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稚楚
其实宁一宵在他打来的时候,基本已经想到了这些,徐治已经身居高位,拥有很多人没有的资源,许多事在他看来都不足挂齿。他本想指明徐治是在滥用关系网,但静了静,还是放弃说出口。
“他是和我在一起,我们正在吃饭,他很好,没什么事。”
“你们在哪条街上?我去把他接回来。”徐治没给他别的选项,“苏洄的外公很生气,有重要的事要把他找回去当面谈。”
在宁一宵犹豫的片刻,徐治又道:“你不要觉得,自己现在护着他是帮他,其实你很可能是害他,无论怎么说,他和他的外公都是亲人,家人之间再大的矛盾都是小事,不沟通才会变成大事。”
听到这,宁一宵松动了。
“等他吃完饭再说。”
他挂了电话,回到那张小桌子上。苏洄问他和谁打电话,宁一宵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苏洄。
他原以为苏洄会发脾气,或是赌气不吃,离开这里,但听完后苏洄像是习以为常那样,只“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吃了一大勺炒饭。
“我就知道。”
他很费力地吞下炒饭,冷笑了一声,“就算不通过你,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找到我。”
宁一宵不知应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插手他的家事,他只想让苏洄开心点,所以伸手,碰了碰苏洄的脸。
原本苏洄忍住了,但宁一宵一安慰,他很快就掉了泪。
维持不过几分钟的成年人面孔顷刻间碎掉,变回小孩的样子,他一边抬手擦眼泪,一边很难过地做出假想。
“要是我爸爸还活着就好了,我可以住在爸爸妈妈家里,不用像现在这样。”
宁一宵听到这句话,心情复杂,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纸,替苏洄擦眼泪。
尽管他也很多次想过同样的问题,做出过一模一样的幻想,想象自己如果有一个爸爸,现在会是怎样,会依旧这么累吗?会不会至少开心一点。
但宁一宵还是很成熟地对苏洄说,“以后会好的。”
苏洄上车的时候看上去很平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宁一宵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开车走。
他被关在小小的车窗后,身子完全转过来面对宁一宵,两只手都扒在车窗,很像舍不得离开游乐园的小朋友。
宁一宵的心空荡荡的,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担心是因为自己,他害怕他们的感情暴露,不得不终止于此,因而他一整晚几乎都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快要接近天亮的时候昏昏沉沉闭了眼,做了他害怕的梦。
他梦到苏洄对他说分手,说他的家人知道了一切,觉得他配不上,也不适合,希望他谅解。
宁一宵为此而惊醒了。
洗漱时他依旧没能从梦境中走出来,但打开门,坐上公交去实习时,宁一宵冷静地想了想,他觉得苏洄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认为他的家人没这么快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还没有露出这么多破绽。
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或许是他们家庭内部的矛盾,都不一定。
宁一宵坚定地认为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很快投入到工作中,希望可以再快一点忘掉噩梦的所有情节。
他忙了一上午,给苏洄发了好几条消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又跟着小组开了一下午的会,会议上报告了自己近期的工作内容,因为完成得还算出色,受到了研发部经理的表扬,对方很娴熟地画下了大饼,劝宁一宵留下来转正。
如果换作过去的宁一宵,或许真的会因此而留下来,毕竟能留在大厂一点也不容易,凭他的能力,可以在这里施展出一番天地,摆脱困窘。
但现在的宁一宵听到这样的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苏洄一个个小小的愿望,它们似乎已经串联起宁一宵所肖想和期待的未来。
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宁一宵有些失魂落魄,甚至上了公交车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
他想早一点回家充电,联系苏洄,所以下了公交车便跑了起来,尽可能快地回到了那片旧社区。
走进破旧的单元楼里,宁一宵脚步很快地朝下走,急促的步伐点亮了楼道的声控灯。
可就在他转角下到负一层时,却看到一个身影,蜷缩着蹲在他所租住的房子门前,身旁立着一个白色行李箱。
宁一宵愣在原地,声控灯暗下来,一切陷入黑暗,如同一场熄灭的梦。
下一刻,他梦里的声音出现,又点亮了昏黄的光线。
“宁一宵,你回来了吗?”
