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闻雁书过去大致测量了下瓶口的围度,抽出十来支紫罗兰适当折枝插进去。
思想一旦闲置就会漫无边际地跑,闻雁书想到刚才秘书说的“另类宣言”,那是他和郑乘衍结婚后没两天完成的设计,前中调闻起来都压抑又苦涩,过渡到尾调才会觉出轻灵和愉悦,他本以为没多少人会喜欢。
回想猝然被推门的声音所打断,郑乘衍捧着文件回来:“雁书。”
“谈完了?”闻雁书摆好花瓶的位置,低头看看自己被弄脏的双手。
“刚把人送上车。”郑乘衍注意到闻雁书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知道对方洁癖又犯了,“去洗个手吧,卫生间在那边。怎么不让尤琳来弄?”
“不好耽误她下班时间。”闻雁书往卫生间走了,郑乘衍将瓶子周围散落的花枝拢起来扔掉,茶几那边还剩着一大捧花没用上,他决定带回去给家里每只花瓶都更个衣。
做完这些,卫生间的水流声还没停,郑乘衍挤进去查看状况,恰好撞见闻雁书伸向洗手液又无奈收回的手。
“失策了,”郑乘衍说,“下次逛超市得多买一瓶无香洗手液摆这里。”
“没事,也不常来。”闻雁书细致地搓洗着指缝,盥洗台前位置有限,他侧过身让了让,“你洗吗?”
郑乘衍就沾了点水揉上泡沫,动作间在灯下晃出银光,是两人挨得极近的戒指。
宾利被郑乘衍冷落在地下停车场,他捧着剩余的紫罗兰和闻雁书并肩走出电梯,碰上大堂冲他打招呼的下属便含笑点头,比哪一天都和善可亲。
酒会主办方没把进退场时间锁死,七点半两人出示邀请函时还遇上了不少同样姗姗来迟的宾客。
这种宴会方式比较自由,基本有些名气的企业代表人刚到场没多久就会自动有人上来攀谈。郑乘衍才端了一小盘开胃菜,抬头便瞧见有熟人迎面走来,是位年纪相仿的卷发女士。
闻雁书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当对方一靠近,他就猜出来了,女士的身上有执味当季新香的味道。
“郑先生,又见面了。”
对方大方地伸出右手,郑乘衍手中的餐盘被闻雁书默契地端离,他得以空出手虚握一下对面人的指尖,很快便松开:“你好,张总监。”
“这位是闻雁书先生吗?久仰大名。”张总监在两人的无名指来回一扫,“你们是……”
“已经结婚两年了。”郑乘衍坦然道。
闻雁书冲她颔首一笑,举了举手中的盘子和餐具以示占着手不方便握手,随后手肘轻碰郑乘衍的胳膊,待他的丈夫也转头看向他时,他低声说:“你们聊,我去别的地方转转。”
“行,那这盘你先帮我解决了。”郑乘衍指指闻雁书手中的餐盘,故作亲密地拍拍对方的后腰,在外人看来是一种“等我”的暗示。
“你和闻先生感情真好。”张总监说。
“匹配的婚姻会让双方的感情持续升温。”郑乘衍笑道。
和张总监从生活谈到工作,期间郑乘衍一直保持和煦又专心的态度,余光却不离远处闻雁书的身影。
察觉有人端着酒走向闻雁书时,他面色微变,张总监问:“怎么了,郑先生和我持反观点吗?”
郑乘衍收回目光:“没事,你继续说。”
第9章 可没逼你
“你好。”
闻雁书刚放下空盘子,转过身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对方约摸二十四上下,穿一身面料普通的休闲西装,掌心裹着红酒杯身,不难看出来想把自己包装成老练的模样,但小细节轻易便暴露了阅历。
被他注视着,年轻男子忙伸出右手:“我是‘轻感香水’的在职学徒,这次是公司特意派我过来和长辈交流调香心得。”
“前辈。”闻雁书纠正道。
“对对,前辈。”小学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递过来的右手还停在半空。
闻雁书回握过去,象征性地碰了碰就抽回手:“别紧张。”
小学徒显然认得他,喋喋不休地表达了对他曾经设计的几款香精产品的欣赏和喜爱,闻雁书沉默地听着,恰逢旁边有端着酒的接待生低声询问是否要酒,他要了杯香槟握在手中。
对话像是在这一刻被打断,小学徒刮着酒杯,问:“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闻雁书摇头:“光讨论我的作品,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
“我……”小学徒犹豫了一下,“我暂时还在仿香阶段,没什么作品。”
“你身上穿的是自己设计的半成品吧,”闻雁书说,“介绍介绍?”
