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每次提车,郑乘衍都习惯检查一遍车子性能,他挨上座椅,不调座位,也不系安全带,搭着扶手箱的右手先抠着边沿掀开盖子。
哪有什么薄荷糖,里面空空如也。
他叹口气,盯着前方绝尘而去的灰色轿车,侧身拽上了安全带。
刚到酒店放下东西,郑乘衍就收到了尤琳发来的行程安排,他无暇休息,把行程过了一遍后清点了下包里的文件。
离约见项目负责人的时间还剩个把钟,郑乘衍点了个客房早餐,这才端着水杯在靠窗的铁艺圆桌旁坐下,点进置顶的头像打开闻雁书发来的图片。
与他发过去的前一张相映成趣似的,闻雁书这一张也拍出了映在窗玻璃的上半身,手里捧的咖啡不知是不是摩卡。
但他拍的是月亮,闻雁书拍的是星星,他总心痒想把对方那一张设置成头像,刚保存好,对面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这次没有照片,闻雁书发来俩字:三声。
郑乘衍盯着这两个简洁的字眼儿,反馈般对着面前的可颂面包和尼斯沙拉拍了一张传过去。
顶上的“正在输入中”晃了几次,闻雁书发来:IDR食堂供应的早餐都这么精致?
郑乘衍险些大意答一句“秘书给带的”,编辑到一半统统删掉,想起北京时间此时应该是下午,便纠正道:是下午茶。
行程安排紧凑,郑乘衍填完五脏庙就拎上包出发,到约定的地点和项目负责人见面,纸质资料摊了一桌,笔电摆在正中间,他操着流利的法语和对方从日斜谈到正午,马克杯里的咖啡空了又续,笔记本电量告急弹出提示,对方终于执笔在合同挥下签名。
盖章代表项目最终谈拢,郑乘衍站起来和对方握了握手,总算能回酒店补个觉。
一天一夜没淋过澡,二十多个小时将近一大半都在飞行中度过,若不是冬季,郑乘衍都得嫌弃自己。他褪掉外套,毫不费力将闻雁书给他系的领带给扯了,其实很想对方亲手为自己解开。
卸去负担,郑乘衍裹着睡袍一觉睡到午后两点,醒来后换了身正装驱车去出席交流会,又是一轮唇枪舌剑,几个小时下来,郑乘衍很后悔没买一盒润喉的薄荷糖放兜里。
天已经黑了,他回到酒店,还是坐在小圆桌旁吃着酒店提供的法餐看李阿姨白天发来的视频,摩卡抢小区里小孩儿的滑梯玩儿,那么大一坨跑上滑下的也不怕累得慌。
还有个十几秒的室内录像,回了家的摩卡听话很多,趴在闻雁书卧室的地毯上甩尾巴,估计是挺想主人。
怎么就不跑他卧室呢,也不知道摩卡想不想他。
也不知道闻雁书想不想他。
也不知道闻雁书想不想摩卡。
讨别人的想念不好问出口,但有个猫当辅助线,事情就会简单许多,郑乘衍丢下刀叉,不确定闻雁书眼下方便与否,所以还是发文字消息:想不想摩卡?
屏幕忽被电话请求的界面所占满,郑乘衍看着闻雁书的头像愣了一下,忙点下接通按钮把手机放耳边,差点因刚才占据视野的备注而脱口而出一声情真意切的“老婆”。
最后还是理智占上风,普普通通地喊了个“雁书”,不过由于今天用嗓过度,导致声音有点沙哑,听起来像生病,也像刚睡醒,换个爱脑补的人来听,兴许最像为伴侣不在身边而哭过一场。
闻雁书精神世界的完整和丰满只限于调制香气的时候,这会儿他一头雾水:“你声音怎么了?”
郑乘衍简化了下:“今天开太多会了。”
闻雁书的托特包就放在床头边,他隔着布料捂了下在机场买的薄荷糖,说“多喝热水”太敷衍,他换了个说法:“这两天别喝咖啡了。”
“好,”郑乘衍说,“想不想看摩卡?”
闻雁书拿开摊在膝头的本子下了床,趿上拖鞋走到露台上,凉风拂面一吹,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笑:“挺想的,要不现在就挂断,你给我发视频?”
郑乘衍被对方用一言半语拆解了借口,他笑了笑,知道对方不是真的想结束电话,便也没顺从挂断,右手拿起叉子拨拉着红酒鹅肝,说:“再聊会儿吧,摩卡什么时候看不迟。”
闻雁书问:“嗓子不舒服,不早点睡吗?”