苏洄抬起了头,半眯着眼,视线确认了片刻,动作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手握着行李箱的握杆。
“怎么这么晚啊……”他开口,样子很可怜,又忍住情绪,只捡了几句重要的告诉他。
“我和外公吵了一架,他让我滚,我就随便拿了点东西出来了。”
宁一宵后知后觉地下了最后几个台阶,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来到苏洄面前。
“这次是真的没地方去了,无家可归。”苏洄自言自语,将头抵在宁一宵肩膀。
“怎么会?”宁一宵亲吻他的头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你还有我。”
另一句话,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觉得现在还不够格。
我也可以给小猫一个家。
第47章 P.墨菲定律
苏洄的离家出走其实并非临时起意, 他早就想逃,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他的处世态度一向都是逃避,过去的反抗也都很短暂, 收效甚微, 至多在外晃荡一夜, 然后老老实实回到家里受罚,唯独这一次, 苏洄并不打算再回去。
宁一宵给了他归属和勇气,让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叛逆一场。
尽管已经离开家半个月,可每到关了灯, 黑暗中, 苏洄还是会想起那天的争吵, 那是他记忆里最大的一次, 外婆不在,外公几乎说了所有能说的重话,甚至将妈妈也牵扯进去。
[你从小到大就被娇生惯养, 知不知道现在季家的势力大不如前?我老了,也早就退休了,出门在外别人也不过是卖给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 真以为还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
我事事为你筹谋,一把老骨头, 舔着脸替你挑个门当户对有前途的丫头,你呢?直接把你的病都抖落出来,是想全天下都知道我有个神经病的孙子?
像你这种不中用的孩子, 根本撑不起一个家!恨只恨我季泰履没生出儿子, 后继无人!]
原本季亚楠也因为苏洄的贸然行事而头疼,可听到亲生父亲的这番话, 只觉得心寒。
当初她上大学,选择从政,季泰履根本不支持,只因为她是女孩儿。自主地选择了伴侣,违背父亲意愿,同样没有得到认可,后来丈夫离世,她接管了亡夫留下的公司,更是被季泰履说成是不务正业。
生下来的孩子明明天资聪颖,可偏偏生了这样的病,成了她一生的痛。
她从来没有被自己的父亲夸过哪怕一句,甚至还不如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受他器重。
苏洄也觉得可笑,他原以为这场强制的“相亲”是季泰履担心他的人生,骗也要骗来一个人同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结婚,没想到这只不过是他维系家族荣光的政治联姻。
怪只怪苏洄自己太天真,事实上,当外公将自己的资源和人脉都倾注给徐治的时候,他就应该清楚,亲情和血缘对他这样看重名声的人一点也不重要,抵不过一个争气的女婿。
因此他很直接地告诉外公,如果有的选,他一点也不想生在这个家里,一点也不想做他的外孙。
苏洄是个柔软的人,这几乎是他说出的最重的话。
这些争吵的细节都刻在他脑海里,但苏洄并没有细致地告诉宁一宵,一是觉得宁一宵工作和学习都很辛苦,不想再为他平添负担,二是他铁了心不打算回去,觉得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无法改变,也不再重要。
和宁一宵一起度过的时光,几乎是苏洄二十年来最轻松的一小段人生。
他可以每天与喜欢的人相拥入眠,和他一起为了确凿的未来而努力,可以每天一起醒来,互道早安,这是过去的苏洄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宁一宵早上起得很早,会做一些简单的早饭,然后和苏洄一起洗漱,并排挤在很小的洗手间,偶尔隔壁的室友会路过,本来在亲昵打闹的两人会突然分开,假装成不熟的样子,各洗各的。
他们会一起挤地铁,宁一宵的手臂是最安全的屏障,苏洄喜欢面对面和他站着,看着宁一宵笑。
宁一宵会歪头,低声问他:“笑什么?”