小学徒初次面对国际品牌的高级调香师,紧张得把一杯红葡萄酒都捂热了,双眼却清亮:“其实不是半成品,我设定的这款就是没有后调的。”
这款由初出茅庐的调香师学徒设计的香水用料比较单一,闻雁书不用细嗅就能辨别出包括白色花系在内的十几种植物香料,他引导对方说下去:“很清新的女香,你往里面写了什么故事?”
小学徒受到鼓励,一开始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是关于我的初恋,您会觉得我幼稚吗?”
要真想摆出轻视的架子,闻雁书一早就该指出对方礼仪之道上的不对了,何必陪对方站到现在:“艺术本来就是具有包容性的,爱情是永恒的主题。”
“还没步入爱情阶段呢,”小学徒未沾一滴酒,双颊先泛了红,“这款香确实是我以她为轴做的第一步尝试,她是我的高中同学,高考之前就出国了,不过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
“确定关系了吗?”
“没有,”小学徒的眼神中没半分遗憾,“故事还在延续,所以我舍弃了后调,让它停留在那个夏天的味道。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不管她给我怎样的回答,我都会创作这一款的2.0版本。”
因为年轻,谈起爱情总是呈大无畏的态度,没有跌跌撞撞过,设计出来的产品也是干净纯粹的,尽管在别人看来总是少一些东西,但在自己心里它就是最好的状态。
“我师父总教我先学会仿香再创作自己的香气,这层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说说我的故事,”小学徒终于举着粘满汗印的酒杯冲闻雁书示意,“闻先生,谢谢您听我讲故事。”
就当是听了故事给予回馈,闻雁书跟对方碰了杯,碰完抿一口酒,伸手压住对方抬起的手腕:“这杯已经失去饮用的最佳温度了,换一杯吧,以后抓杯脚。”
不远处供应红葡萄酒的桌子跟点心桌挨在一起,小学徒说:“刚才一直听我说话,害您没吃上东西,我帮您端份点心吧。”
没等闻雁书谢绝,对方就大步朝桌子的方向而去,走几步又回过头问:“闻先生,您自个儿来的吗?”
闻雁书想起刚刚郑乘衍在别人面前的坦率,他便也没有顾虑:“和我的丈夫,IDR的首席执行官。”
小学徒愣怔几秒,视线落在闻雁书攥酒杯那只手的无名指上,似赞叹似期待地说:“IDR的广告作品向来很有创意,要是我以后的设计能得到IDR的包装就好了。”
闻雁书不知道这句话含有多少拍马屁的成分,只知道听完对方的无心之言,他的心头突然炸了一记闷雷,击打得他的胸腔直颤悠。
这种感觉很奇怪,闻雁书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抚上右手无名指的婚戒转了转,顿时也分不清自己此时的语气是警告更多,还是劝诫更多:“先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路,轻易想得太远会被落差击退步伐。”
“我知道了。”小学徒虚心受教,拧身够来只干净盘子,“闻先生,您偏向哪个口味?桑葚果酱的可以吗?”
“他不爱吃果酱。”宴会厅的喧闹中突然横插进一道温润的嗓音,“也不爱吃太甜,还是我来吧。”
小学徒手中的盘子被人抽走,郑乘衍盛了几道不容易腻味的点心,回头朝还戳在一旁的小年轻笑笑:“我先把闻先生要回去了。”
餐盘几经易手,最后转到了闻雁书这里,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握着香槟,等郑乘衍也盛了份食物后并肩向露台走去:“之前给我买果酱蛋糕是故意看我笑话?”
“不是故意,是试探。”郑乘衍好生冤枉,“你从来不对我提起你的口味偏好,不喜欢就不吱声儿拨开,我哪知道你是单纯不碰蓝莓果酱还是全都不喜欢?”
露台人少,两人挑了假山后面的位置落座,晚风被挡掉大半,人工湖上的暖色调灯光让人格外舒心。
闻雁书切下一小块糕点,问:“试探的目的是什么?”
郑乘衍反问:“你呢,你试探一款香精配方,目的是什么?”
