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桃胡
半碗面下肚,宋老师恢复了优雅模样,接过江舒亦递来的湿巾,慢慢悠悠擦嘴擦手。
垃圾扔病房味道大,靳原便拎去外面。江舒亦收拾床上餐桌时,瞥见枕边的《All my life》,视线停留片刻。
宋老师注意到了,笑着道:“这是Hogan新出的一本意识流小说。”
江舒亦点头,“我看过,写得很好。”
“对,笔力特别强,”宋老师真情实感地夸,“这本是中英双语版本的,翻译得也很好,还带签名。”
又遗憾道:“我本来想去伦敦的签售会,但住院不方便,只能错过……”
单人病房待久了,儿子在国外,平时就程老和护工照顾,宋老师倾诉欲旺盛,一点小细节能讲出花。
江舒亦安静地倾听,手里在给她剥橘子,偶尔给回应,心情波澜不惊。
直到听见她说:“靳原跟老程来医院,把书送给了我。我才知道他在C大参加国际物理论坛的时候,跑去了签售会……”
江舒亦停住动作,看向被子上黑红封面的书。
宋老师:“他对文学不感兴趣,我从没跟他讨论过这方面的内容。可能是有几次见我在看Hogan的书,记住了……他看似凡事不放心上,还挺细心。”
空气中漫溢着橘子特有的清甜酸涩气味,江舒亦顿时恍然,按她的话补全和靳原在书店的相遇。
论坛闭幕式下午结束,八点半的飞机,靳原应该在闭幕式结束前溜出去了,到书店发现队伍太长,就搞了套制服装志愿者。
在车上听他们聊天,以为他是为了讨好文学院哪个漂亮小妹妹。
原来送宋老师的,江舒亦心想,混了点,人倒还行。
宋老师滔滔不绝:“前几天和一个朋友聊天,她说她也去了Hogan的伦敦签售会,等了三个半小时才进店。靳原忙得脚不沾地还去排队,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江舒亦想说,这您放心,他前后也就花了十来分钟。
比逛一圈书店都快。
靳原扔完垃圾回来,听了个囫囵,接宋老师的话,“没等很久,我去得早,马上排到了我。”
江舒亦回头看他。
书店是他们的矛盾起源,对视时靳原想,哪壶不开提哪壶,坐椅子上玩手机。
江舒亦掰橘子给宋老师,“您下次如果想去签售会,可以提前告知我,我来安排。Hogan以前住我隔壁,我们认识。”
宋老师笑着应好,说有机会一定去。
靳原抬头看了眼江舒亦,原来认识Hogan啊。
宋老师是隔壁E大文学院的教授,和江舒亦很有共同话题,问他研究方向,下意识摸他的功底。
论文学起源,扩展到中俄文学英法文学拉美文学,讲文学思潮,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聊文豪大家,福特乔伊斯普鲁斯特……
交流得有来有往。
宋老师身体素质差,午饭后没休息,逐渐精神不济,江舒亦便起身告辞。
转头看见靳原扒着椅背,睡得正香。
宋老师笑,“不感兴趣,听困了。”
江舒亦叫醒他,靳原耷拉着眼皮,摸寸头,“聊完了,你们那些贼长的主义和人名。”
声音压得低,像自言自语。
江舒亦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贼长?联想到机场靳原的评价。
就觉得,哪是不感兴趣,分明是文学细胞死绝了。
第12章 别喘了
出了走廊,江舒亦约快车回学校,靳原问:“你认识Hogan?”
江舒亦云淡风轻,“很久前认识的。”
司机显示三公里远,到了医院门口,不见车影,他们便在树荫底下等。
昨夜下了暴雨,街道比往日干净,树木和灌木丛绿得像涂上了一层油,被阳光暴晒,明晃晃的亮。
“难怪,我在机场说矫情文艺范儿的时候,你恨不得刀了我。”靳原热得扯衣服,旧事重提,“爱屋及乌情有可原,不过我没看翻译,瞎诌的,抱歉。”
江舒亦在挽袖子,折得妥帖整齐,扫他一眼,心想就算你认真看了,评价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靳原:“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江舒亦扯开话题,“你在宋老师病房睡着不太好。”
理是这个理,但太催眠了。
上了网约车,靳原看着江舒亦,“问你个问题。物理学你肯定不懂,学过高数吗?”
