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花辞树
君瑶莞尔,摸了摸她的大脑袋,皮毛果然仍是柔软,只是比小老虎长了一些。大老虎抖了抖耳朵,望着君瑶,看上去呆里呆气的,又抖抖毛,认真道:“可暖了,不冷的。”
君瑶昏迷的头几年,萧缘恐夜里寒气重,把她冻坏了,就会变成大老虎,紧紧挨着君瑶,给她取暖,果然没有出事。她对自己的这身皮毛很有信心。
君瑶没有说她已不惧严寒,先夸了小老虎,而后再道:“木屋坏了,可再造一座。”
小老虎呆了一呆,才想起君瑶很厉害,这木屋当初就是她在瞬息间变出来的。她们在谷中过了那么多年,君瑶先是昏迷,醒来后,也只为她释难,捉鱼,烹煮,少有用到法术的时候,她竟一时忘了阿瑶很厉害。
小老虎点点头,退开一些,好让君瑶施法。
君瑶对着木屋,拈了个诀,默念一句,冲木屋一弹指。不过瞬息,那木屋便焕然一新,不再见方才的破败萧瑟。
小老虎开心,跑了过去,直接推门而入。
室内纤尘不染,地板干净,几案整洁,榻前的小窝中还有一只小藤球,那是小老虎幼时玩的。她过去将藤球叼起来,欲躺到窝里,才发觉她太大了,连忙变回原身,重新成了一只小老虎,恰好躺入窝中,而后将口中的藤球放在两只爪子间,将下巴枕在上头,晃一下尾巴,眉眼间俱是笑意。
君瑶见此,以为她很喜欢久别重逢的小窝,今夜必是独自睡在小窝中了。不想天一暗下来,她就自觉地跳上了床榻,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她睡前的亲亲。
亲亲过了,她又熟稔地躺下,将小毯叼到自己身上盖好,而后望着君瑶,要一起睡。
小窝不再是她幼时睡觉的地方,变成了她心爱的玩器。她现在,要阿瑶抱着,才能睡着。
君瑶宠她,自是她要如何,便由她如何。小老虎就这般定下来,每日与君瑶同寝。
她们自灵山归来,也未大肆声张,君瑶素来低调,厌烦妖间血光剑影、勾心斗角,不怎么与外人往来。故而她们归来之事,竟无一妖知晓。
小老虎在昙光道人的洞府中待了九十年,自破了禁制,时常往洞内去,可以说角角落落都走遍了,然而,却全然不知那洞府中有多少宝物,这些宝物,随意丢一件到世间,都足以在妖界掀起腥风血雨。
君瑶知晓,但她一件未取。
昙光道人修为高深,非她可敌,她们在山谷中逗留一百多年,他不致一无所觉。君瑶虽为他所伤,至今还未痊愈,仍是感激他不追究,故而洞府中的物件,全部回归原样,并未带出一件。
原本她们去,就是寻灵兽修炼的功法,功法已被萧缘全部背下来了,这已是最大的好处,至于其他宝物,她们自然不取。
小老虎在灵山时,修炼刻苦,迫不及待地要长大。但她到底是孩子心性,危难过去,回到家中,又偷起懒来,不怎么勤勉了。
君瑶也不催促她,由得她漫山遍野地玩耍。
但玩过几日,小老虎就不高兴起来。当年与她一起玩耍的小鹿、小猫、小狐狸全部都不见了,山中的小兽都换了一拨,她一个也不认识。
野兽寿数有限,百余年过去,自是早已作古,哪里等得到今日。君瑶心中叹了口气,安慰道:“阿缘可以交新朋友啊。”
小老虎沮丧地摇了摇头:“他们都不与我玩,见了我就跑了。”
没有别的小动物与她一起玩耍,小老虎觉得很孤单,像是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灵山中。
她少经人事,不知缘由,君瑶却是知晓。兽类直觉敏锐,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阿缘已是只厉害的小妖怪,身上形成了一股气势威压。她高高兴兴地凑到别的小朋友面前,要与他们玩耍,那些小朋友直觉有一只妖怪要来吃他们,自是要逃跑。
她是一只没有小伙伴的虎。小老虎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硬忍着没有掉下来。
君瑶赞成她出门去玩耍,然而见她这般难过,却不由默了默,道:“阿缘很想与他们玩?”
