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洄
他有些恍惚,不自觉想到自己曾经因为身高冒出的某种念头。
他靠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后倾,仰着头,情不自禁地看住了路桥的嘴唇。
曾经他想过,是不是长了三公分,与路桥接吻的时候,就不用再踮起脚尖。
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不仅仅是不用踮起脚尖是痴心妄想,就连接吻现在也是了。
他轻轻地偏开眼去,刚要说话,阳台的门忽然再次被推开了。
“SANG,”科研组最年轻的ALLEN冲了进来,看到路桥他不觉一愣,又叫了一句“SANG。”
“SANG”这个称呼一出来,苏釉不觉就慌了起来,他推开路桥想走,可路桥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SANG”他问,有些疑惑,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看他们之间的氛围不太对,ALLEN生出了误解。
他和路桥差不多高,却比路桥壮实不少,见路桥握住了苏釉的手腕不放,二话不说就要上手。
苏釉一惊,忙拦在ALLEN面前,低声向他解释,随后抓住了他的手往外带。
“我……”出去前,他不觉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住路桥。
路桥站在栏杆处看着他,眼里的情绪意味难明,在他背后,是无尽的黑夜和漫天的灯火,将他衬得像是暗夜中的神祈。
他的眼神那么深,深得让苏釉忍不住心慌,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以后我再和你解释。”
因为不确定该怎么称呼路桥,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能叫出来。
第51章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飞蛾扑向火光时的心情。
门开了又关, 空气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路桥靠在苏釉刚刚靠过的栏杆上,将他剩下的半杯酒捏在了手里。
高脚玻璃杯的杯沿处还留着浅淡的潮湿痕迹,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小片湿痕, 心头慢慢滚起一种隐秘而又难以言说的烫意来。
路桥的唇角不自觉抿紧,片刻后, 伴着失衡的心跳, 他削薄红润的唇瓣贴在那片几乎已经微不可察的湿痕上,仰头将那半杯残酒喝尽了。
酒不算好,口感偏甜, 冰冰凉凉地从口腔滑入咽喉,又泛出微微的苦涩来,那苦涩之意直达心头,经久不散。
这家商务酒店的定位一般, 路桥以前没有来过, 此刻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个位置竟然可以看到自己公司的楼标。
即便离得不算近,但”商泰“两个字在暗夜里却依然亮得打眼。 他蓦地转过头去, 心底一片滚烫。
苏釉能感觉到那道紧紧追随着自己的目光。
他被ALLEN揽着肩膀以半保护的姿势往外带,强忍住没有回头去看。
Mike与一位搞基础生命科学研究的老教授正相谈甚欢。
老教授口语不够标准, 两人不得不连比带划, 各自都急出了一身汗来。
看到苏釉过来,Mike如见救星般, 一把将他拉住摁在了自己身侧的座位上。
苏釉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收回来, 努力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平台那边看。
刚开始他还有点心不在焉, 但慢慢地, 随着双方问题探讨的越来越深, 涉及到他自己也深感兴趣的领域时, 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集中了起来。
就连谭淞是什么时候来的,以及路桥究竟是什么时候回的宴会厅都没有注意到。
这种小型的接风宴,路桥和谭淞这种地位的人,正常是不用出席的。
可今天不仅来了,还一来来俩,所以,即便两人极低调地坐在了角落里,还是将大部分人都吸引了过去。
好不容易寒暄完,谭淞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往苏釉他们那桌瞄了一眼。
搞科研的就是搞科研的,他们大都勤奋好学,对学问与真理孜孜不倦。
不一会儿,那群人就已经就学术问题讨论的热火朝天,有附和也有争论,而苏釉则被他们围在了正中间。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外面是件麻灰色的条纹马甲。
颈间和马甲同色的领带松松垮垮,带着漫不经心,而乌黑柔软的发则被绑在了头顶,将一张精致的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这样的装扮以及那张过于好看的脸,让他看起来很不容易接近,也和身边的人有种格格不入的味道。
可偏偏他的眼神却十分温润柔和,思考以及听别人说话时神情也极度专注,冲淡了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疏离与违和感。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身侧的ALLEN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周边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好像变了很多。”谭松若有所思地说。
以前的苏釉看起来是乖巧的,笑起来很甜,即便让人知道他是洛颀的儿子也不会过于反感。
那些乖巧与善解人意的笑意,如果认真揣摩的话,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刻意,其实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可现在,他眼睛里温润的笑意,却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像是那种欲望特别少的人,很容易就满足,不自觉就爱笑。
“你有没有问问他现在是不是单身,”谭淞问,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你看他身边那人……”
路桥下意识晃着酒杯中猩红色的液体,削薄的唇角紧抿,一言未发。
“你不会什么都没说吧?”谭淞不可思议地问,“你看看哥哥们这些年为你操碎的那些心。”
“他刚回来。”路桥说,声音很低,抬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
谭淞想想也是,两人毕竟分别了九年,不是九天。
不说就别重逢,只说当年,两人大约也不能算是两情相悦。
苏釉和路桥在一起,从开始就带着十分强烈的目的性。
但实际上,他对他是否能有一两分与爱情有关的感觉,谁都不知道,莽莽撞撞地去问,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果不是他去研究所调了资料,知道苏釉未婚,如果别人说苏釉在国外结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
毕竟,一个人生命全部算起来,又能有几个九年呢?