闻雁书说:“改进它,开发它。”
郑乘衍噤声半晌,捏着叉子在“改进”和“开发”之间来回琢磨,前者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后者倒是让他动了点心思。
对方都吃完一块点心了,他才低下头对付食物:“我倒没那么霸道,人和物还是有区别的,对人来说,试探是想了解,了解是为了……”
他抬头,闻雁书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看不出情绪。
“是为了以后需要帮你做选择时为你避开你不喜欢的东西,毕竟我们还要在一起过很久。”郑乘衍说,“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还要客套生分,别像刚刚跟那小年轻相处似的,他擅自给你夹果酱点心,你出于礼节不好拒绝,跟你碰杯,你不得不在公众场合沾酒。”
刚说完,闻雁书就端起香槟杯一口一口饮尽,喉结在衣领上方几番滚动,动作文雅得跟闻香时差不多。
郑乘衍突然想起他还没亲眼见过闻雁书闻香,只从时尚报刊上看过静态的照片。
仰头的缘故,闻雁书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撩向他,明明他没有需要吞咽的食物,却因这个不明不白的眼神而喉头发痒。
“干什么,”郑乘衍欠身抽走他的杯子,“否认我的观点?我可没逼你喝。”
闻雁书并没对他那番话做出任何回应,避重就轻道:“今天的心情适合喝点酒。”
杯子被郑乘衍抢去了,他起身打算到外面再要一杯,郑乘衍看他并无醉态,又怕对方离开他视野范围会突然撒酒疯,思量一二后说:“帮我也带杯白葡萄酒回来吧。”
闻雁书点头应了,转身绕过假山回到宴会厅上。
那些人挑酒,要么看品牌要么看年份,他靠嗅觉,对上感觉了就尝尝。
偌大的宴会厅已经不见那个小学徒的身影,他却漫步兜转在场子里回味对方的故事。他以为自己摸出个前调所要传达的信息能有多厉害,到头来一个新人比他还更能渗透爱情的真理,哪怕想法稚气,也比他这不懂爱情还要盲冲乱撞的强。
身旁经过捧托盘的接待生,他放下空酒杯,换走一杯满的,垂眼在对方下半身一扫,轻声提醒:“你裤链儿没拉好。”
那人脸都红了,他没理会,转去了别的地儿,看见角落有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小男生在狂吃蛋糕。
似乎觉察到他的注视,男生抬起脸来,那张脸画着精致的妆容,上眼睑在灯光下亮闪闪的。
“先生好。”那人拘谨地向他问好,随后自报家门,“我是羲和娱乐的签约艺人……”
“注意身材管理,”闻雁书盯着对方嘴角的奶油,“和形象管理。”
“请问您需要添酒吗?”负责露台区域的接待生停在郑乘衍面前,掌心向上冲对方手边的香槟杯抬了抬。
这杯子是闻雁书用过的,郑乘衍没计较,让接待生往里添了酒。
桌上的餐具撤走了,他对着闻雁书含过的杯口不知不觉把酒喝光,还没把人等回来。
郑乘衍坐不住了,决定还是到外面看看情况,刚迈进大厅,就见闻雁书正面无表情地和墙柱后的姑娘说话:“这位女士,你腰后的绑带松了,那边的先生在偷看你。”
“雁书!”郑乘衍大步走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了对方身上浓烈的酒味儿,“你这是喝了多少?”
闻雁书的双眼仍然清冽,脸上甚至没飘红:“七八杯。我去替你要杯雷司令。”
“我不喝了,”郑乘衍揽过他的肩,“走吧,跟羲和的老板打声招呼,我们回家。”
闻雁书睨着他:“你不跟那女的聊了?”
郑乘衍莫名其妙:“哪女的?”
闻雁书口齿清晰道:“张总监。”
郑乘衍看了对方一会,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掌下的肩头任由他握着,可平时的闻雁书惯会保持距离,绝对不会放任任何一个人与自己的长时间亲密接触,连作为他高中三年同窗的裴炀也不行。
“你是不是喝醉了?”郑乘衍问。
谁料闻雁书承认得爽快:“是。”
别人喝醉了撒泼打滚的有,抱灯柱哭爹喊娘的有,伏在桌上声泪俱下的有,郑乘衍就没见过闻雁书这样的,表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路走得笔直,眼睛也有神,嘴巴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实话,收都收不住:“那个杂志主编身材都走样了,还吹嘘自己能连做八十个引体向上。”
“窗边那姑娘换条项链应该会更加衬托气质,不过我尊重她的审美。”
“其实我今天不想来,结束一周的工作挺累的,还不如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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