“没有。”江舒亦本科学的也是文学类专业。
“那起码接触过初高中数学,就聊点高数最基础的知识。”靳原靠着车窗,开始讲函数,泰勒公式,求导法则洛必达法则,微分及微分中值定理……
絮絮叨叨像念经,江舒亦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扔依云给他,“你喝口水。”
车后座有条小比熊犬,司机顺路送到宠物店寄养,靳原边喝水边逗它玩,夸可爱,说有机会也想养一只。
拧紧瓶盖,对江舒亦说:“这才十分钟不到。”
接着讲微分方程,一阶二阶,可分离变量和一阶二阶方程组……
江舒亦脑瓜子嗡嗡的,艰难忍住。司机抓方向盘的手越握越紧,不时踩油门。
他刚大学毕业,高数一直挂到大四,每学期都补考。上高数课就像开着破烂拖拉机追赶教授的火箭,刚启动,黑板满了。
他只是想在找工作的空余时间,跑滴滴补贴家用,为什么也要遭受荼毒?!
全程猛冲,遇到红绿灯急刹车,开得火急火燎,在校门口停下,催促道:“到了到了。”
校门口到教师公寓的路上,靳原还在讲,江舒亦开公寓门,急匆匆进卧室,被靳原拉住。
“去哪儿?我还没说完,”靳原手撑着墙,禁锢住他,“可以用降阶法把高阶微分方程转换成一阶的微分方程叫可降阶的高阶微分方程……没技术含量,就是一阶一阶往下降,口头给你举个例子……”
江舒亦忍无可忍,凶他,“Shut your bloodly mouth。”
靳原挑眉,“困了吗?”
整个下午,江舒亦耳边都环绕着靳原的回音,“……公式……定理……推导……举个例子……”
听一分钟,简直短命十年。
直接影响到晚上的食欲,在食堂随便吃了点清汤面,江舒亦便去文学院上欧洲文化史的专业课。
教室比较固定,一般在135小会议室。门掩着,他轻叩一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朱浅笑着跟他打招呼。
一个导师,又有借书和解围的交集,相比其他同学,江舒亦跟她更能说上话。
见她电脑开着,桌上的水喝了半瓶,俨然已经呆了好久,随口道:“你来这么早。”
朱浅在帮李导校对文稿,工作量大,得赶时间,人都快麻了,她没胆吐槽导师,“对,早点来占位置。”
李简学术水平高,性格也还行,就是爱吩咐人干活,小到拿快递做PPT,大到翻译校对等。
和江舒亦交流了会儿,发现他无事一身轻,朱浅心生羡慕,果然,老李就会看人下菜碟。
说是不敢说的,对江舒亦笑笑,把书借给他预习。
教授欧洲文化史的是个女老师,语言风趣。讲得起劲时,没中途休息,就提前了十五分钟下课。
时间不早不晚,校园里的行人寥寥无几,江舒亦去超市买了些面包牛奶,慢慢悠悠走回公寓。
脱下薄外套挂墙上,听见客厅里的声响,他往那边看了眼。
靳原盘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懒散地啧了声,“大头你被交易了?”
“胖子动起来啊,你蹲草丛里坐月子呢?”
……
几天过去,江舒亦终于接受了和他同居的事实,并在此刻有了实感。
沙发边掉了件红黑色球衣,应该下午穿过,有些潮,还有明显的球印,江舒亦忍住捡起来的冲动,经过沙发时刻意忽视。
回卧室看书,《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翻了几页,江舒亦起身出去,拾起球衣对靳原说:“收好你的衣服。”
摸了一手汗,便拿湿巾擦干净。
靳原长这么大,没见过谁会把强迫症强到别人身上。
他打完游戏,往后仰,手抵着沙发背,“待会儿我扔洗衣机里洗,你急什么。”
江舒亦坐到对面,交握双手跟他沟通,“同居得制定规则。”
靳原:“你说。”
江舒亦提前打过腹稿,“水电等公共费用均摊,有朋友来提前告知,禁止带异性伴侣回来过夜。垃圾一三五我扔,二四六你扔,每周天大扫除。”
“可以,”靳原强调,“不准乱动他人物品。”
江舒亦:“脏衣服不准在公共区域乱扔乱放。”
靳原:“不准抽烟。”
江舒亦:“不准养宠物。”
……
莫名其妙开始较劲,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但立刻偃旗息鼓。
“不准”到最后,连呼吸都变成了奢侈行为。
靳原换了条沙滩裤去阳台锻炼,江舒亦回卧室看书。
公寓设计的是两室一厅,空间较大,他在飘窗边弄了个读书角,窝在松软的座椅里,继续看书。
倏地记起未完成的短剧本,翻找日历,明天是应允的截止日期,江舒亦后悔到头疼,反省自己当时为何一时冲动答应帮忙。
打开电脑,江舒亦将只有基本雏形的初稿进行补充润色。千字左右磨了好几天,写得格外粗糙,他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遍,起承转合不够漂亮,结尾的主题升华显得生硬刻意。
写了一行字,删删改改,变回空白。临近deadline,江舒亦掐着时间逼自己完成,效率明显提高。
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地转动,他敲下最后一个字,复读后稍稍满意,打算明天上午再修改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