干别的。等到春天来了，我就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脏脏不懂。自己该去哪里呢？能不能永远就在这里。
“以后你要记得好好学习，虽然咱俩以后各走各的了，也见不着，但是你要是没有学习动力的时候就想想我，我就是一个不学习的例子。”小混混笑着说，“你不一样，你可以从一年级重新开始。你长得这么漂亮，长大之后一定很多女生喜欢你。你好好考大学，考个让人羡慕的职业，警察啊，医生啊，律师啊，都行。”
“那你呢？”脏脏忽然问。
“我……”小混混的笑容忽然静止，自己呢？自己能干什么啊？
“我可能会去干别的吧。等你以后大学毕业要是走在大街上还能认出我来，记得把包子钱还给我。”小混混在被窝里揉他的脸，吹他的眼睫毛，戳他的泪痣，这样精致的男孩子要是有父母疼爱，肯定是掌上明珠。可是稀里糊涂就成了小偷，不知道曾经经历过什么。
“我……”脏脏张了张嘴，他还太小，不懂这时候的哑口无言是心痛造成，“我会赚钱。”
“那你到时候给我双倍的包子钱。”小混混搂住他，两个人躲在避风港一样的房间里，缩在安全屋一样的被窝里，“睡吧，明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好吃的？脏脏有点困惑，他们就这么点钱，怎么能吃到好吃的呢？可是也没再多想，赶紧回搂住面前的人，享受这一刻的幸福。如果自己没记错，这是自己第一次抱着别人睡觉，也是第一次被人抱着睡。
作者有话要说：
脏脏：虽然我精致又有泪痣，一泡就粉，但我长大之后是1，漂亮1。
第14章 工作犬篇7章
趴在大人的胸口上睡，这一夜，是小芭蕾这些天来睡得最好的一天，再也没有做噩梦。
那天，自己去上芭蕾课，爸爸妈妈说让自己好好上课，他们出去办事，办完事刚好下课，一家人一起回家，如果自己上课表现好的话就奖励一个酸酸冰淇淋。自己摇着手和他们说再见，还以为两小时之后就能再见他们，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这样的日子能每天都过。
但是谁能想到呢，那就是自己和他们的最后一面。具体的事情小芭蕾好像记不清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害怕还是太伤心，很多片段都被忘记。他只记得那天是警察叔叔来接自己，然后带自己去了医院，然后……然后……
然后自己回了家。
中间发生了什么？小芭蕾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害怕，而且有预感，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紧接着凶巴巴的舅舅就来了，他不怎么理自己，反而开始搬爸爸妈妈的东西，能搬走的全部都搬走了。就连自己屋里新买的钢琴都没放过。再后来，一个凶巴巴的保姆来了，自己躲在床底下许愿，希望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把自己接走，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自己愿意永远当个乖小孩。
这个人一定要高高大大，足够强壮，能够把自己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