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喜汤圆
而想要复活荆雨的裴澜之也被猫妖族老族长告知,他必须斩断一切牵挂才可入泉,否则泉水湍急,泉中千万死魂的乱象会使他迷失自我,无法抵达真正的彼方。
老族长颤巍巍道:“我族世代守护此泉,可是却少有人能将爱人的亡魂带回人世,先王无法做到,原因也在于此……如果随意动一动手指就能令亡魂转世,岂不天下大乱?我族也不可能稳坐此山守护泉水多年,人皇陛下,听我这老不死的一句劝,生死有命,不比眼前富贵荣华,不值当。”
裴澜之沉默着离开了猫妖族的领地。
老族长以为他被劝服,却没有想到,裴澜之回去人皇宫后放了一把大火,将他生命中曾经认为最宝贵的权势地位付之一炬。
裴澜之疯了,在剑谷外的树林里做了一场梦以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理智,权势地位,曾是他角逐的目标,可没有荆雨的这十年间,他体会到了什么是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他每一个黑夜都会回到荆雨和十花一字交换的那一天,面前出现荆雨伤心不舍的脸,因为他的自负狂妄,将荆雨逼上死路,他是真的放不下……
他站在生死泉的入口,老族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族人手中接过一盏八棱灯笼,递到裴澜之的手中,“先皇临走前交代,如果你执意要去,就让我把他的烛芯交给你,泉下深寒,他能为你引一段路。”
裴澜之内心十分感激,向着老族长拜谢,老族长连连退让。
而前来为父亲送行的少年猫皇则道:“不要半途而废,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我会带着他回来。”裴澜之承了先代猫皇的情,并不与少年猫皇计较些什么,他拱了拱手,一身黑衣玄服,手持点亮的八棱灯,跃入泉水漩涡。
这是一眼开在猫妖族后山的泉水,周边围着一圈圆滑的乱石,然而泉水极深,是深黑的颜色。
裴澜之进去之后连水花都没能溅出一星半点。
黑暗像是深渊,幽长得就要蔓延进人的心底,此刻,只有他手中的八棱灯散发出微弱的亮光,他可以在流水质感的泉底呼吸,刚开始,他并不觉得不适,直到双脚落到实处,他像是站立在没有尽头的石板路上。
微光点亮的方向游来一尾银白色的鱼,鱼没有眼睛,单凭着气息在他的身边缠绕,久久不愿离去。
也就在这时,微光化作一缕幽魂,勉强能够看出一个俊秀男人的背影,背影往某个方向踏出一步,然后顿住。
裴澜之立即会意,跟着那抹清亮的幽魂向前疾走。
无论裴澜之的速度有多快,有多么心急,幽魂总是在他前方不远不近地引着路,直到他们经过一道拱桥,幽魂停了下来。
裴澜之也随之一怔,因为他的眼前如呼开黑雾,出现了人世般的繁盛景象,车水马龙,亭台楼阁,除了在他身边跟随的那条鱼外,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到了邺城。
先代猫皇的魂魄在桥上站了一会儿,一个身着青衣罗裙的女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女子年轻俏丽,甚至脸庞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她望着先代猫皇,忽地眼中滚出了热泪。
先代猫皇温柔地笑了起来,向她张开双臂,青衣女子迫不及待地扑入了他的怀中,粉拳又捶又打,嘴唇张张合合,泼辣地怒斥着什么。
不外乎是身为父亲怎么能抛下猫崽子离开……怎么能够不自量力为她复仇?不是说好了要活到满头白发的么……
先代猫皇也不生气,任她又掐又咬,最后紧紧将她抱住,眼角落下泪来。
两人生前别离,终于在死后相逢。
不管他们是人是妖,在这座城池的倒影中,他们重新合为一体,再也不会分离。
先代猫皇牵着自己小妻子的手,对满是羡慕的裴澜之告别,他指着桥头的位置,微微一笑,两只幽魂皆化作荧光,消散在了这座繁华的城池中,为它的繁华又增添一抹色彩。
裴澜之心头狂跳,他急不可耐地踏上桥头,心想这样做是不是就可以再次见到荆雨了?
第72章 浮屠城
然而, 他在桥头站了一盏茶的时间, 什么都没有, 他抑制不住自己开始变得汹涌的情绪,大声喊道:“荆雨——”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就能令他泪水簌簌滚落。
“荆雨哥哥……”
“荆雨……哥哥……荆雨——!!!”
十年弹指一挥间, 于他是度日如年,熬干心尖的血泪,不知什么时候, 他已经褪去少年人的青涩, 变为成熟男人的模样,偶尔也能在头顶找到几丝银发, 他的肩膀变得宽阔,体型更加精悍, 也有了鼎盛时期的力量,可是……最遗憾的, 莫过于他已经如此强大,却再也不能够等到他的荆雨哥哥回家。
他一度想要崩溃地哭出声来,那条在他周围游动的银鱼见状加快了来回划水的速度。
终于, 一道瘦削的身影, 缓缓在桥头现形。
他先是由绝望变为惊喜,喜得控制不住自己,等到能够彻底看清荆雨的眉目,他上前一把将他的荆雨哥哥拥入怀中,“荆雨哥哥……荆雨哥哥……”
怀中人的身体好凉啊, 他沉浸在他的气味里。
“荆雨哥哥,为什么不回来!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然而荆雨的表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和善,当他满心欢喜地抱住他时,他的荆雨哥哥伸手就给了他狠狠一拳,“裴澜之!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裴澜之先是一愣,又赖皮地圈住了荆雨,并不生气道:“我知道,我想见你,想了那么多年,今天美梦成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荆雨哥哥……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再打我一次!”
哪想到荆雨果真又给了他一拳,荆雨不过是一缕幽魂,那力道轻忽得甚至没能将他的脸打出红痕,他想去握荆雨的手,荆雨却攥着他的衣领,红了眼眶道:“快滚——”
他听见荆雨压在喉咙里的哽咽,满足地笑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才不要走。”
“你必须离开这里。”荆雨偏过头,不让裴澜之看到他眼中的心痛,“你还活着,如果你在这里停留太久,你就会彻底死去。”他指着那条银色的鱼,“它会一口一口生吃了你。”
鱼儿仿佛能够听懂他所言一般,猛地张口,上颚一排排锋利的牙齿甚至能翻卷到头顶。
裴澜之摇了摇头,“我不怕。”
在孤独苟活和被怪鱼生吃之间,他毅然愿意选择后者,“我不怕……有荆雨哥哥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我们曾经不也是这样么……要是哥哥你心疼我,就和我一起回去吧,好吗?”
荆雨推开了他,眼底一片寒凉,“不。”
他转过身前看了裴澜之最后一眼,像是要把男人长大后的模样印在心底,他道:“澜之,别任性,快走吧,生死有命,你改变不了。”
裴澜之见荆雨说完就踏上桥头,身影向着远方飘移,要渐渐淡了,他哪里肯放他就这样离开,立即撒腿追上石桥。
然而,就在他到达石桥彼端,繁华与荆雨皆触手可及的那一刻,怪鱼瞬间被刺激得双目凸出,张口向他撕咬而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荆雨哥哥,哪里知道闻声折头的荆雨为何会如此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