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喜汤圆
“馒头好吃吗?”裴澜之盛了粥,不过还有些烫,他低着头,把青瓷碗里的粥吹凉,尝一口,味道淡,荆雨喜欢吃甜的,他转身进厨房加了一勺糖,结果等他回来,却发现桌上的汤包都不见了。
整整一大盘汤包!
他顿时一愣,弯身看了看桌下,也没见汤包掉到地上,他盯着正在慢慢啃馒头的荆雨。
荆雨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被吓一跳,赶忙狼吞虎咽把馒头塞进嘴里,裴澜之立马发现情况反常,但他没有吭声,只是作势重新转进厨房。
等他身影完全看不见,荆雨这会儿便慢吞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肚子,一摇一晃地向萨拉杰小跑过去。
萨拉杰坐在地上摇晃尾巴,荆雨把藏在衬衫里的包子献宝似的掏出来,送到它嘴边,“吃。”
萨拉杰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狗狗,主人让吃它就吃,只是汤包很烫,它试着咬了咬,然后吐到了地上,等到汤汁变凉,小心啃食起来。
“还……还……多!”荆雨掀开衣摆,咕噜咕噜滚出七八个包子。
裴澜之:“……”
这会儿裴澜之看萨拉杰的眼神就仿佛带了刀,不过,就在这时,他出乎意料地在荆雨脸上发现了一点笑容。
萨拉杰吃得喷香,荆雨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它,这样的眼神让裴澜之心底一痛,就只听见荆雨小声道:“阿之……吃……多吃一点儿……”
荆雨把那只蠢狗叫做什么?这一刻,他简直如遭雷击!
阿之可是他的名字!
但这不是重点,阿之这个名字,只存在于他幼年时的记忆中,等他长成了少年,他就再未从荆雨口中听过。
荆雨是不是想起来了?——上一世他们的全部过往。
他又惊又惧,却又有一丝丝心存侥幸,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是否会让荆雨对他心软一些?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荆雨带着他离开饱受苦难的家乡,他便唤他“阿之”,是因为觉得他叫这个名字非常可爱。不过少年人模样的荆雨,每天都在为生计发愁,他则像乞丐一般躲在废弃的破庙,每天饿得头晕目眩,但夜里只要荆雨从镇上回来,他们就能有包子吃。
包子……
那时候的荆雨身为剑灵,却武力低微,每天给人卖杂货,挣的钱也不多,就够买两个包子,因为还需要攒一些钱,为生病的他买药。
那一次,他病得狠了,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只够买便宜的一副草药,可是荆雨却同时拿着草药和肉包回来了,肉包和草药被完好无损地护在怀里,而荆雨的脸上是被人拳脚相加的伤痕。
荆雨眼睛肿得睁不开,还笑着对他说,“阿之,多吃一点……吃饱就不生病了。”
而此刻,荆雨也在磕磕绊绊道:“吃饱……就……不生病了……”
他……还一直记着……
躲在角落里的裴澜之抱住头,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扇得口罩也滑落下来。
这是荆雨的灵体在受到冲击后出现的短期后遗症,被与前世的记忆所惑,裴澜之毫无办法。当他以本来面目出现在荆雨面前时,荆雨会撕心裂肺地拒绝,可是荆雨却并不抗拒他的幼年时期,也许对于荆雨来说,那一段日子哪怕他们穷困潦倒,也是幸福的。
裴澜之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异常厌恶自己卑微的童年,他们受尽了人情凉薄和路人的白眼,荆雨还不止一次为他挨过打,可是年少的他不敢正视过去,所以把荆雨也憎恨上了。
如果不是荆雨杀不了人,那些欺辱他们的人早该死了!如果不是荆雨无能,他不会直到收藏了第二把名剑才过上衣足饭饱的日子!那把名剑非常厉害,再没有人敢招惹他,所以他觉得一切都是荆雨的错!
都怪荆雨,如果当初他的母亲临终前传给他的不是梧吹剑,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破铜烂铁,那就好了!
所以他冷落他,厌弃他,欺负他……
荆雨一直默默承受着。
可是他怎么不想一想,如果不是荆雨一直在拼了命地守护他,他可能早就死在荒郊野岭,早就被野狗啃得尸骨无存,怎么还能有命活下来!坐上人皇的位置!
他和荆雨,就是在那时,渐行渐远。
荆雨抱着腿看萨拉杰吃包子,看得高兴了,眸光也明亮许多。
而且萨拉杰明显比裴澜之小时候更有良心,幼年时的裴澜之已经懂得高低贵贱之分,吃了荆雨的包子,只觉得荆雨是他的剑灵,是他的仆人,所以理所当然。
“嗷!”萨拉杰则感恩地把头塞到荆雨腿上蹭了好几下,暖烘烘的,把荆雨高兴得话都说不清,只把下巴也搭在萨拉杰的脑门上,幸福道:“阿之……好乖。”
这会儿裴澜之也没脸再去计较荆雨把狗认作他的笑话了,他蹲在厨房发了会儿呆,然后重新戴上口罩。
那时的荆雨,为了他能够饱腹,非常节省,从未吃过一口带肉馅的包子,虽然剑灵可以辟谷,但对于喜欢人间界食物的荆雨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现在,他得去摸摸荆雨的肚子,看他有没有吃饱。
荆雨投喂完萨拉杰后,动作又重新变得迟缓起来,他乖乖任由裴澜之摸了肚子。
裴澜之皱着眉,把他抱上沙发,端来一碗稀饭,一口一口吹凉了喂他,直到听见荆雨小声地打了个饱嗝,他弯起嘴角,“好吃吗?”
荆雨不答话,然而等他把碗放入厨房,再走出来,却没能在原地找到荆雨的身影,他心头一跳,哪怕能够感觉到荆雨的气息,但是曾经荆雨的失踪依然带给了他莫大的心里阴影。
他在玄关找到了荆雨。
荆雨靠在鞋柜旁边,裴澜之温柔地去握他的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荆雨伸出手,让他小声一点,“不……不吵……”
裴澜之赶忙也找了荆雨身边的空隙蹲下,“好。”
荆雨一动不动,就像一颗蘑菇,裴澜之问道:“为什么不能说话。”
“会……会……”荆雨眉毛打结,“吵到……澜之……”
荆雨没有唤他“阿之”,而是“澜之”,裴澜之一顿,苦涩道:“我陪你。”
他们贫苦却充满温情的童年很快过去,迎来了少年时代的疼痛。
或许荆雨的记忆太过凌乱,那时候被喊“澜之”的少年,正好十三岁,荆雨像是跳跃着掉入另一个旋转的漩涡,裴澜之甚至不敢再去回忆他的少年时期让荆雨受了多少委屈。
他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一把将荆雨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