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列夫零
戚不照换了个姿势站着。
浮尘惊掠睫稍,光下瞳仁像猫科动物缩成黑色一点,他不着痕迹撇开脑袋,把柳絮轻轻吹飞。
“……我不强迫你,愿意参与就周三前把表填了,交到主任信箱。”班主任不再和他打机锋,轰人:“好了,回去自习。”
戚不照从后门回教室,报名表轻飘飘落在桌上。
这节下课就是放学,为了八卦,陈家乐可以牺牲三食堂的年糕排骨。
他一个滑步凑过来问情况。戚不照看了他两秒,和颜悦色地把烫手山芋塞进他手里,劝他好好把握机会。
然后转身就走。
学生代表选定之余,教师代表尚在商榷。
德高望重的没精力出镜,高三组又鲜少有青年教师,选来选去还差一位,责任领导只好把目光转投楼下。
他借巡课游走大半教室,最后一楼窗边停了十多分钟。
找到高一主任,他问四班的英语老师叫什么,主任答,是新老师,姓丛。
次日丛安河被叫到领导办公室。领导见他便满面春风,笑得和善可亲,他捧着茶杯一头雾水。
“……活动呢,校方非常重视,小丛老师意下如何?”
丛安河听明白来由,犹豫道:“我没带过三年级。”
“新教师更能展现我校新风貌。”领导不以为意:“我信任你,要自信!”
一锤定音。
考虑毕业班课业繁忙,彩排时用高一学生做替身。丛安河条件太出色,上场时被安排在舞台中央。
七中校服有两套,学生代表明天统一小西装,由教师代表授礼,男款系领带,女款戴领结。
阵仗太大,丛安河资历不满一年,难免要重视。
他很少穿正装,系领带手法略显生疏。做替身的高一男生也是个beta,被他抓住练习好几次才放过。
第二天下午两节课后学生代表集合,大致熟悉流程。六人站成一排,三男三女,两位alpha两位beta两位omega,相当平均。
丛安河远远扫了眼,一愣。
旁边的女教师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只能看见六人的背影,深蓝色西装熨得平整,显得挺阔。
“确实长大了。”她带了这届学生整三年,不免感慨。
初出茅庐,丛安河没什么发言权,只笑笑。
“说起来,”她道:“小丛去年刚毕业?二十三岁?”
丛安河答:“周岁二十二。”
“年轻好啊。”长期伏案,颈纹深刻明显,她指腹摩挲,说:“营养足,个子高。”
六人里有一位高得尤其扎眼,左数第三个,懒懒坐在桌边,肩背却挺拔,两条腿长得无处安放。
离得远,看不清脸,丛安河问那是谁,女老师有些诧异,告诉他那是他今天的一对一对象。
昨天代替彩排的学生只有一米七,眼下直窜上去二十公分。丛安河眉头一跳,默默把手臂高度往上提了提。
女老师问:“你不认识他吗?”
丛安河卷起衬衫袖口:“我吗?不认识。”
她想到那张享誉年级的通报批评单,脸色微妙:“不应该吧,他不是……”
话没说完,主任匆匆钻进后台发号施令,学生和家长基本到齐,典礼还有五分钟开始,注意仪容,不容差池。
主任腰间别着扩音器,丛安河站得最近,撤开两步半,差点没把耳朵震聋。
教师代表在典礼前段坐场下第一排。
主持人领看完家长出镜的VCR,校长登台发言,校长之后是年级主任,年级主任之后是年级第一,内容千篇一律,冗杂又无聊。
礼堂崭新,设备精良,漆皮地面被灯照得发亮。
天气回暖,空调冷风猛烈,二十分钟过去,丛安河已经听见附近两位中年教师打起喷嚏。
工作人员从后台蹿下来提醒他们三分钟上台。
离场前,丛安河脚步微顿,还是转向负责老师,借来自己一对一的学生名单。
但场面太混乱,流程表不知道被谁拿去,丛安河只拿到一张胡乱塞过来的报名表。
垂眼一扫,丛安河眼皮一跳。
……性别男,括号beta,血型A型,高三二十六班,职务物理课代表。