“这才几点,我才刚吃完——”郑乘衍紧急刹车,现在国内应该是近凌晨,“才刚吃完夜宵。”
“加班了?”闻雁书极目远眺夜空下泛着银色粼光的海面。
郑乘衍手中的金属叉子敲在瓷盘上:“嗯,活儿挺多。”
彼此都不常跟对方打电话,没说两句就沉默下来,郑乘衍凭窗听着闻雁书的呼吸,仿佛这轻浅的声音不是自听筒钻出来,而是被窗外的海风送过来。
“我昨天抽空去商场逛了逛,那双领带夹已经被人买走了,”郑乘衍说,“我还挺喜欢的。”
闻雁书提不得领带夹,一提就胸口刺痛:“挑别的。”
“等你回来再帮我挑?”郑乘衍吃完了,将空盘子摞一块儿,“不要别针款的,一次两次还好,扎多了挺费领带的。”
闻雁书搭着护栏,下巴搭在小臂上:“我房间里有一对没用过的领带夹,你拿去吧,我用不上。”
郑乘衍现在不在家里,没法上闻雁书房间寻找:“什么样的?”
“包装你见过的,”闻雁书声音有几分落寞,“我妈送我的那一袋,里面还有条领带,都在五斗柜上。”
郑乘衍还没有要走人家母亲送儿子的礼物的打算,只问:“为什么不想要了?”
“我平时不怎么穿正装,她了解我的话就不会送我用不上的东西。”闻雁书返身回卧室,向后栽在床上。
郑乘衍听见床垫弹簧被压迫的声响,似乎能从中感受到闻雁书的苦闷:“那给你送什么才算了解你?”
闻雁书身子一翻,趴在枕头上,道:“你别套我话。”
“我不套你。”郑乘衍喝了口水润嗓子,但舍不得挂电话,“那我要是给你送礼物,怎么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机身发烫,闻雁书换了个手握着:“什么礼物?”
“明知故问呢?”郑乘衍笑道,“生日礼物。”
往年的生日两人各自都没当回事,闻雁书甚至不太想面对自己的生日,那意味着要跟钟白英见面,说每一句话之前要做好被呵斥的准备。
他半张脸埋进绵软的枕头,仿佛这样说话就不会像带了刺:“我十号那天还呆在法国,没法一起过生日。”
郑乘衍附和道:“国际快递送不了那么快吧。”
闻雁书听着对方轻松的口吻,莫名有些怅然:“嗯。”
郑乘衍卖关子:“那我想想别的法子。”
电话结束后,郑乘衍总算想起为摩卡腾一席地,抢占滑梯的那条视频没给闻雁书发,那上面有李阿姨的影子,会露馅儿,他发了另一条,并配了条语音:“你那根飘带我给找回来了,到时候还你。”
郑乘衍在尼斯的任务基本完成,当晚补足睡眠,隔天就办理了退房手续,拎上行李驾车前往格拉斯。
香水小镇沿山而建,入目净是鲜艳的橙黄色建筑,能通行的路并不宽敞,郑乘衍索性把车子停在一处,拎上包徒步闲逛。
城镇虽小,道路两边的店铺却极为琳琅满目,郑乘衍想象闻雁书在法念书的那些年独自在这些街巷之间穿梭,不知对方创作的香气有没有一则故事是关于这里。
到一家手作工艺品店前,郑乘衍停步,揣兜呼出一团白雾。
推门进去时碰响了风铃,郑乘衍看向细致擦拭工艺品的店老板,用法语礼貌询问:“你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亲手为爱人做一件礼物吗?”
第37章 爱得不行
正是格拉斯度假的淡季,莫利奈尔体验馆人不多,闻雁书和相识的调香指导师坐在沙发上闲聊,茶几上放置一壶刚冲泡的玫瑰花茶。
满室奇异的香气,比闻雁书在纳斐利的调香室要浓烈一些,他偶尔朝调制区圆桌旁的姜尔看一眼,谈天之余不露声色地观察对方挑选香料的熟练程度。
后来有别的客人来了,指导师过去迎接,闻雁书端着茶杯踱到调香台旁,并不出声影响埋首忙活的人,只把目光洒在贴着标签的原料瓶上,不时拿起一只拧盖轻嗅。
原料瓶在调香圆桌上依名字字母顺序呈多环形摆放,姜尔的手在相距甚远的木槿和檀香木之间游移,最后拿起了后者。
“主管发在群里的文件你看没看?”闻雁书问。
“周末看了一点,昨天在飞机上滑完了。”姜尔捏着小滴管把原料点在试纸上,“说是召集优秀调香师参与联合调制什么的……应该是每个国家派一名代表吧,闻组长,你要报名吗?”