他悄悄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偷眼去看苏釉,恰逢苏釉的目光扫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了个正着。
苏釉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便微微弯了起来,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谭淞自问也是阅人无数的,他是医生,还不是苏釉这样的妇产科医生。
他经手的病人病情有轻有重,曾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也见过数不尽的世态炎凉。
可是苏釉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
怎么就舍得下这边的一切呢?怎么就那么狠的心,连和他相伴长大的周茉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这种长在健全幸福家庭的孩子,是真的理解不了。
这些其实也就罢了,本来也和他无关。
可是这些年里看着路桥在本该最意气风发的年龄里一点点沉寂下去,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凤眸渐渐变得黑沉冷凝,几乎连一点光都透不进去……
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们,谁说不难受都是假的。
就连辛免后来,无论去到哪里,都忍不住为他打探一番。
每个人都想快点找到苏釉,可这人却一无所踪。
就算他是他们几个人间最为成熟冷静的一个,也难免从心里对他升起了些怨怼之情来。
更不要说严鹤炀和郑铭那几个。
只是,这些话谁都没有在路桥面前提过。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他爱惨了那个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为任何人心动。
就连崔如意的小女儿前阵子拉着他衣角说长大要和干爸结婚时,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给塞进了沈涟漪怀里,狠着心再没抱一下。
直到小姑娘抽抽搭搭地道歉,他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没有人能替代苏釉在路桥心里的地位,每个人都知道。
所以即便谭淞对苏釉很是有些意见,也只得对着苏釉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活动结束的时候,有几位辩论得无比热烈的年轻人还意犹未尽,他们彼此加了微信,才握手道别。
苏釉和科研组的同事一起起身,他看了看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离开的路桥和谭淞,偏头和其它同事说了几句,便抬脚走了过来。
“淞哥。”他叫了一声,又含笑看路桥,之前平台上的那点慌张和失措也已经消失无踪,“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一直等着你有空闲的时候能过来叙叙旧呢。”谭淞说,察觉到路桥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自己一脚,不觉笑了笑,“毕竟多年不见了。”
谭淞这样说,苏釉便不好直接就走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也应该和路桥交代一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而且,现在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路桥已经结婚了,即便已经过去九年,但是他和他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也并不是说抹去就能彻底抹去的,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见面的好。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也怕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他点点头,含笑坐了下来:“我先给同事发条信息,让他们先回去。”
他掏出手机来,低头噼里啪啦打字,很快就又将手机放了下去,含笑抬起眼来。
路桥看着他手里的那块手机,眼皮不觉一跳。
手机外面套着简白色的外壳,很干净,但是机型却很老了。
是九年前他送他的那款。
“这部手机……”他喉结滚了滚,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苏釉的动作也足以说明一切。
他迅速抬手将手机盖住,但似乎又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多余,最终慢慢将手移了开去。
这确实是路桥送他的那块手机,即便他一直用的特别爱惜,但毕竟九年了,这手机还是坏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他晚上打完工回学生公寓的路上,那天的天很冷,他在车站等了很久,直到冻到手脚发麻公交车不知为什么都还没来,他不太舍得打车,就步行往回走。
打工的地方离学校和居住地都不是太远,以他的脚程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
可偏偏那天他很倒霉,风很大不说,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小混混。
苏釉是从小打架打大的,虽然欧洲人体格比他高大得多,但他也没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