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花辞树
国相望向君瑶,君瑶冲他微微点头。国相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汉王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君瑶走到她身旁,默了默,柔声劝慰:“讣告传到汉地,需一月,大长公主殿下薨逝,已有一月,丧仪当已毕了,殿下哀荣,唯有将来追赠。殿下纵然回京,也已于事无补。”
这一句于事无补,使得汉王悲从中来。她眼泪不住地落下,抬眼望着君瑶,哽咽道:“我离京前,阿姐特来送别,我说了要助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倘若她不那么没用,能与阿姐内外相应,德文也不敢下手。汉王这一想,从哀痛到自责,眼泪越发落得厉害。
君瑶叹息,哪有这么多倘若。大长公主威重,有影响局势之能,诸王觉得她碍事,急于独立的皇帝更觉她碍眼,偏生她又忠贞,无自立之心,这下场,或早或迟罢了。
汉王越想越自责。君瑶劝不好她。
于凡人而言,这世上什么过错皆可弥补,唯生死之别,无可补过。人去了便去了,再是追悔,也莫可奈何。
汉王也非什么都不懂,她知若是执意入京,必是出不来了,皇帝连大长公主都敢杀,何况是她。
正因如此,汉王深觉自己无能,大长公主生前,她不能助她,她去后,她也不敢入京,在她灵前敬一杯薄酒。
这一悲伤自责,兼之受寒,汉王当夜便发起烧来。
国相急得团团转,小殿下一贯康健,从未染恙,乍一病,竟是来势汹汹,教人担忧。朝中多难,民间又是濒临涝灾,这关口,殿下可病不得。
国相领了大夫匆匆而来,至汉王寝殿前,幸而有君瑶在,将大夫拦在殿外。国相拗不过,又知汉王去岁箭伤,是君瑶医治,只得由了她,领着大夫,候在殿外,以备不时之需。
君瑶应付过国相,重又入殿。
汉王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君瑶在她身旁坐了,自锦被下寻到她的小手,握到手心,灵力自手心渡到汉王体内,替她驱寒,又护住心脉,以免殿下哀思过度。
雨仍在下,汉王宫中,雨水漫道阶前。
雨声阵阵入耳,扰得人心烦意乱。汉王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阿瑶握住她的手,很舒服。她努力睁眼,想要唤君瑶,还未张口,便想起大长公主薨逝之事,心中哀痛彻骨。
“阿瑶。”她唤道。
君瑶答应,没再说旁的,只望着汉王。
汉王泪水落下,也没有说话,心中却想,阿姐没了,她只有阿瑶了。
第八十二章
咸安元年, 注定是一多事之秋。
讣告传到汉王府第三日, 赵地又有消息传来。濮阳大长公主府长史, 手持大长公主手书入赵, 手书称,天子不肖, 无亲伦无厚德,施政惫懒, 刻薄寡恩, 上不能承先帝遗志, 下不能安天下万民,令诸王共讨之。
若只如此, 倒也无妨, 大长公主虽为顾命之臣,到底仍是臣,臣岂能论君?皇帝大可下诏斥责。
然而随大长公主手书同至赵地的, 还有一份先帝密诏,诏令大长公主“事有不便, 以便宜论上”。
如此大长公主便有“废君”之权, 手书也随之合乎礼法。
国相将此事禀与汉王之时, 汉王正坐在檐下。
雨还在下,时密时疏,却未停过。汉王静静地看,听国相言道:“大长公主去后,朝中本就惶惶不安, 有此密诏,人心怕是愈加溃散了。”
汉王点了一下头,只三日,她瘦了一圈,王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愈发显得清瘦。
国相一时无话,默了默,还是说起汉国之事:“雨一直不停,听闻代河已多处决堤,代王再无举措,臣恐殃及我汉地。”
“修书代王。”汉王道。只她心中也明白,纵使修书代王,代王怕是也无心思关心民生。此时诸王怕是皆在密谋如何将皇帝从皇位上扯下来,又如何使自己压下其余兄弟,坐拥天下。
“罢了,看看能否引流。”汉王又道,她于水利也是一窍不通,说看看能否引流,实则究竟如何引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汉王心中乱做一团。
她很伤心大长公主故去,但彻夜痛哭之后,汉王又发现,没有多少时间能与她伤心了。朝中的事,国中的事,样样皆需她去决断。
“令内史查看府库,存了多少粮食。”倘若当真涝灾,百姓颗粒无收,也不能让他们无粮度日。
国相领命而去。
庭前都积了水,庭中草木在水中,颇有汪洋凄凉之感。
国相走后,君瑶自殿中出来。汉王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到她,冲她笑了笑。君瑶看着担忧,与她道:“外头寒气重,殿下休在檐下坐了。”
汉王闻言,乖乖起身,随君瑶入殿。
君瑶发觉,自听闻大长公主故去,殿下虽不大说话,对她却又更亲近,也更依赖了。君瑶明白,小殿下亲缘薄,又无好友,与她亲近的人少之又少。国相等臣属固然忠诚,到底是臣属,许多话说不得。
殿下自小孤独,只亲近她与大长公主,而今大长公主去了,她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便如稚子,总会紧紧看好在意的人。汉王也牢牢看着她。
连日雨水,殿中沉闷,地板都生了潮,湿哒哒的。汉王环顾四周,觉殿中阴暗,令侍婢点了灯来。点了灯,殿中亮堂些了,汉王微微松了口气,与君瑶道:“你在宫中闷不闷?”说罢,似是担忧君瑶会说闷,要回西山,她又忙道:“待雨停了,我们便去玩,不会一直在殿中的。”
君瑶心下酸楚,柔声道:“我不闷,只是殿下一日未进食,使我忧心。”
汉王急:“我会好好用膳的。”她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是不饿。”
她没有胃口,食不下咽,并非有意饿着自己。君瑶岂能不知,摸了摸汉王的后颈,温柔道:“那殿下尽量多用一些。”
汉王乖乖答应。
到了晚膳时,她果然努力多咽了几口米饭。只是不知是悲痛犹在,还是接连数日,将胃口饿小了,一只小小的玉碗,她只能吃下半碗。
君瑶不好再勉强她,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眼下虽难,却还只是开端。内乱与天灾并行,大魏气数已尽。往后怕是再无喘息之时,殿下该如何挺过去。
君瑶再三思虑,却寻不出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