“在考虑。”闻雁书后腰抵着桌沿,指腹轻蹭着杯耳,“这种大规模的召集,最后只能挑选其一,本质上是国内多家香化企业的较量。”
“如果能选上,就变成和其它国家的较量了吧?”
“嗯,虽说是联合创作,但无论是否采用捆绑形式销售,都不影响消费者对四国各自的设计发表或褒或贬的评价,最后还是会演变成国与国之间的竞争。”闻雁书一手撑在桌面,指甲敲在上面发出“嗒嗒”两声,“聪明。”
“我瞎说的,”姜尔笑着在纸张上写下一串数据,“你别夸我,我会飘。”
闻雁书很吝啬夸奖,这俩字能鼓舞到人,他就不再多说别的,低头默不作声地喝放凉了的花茶。
日光透过敞开的门窗在地板上缓慢爬行,算不清过去多久,姜尔修改好一份成分表,边对照表格将香料滴进瓶子里边道:“可是哪怕要面对国际的评议,能选上也很光荣吧。”
调香行业本就小众,国内受过专业培训且经验丰富的高级调香师对比国外更是屈指可数,尽管如此,在这个岗位上的人谁都有夺一份国际荣誉的可能。
但很难。
闻雁书拿着一份将要成型的配方设计,不敢轻易把它用作赌注,成功还好,反之失败的话便会让心血沦落为无人问津的废品。
“你想尝试?”闻雁书问。
姜尔忙摇头:“不了吧,我才什么资历。”
“有野心的话就去试试,瞻前顾后会错失良机。”闻雁书伸出手,“调配好了么,我看看。”
他拿着份成分表掠两眼就大致能猜出姜尔调制的是木质东方调,才入职两个月不到的新人在创香方面还不是很成熟,闻雁书手执盛有香精、脱醛酒精和纯净水的瓶子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抓过笔帮他改了些用料浓度。
从博物馆参观完出来已是下午五点,暮色将整座香水小镇包裹起来,闻雁书掌着方向盘避开当地居民缓慢前行,驶离狭窄的街道时,他无意间瞥见一辆停在开阔平地的黑色宾利。
昨天在尼斯的租车公司看见的也是这一款,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台,闻雁书多看了几眼。
恰好金色的阳光投射于车窗泛起一片模糊视野的色彩,闻雁书无法窥见驾驶座上是否坐着人,只得收回视线当是个错觉。
在外面晃荡一整天沾染一身香气,闻雁书回了酒店就把衣服扒下来,踩进浴缸泡了个澡。
温水换了一轮,他泡着舒适,仍不想起身披衣,就枕着附有软垫的浴缸壁举着手机玩儿,屏幕顶部忽然弹出一条消息,裴炀发来祝福:生日快乐,老同学!
紧随其后是一个又一个炸出来的红包,闻雁书随便点一个收下,回道:还没到点,心急什么?
裴炀打字特快:你是被郑首席弄迷瞪了吗,这都凌晨了你还搁这没到点呢?
无端被冤枉一脸,闻雁书不单手打字了,把另一只搭在小腹上的手也拿上来甩甩水,没甩净,敲得仍然没有裴炀快,对面又飘来一条:你打字好慢,是不是手软啊,这是弄了多久我的天,郑首席也太能搞了吧!
屏幕沾水很影响打字,闻雁书索性戳过去一个电话自证清白,谁知被裴炀一秒挂断:我洁身自好,我不听床角!
疯了,闻雁书边暗骂边弹出去一条消息:我出差了,法国这边才六点刚过。
聊天界面沉寂良晌,裴炀发来:哦。
裴炀:你们签收第三次了吗?
闻雁书没好气地砸过去一个字:没。
裴炀:好失望啊。
这天聊不下去了,闻雁书索性熄屏起身,抖开浴巾擦干湿淋淋的躯体,披上睡袍后离开浴室。
酒店服务送来了晚餐,还贴心地赠了杯红酒,闻雁书无人打扰,半工作半消遣地借着晚餐时间把配方本搬运一半的数据给填写完整。
晃眼八点,闻雁书合上本子,按铃喊人撤走餐具,洗漱过后抱着平板上床,打算看一部电影就睡觉。
网盘还存着一堆缓存好的,闻雁书却左右找不到什么想看的,他目光放空,想起昨晚这个点刚好跟郑乘衍聊完电话。
前一晚聊得热火朝天,次日就没了信儿,闻雁书挺不习惯,抠着平板套思索片刻,摸来手机戳开置顶借用对方的开场白:想看看摩卡。
发完觉得不太对劲,遍寻一遭才发现是郑乘衍换了新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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