小老虎泪眼汪汪地点点头:“想。”
君瑶暗自蹙眉,面上却是笑了笑,又问:“阿缘最喜欢小山羊,还是那只猫?”
百余年前,萧缘与一只刚长出角的小山羊,还有一只小猫玩得最好,因此那一阵子还不吃山羊肉了。
小老虎不知她为何有此问,还是答道:“猫,他会爬树。”
她有一回去河边,遇上一只被老虎追的猫,那只猫会爬树,老虎奈何不得他,后来她就常去河边,想跟猫学爬树,去了好几回,终于让她遇上了。猫的爬树技能对白虎并不适用,但他们玩得多了,就熟了。
君瑶记得,小老虎年幼时,还曾以为自己是只猫,她又是食猫乳长大的,对猫确实多有亲近。
君瑶看了看她,站起身来,入内室,调息养伤。
萧缘还未发觉君瑶不理她了,她想了想,小兽们不与她玩耍,就不与她玩耍吧,这又强迫不来的,她一抬头,发觉君瑶不见了,也跟入内室去。
君瑶听见她进来,睁开眼眸。小老虎挨着她坐下,仍是恹恹的。君瑶捏了捏她的爪子,小老虎就将爪子放在她的手心,又将自己的爪尖小心地收起来,以免伤到她。君瑶不由心软,目光也柔和下来:“阿缘还能与院中那棵树玩。”
那棵树,小老虎也很喜欢,幼时一直用它来练习爬树,只是后来她真的会爬树了,就没有再与那棵树玩过了。
萧缘闻言,眼睛一亮,但是片刻过后,她就摇摇头:“不玩,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与他们玩。”她说着,语气中还有些伤心。
君瑶失笑。她其实也有私心,在小老虎还是汉王时,就不愿她多看一眼别的花。这一世亲自将她养大,私心就越变越大,只盼阿缘心中只有她一个,旁的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那才好。
只是私心归私心,君瑶并非那般自私之人,为萧缘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她当年甚至想过给她寻一只小老虎来当玩伴。
她正要为小老虎想个法子,总不能让她整日都困在木屋中,便听萧缘又道:“还好,我有阿瑶,我最喜欢阿瑶,他们不理我也不打紧,我有阿瑶就好了。”
她说得真心实意,眼中满满的都是“我有阿瑶就好了”的赤诚。
君瑶感动,又释然,这样的阿缘,她为何要在意她与谁玩呢?就是她平白无故消失数百年,小老虎仍旧会是她的小老虎,她必然会到处寻她,藏起一路艰辛与思念,只要能寻见她,就觉得什么都值得。
君瑶这样一想,忽然就怔住了。
这岂不是与她生生世世地找寻那缕心爱之人的魂魄一模一样?
君瑶找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世,见过那么多回汉王的转世忘了她,用陌生的眼神看她,而她只能将她们曾有过的过往,深埋心底,她有很多话要说,可都只能咽下,将自己当做一个陌生人,重新与她相识。一世一世地与她重识,一世一世地为她料理后事。
君瑶也曾觉得委屈,觉得无助。她再包容,再强大,也是女子,但凡女子,心肠总是软的,也总有脆弱的时候。但她全部都忍耐下来了,她放不下。汉王轮回转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其实早就不需要那个在某一世与她相爱的桃花妖了。但她却离不开那个毫无保留待她好的小殿下。
君瑶忽然落泪,小老虎吓了一跳,连忙用爪子为她拭泪,担忧道:“不哭不哭。”
君瑶点点头,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小老虎发现爪子不好用,着急道:“不哭,有阿缘在,不难过。”
君瑶弯了弯唇,笑中带泪:“对,有阿缘在,我不难过。”
小老虎将君瑶安慰好了,松了口气,又一连数日,仔细留意,不让君瑶难过。她总觉得阿瑶伤心必是因为她,虽然阿瑶说,阿缘很乖。萧缘还是觉得一定是她惹阿瑶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