特长是长得特好。
字丑得像狗爬,纸质粗糙,用的又是直液笔,满页全是大疙瘩。恶作剧一样。
丛安河表情十分微妙,找负责老师确认信息是否无误,负责老师忙得一头汗:“都是学生自己填的能有什么问题,来,小丛老师,你把这个给我,该上台了。”
报名表被抢过去,压在杂物底下。
时间紧,场面又乱。没继续追问,丛安河最后看去一眼,站进队里。
观众席人山人海,学生和家长,两代人坐在一处,或亲密或疏。
远台上深蓝色西装站成一排,曝光过度看不清脸。丛安河踩着鼓点,走进烧烫的顶灯底下。
光好刺眼。
左三。他数着数字,然后停在他面前。
礼仪队的姑娘端红缎木盘,丛安河拎起浅蓝色领带。
他把领带熨平,抬手:“同学,头低一点。”
左三乖顺垂头。
衬衫领子要立起来,两手各执一端环过颈间。
丛安河视线上移,从贝母做的的纽扣到凸起的喉结。领带打上结,左三站直,灯光师恰巧此刻将顶灯调转方向,再抬眼时便只能看清刺眼的白光。
他被晃得眼睛痛,合上眼睑,隐约只能记得小半张失真的脸。
成人礼一辈子一次。丛安河意图单纯,想在这天留下点什么。
身旁的老师动作比他慢一步,还有说话的时间。前程似锦,一切顺利……诸如此类祝愿老套到不甚用心。
于是他叫他的名字。
“成年人世界可能不太快乐,但还是祝你成人快乐。”
“……老师,”左三却不敢置信:“你叫我什么?”
音乐震耳。
丛安河仔细回忆报名表上姓名一栏。音响里鼓点敲到最后,他将领带的结勒紧,手上陡然失了准头。
左三没站稳,被扯得一个踉跄,回神时耳廓拂过温热吐息
秉着不歧视原则,丛安河埋首认真整理领结,确认道。
“高三二十六班的物理课代表,A型血,”
“戚不/举,”
“是你本人没错吧。”
左三喉结微动。
丛安河把领带塞进他西装,为了避光,他笑时垂下眼睛,重复一遍:“成人快乐。”
……
戚不照不会忘记那个下午。
被领带扼紧命门的一瞬,他惯性向前倾去,后颈莫名胀痛。姓丛的老师近在咫尺,他本能耸动鼻翼,把空气揽进肺里。
油漆,木屑,鲜花和涤纶。气味繁复,转瞬却淡去。
新的东西出现了……毫无预兆,他闻到柑橘与海。
人用接触的一切构筑世界,他像活在Seahaven的保险推销员,安睡在箱子里的第十八年,丛安河掀开他的穹顶,于是嗅觉有了形状。
世界翻覆畸变。
他纵身一跃,死地处新生。
作者有话说:
*Seahaven:桃源岛,电影中楚门生活的巨型摄影棚
说人话就是,戚不照分化了。竞赛制度架空,设定为剧情服务,请勿考究。
第1章 矫情怪和野心家
……
毛巾是薄荷绿,布料柔软,洗涤液香气淡淡。戚不照食指并中指扒开,问他怎么想起来的。
丛安河说不出具体时间,往前想,似乎雨夜门口的第一眼便觉熟悉。他没蠢到以为在演红楼梦,随便抓个漂亮男人都是上辈子姻缘。
如果一定要找出锚点,丛安河答,野餐那晚。
从粤菜餐馆转战度假村河边,支起摊子玩儿完真心话大冒险,众人散席后,他推戚不照上那座木桥,碰巧在手机上刷到高中办成人礼的热搜。
像突然被撞碎蛋壳,内容物冲破卵壳膜流出来。
他从教时间不满一周年,为数不多关于成人礼的记忆除了自己毕业就是那天。
晃瞎眼的灯,不熟练的温莎结,他走到谁面前需要仰视,闭上眼只记得半张过曝的脸。
礼堂的冷气从下往上涌,他在鼓点末尾祝那个叫戚不/举的学生成人快乐。
“我提醒过你。”
戚不照把毛巾叠成只兔子,尽管看起来不太像。
丛安河狐疑:“什么时候?”
戚不照把毛巾兔子塞进他手里,让他拎着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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