苏洄踮起脚,贴到他耳边小声说:“你衬衫没扣好,都能看到吻痕。”
宁一宵很无奈地把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等到离开地铁才对他说,“昨晚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弄到这么明显的地方。”
“怕什么?”苏洄很是无所谓,“反正你这样的人,傻子都知道不可能是单身,正好挡挡大帅哥的桃花。”
宁一宵只觉得这都是他的歪理,“别人只会觉得我精力过分旺盛,每天加班还有时间做这些。”
苏洄笑了,凑过去小声说,“你本来就是啊。”
周五的晚上是他们的采买日,附近超市七点后会打折,加上星期五会员日,很多东西都会比以往划算。
事实上,宁一宵认为逛超市很浪费时间,他一个人生活时大多是事先想好缺什么,然后最快速度买好回去,但苏洄非常爱逛超市,仿佛超市是他作为成年人的游乐场。
他喜欢和宁一宵肩并肩一起挑选水果,或者是在水产区看鱼,也很爱去粮油区,挨个儿把手伸到装着各种谷物的米桶里,比较一番,告诉宁一宵哪个最舒服。
“我比较喜欢这个茉莉香米,还有东北大米。”
宁一宵逗他,“你可以写张纸条,贴这儿。”
“写纸条干什么?”苏洄问。
宁一宵抿着笑意,一本正经:“提醒那些把手伸到米桶的小朋友,毕竟你已经做过调研了,可以让他们直接找到最舒服的两个种类,不用这么麻烦,一个个试。”
“宁一宵,你讽刺我!”
苏洄喜欢打折,很爱吃那里便宜的儿童牛排。
宁一宵想,苏洄可能只是吃惯了好的,想吃点不一样的。
但新鲜感总会褪去,他不可能一辈子爱吃廉价的食物。
宁一宵是被现实反复捶打而长大的人,连享受和苏洄在一起的快乐都倍加小心,生怕这些都只是泡影。
事实证明,他的人生永远都逃不过墨菲定律,越害怕什么,什么就越容易发生。
这些的确不牢靠,只需要苏洄的一次抑郁发作,美丽的泡影就全部倾覆。
之前的抑郁期,苏洄都躲在家中,宁一宵只能透过电话联络接触他,并不像现在这样直观地面对爱人的另一面。
他的灵动、亢奋、充满魅力的言语和思考都在一瞬间泯灭了,除了一副不会回应他的空壳,什么都没有。
在苏洄抑郁发作之后,宁一宵请了好几天的假,留在家里照顾他,但苏洄的冷漠完全超出他的想象,无论他说什么,苏洄都不会回答,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就算亲吻,也不会有反应,甚至会惹他流泪。
反差太大,宁一宵花了很长的时间消化,也早已习惯不倾诉自己的疲倦和负面情绪。
只是公司要求他回去实习,请假太多会对他之后开具实习证明造成影响,而苏洄也比刚开始进入郁期状态好了一些,宁一宵不得不回去。
可他没想到,就在自己返回公司实习的第一天,室友王聪就给他打了紧急电话。
“你快回来!苏洄在厨房拿着水果刀要割手腕!”
宁一宵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赶回去亲眼看到苏洄瘫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手腕的表皮留有一道浅的血痕,都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
“还好我发现得及时,好像就是皮外伤,快带他去医院吧!”
如果王聪再晚一步,会发生什么?宁一宵不敢想。
他带苏洄去了医院,陪他住院治疗,期间苏洄一言不发,好像并不认识自己。
医生叫他出去,告知他苏洄目前的情况,“病人的病史很久了,双相对他情绪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郁期的自残倾向很严重。你是他朋友?”
宁一宵并不想承认这个头衔,但这并不重要,所以他点了头。
“他躁期的状态如何?”
“每天都很开心。”宁一宵如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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