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四野
又或者现在，她一句话都不愿意跟自己多说，却会拿毯子给他盖上。
上大学之前，时初整日生活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心想要外出读书，等真的出去了，他才渐渐意识到，时静对他的感情大概十分复杂，无法单纯用某个词语描述。
没等时静回来，时初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去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隔了七八分钟门才被打开，但还隔着铁栏，邻居探出头来看见时初，愣了一下，问他怎么回来了。
“阿姨早上好，打扰了，我想问下您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来找我妈？”
邻居眼中的犹豫更甚，她往前一小步，左右转头往时初身后看了看，发现没人后才小松一口气，踌躇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您可以放心告诉我。看得出来您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但您也不想因为什么事情打扰自己的生活吧？”
时初说话的时候带着点浅淡笑意，看起来确实容易让人放下戒心，邻居又想了想，终于开口：“最近有个男人来找你妈妈，在门口嚷嚷让她给钱。有一次我看见了就说了那个男人几句，但他反过来威胁我说再多事就让我后悔。你说我也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家里还有孙子孙女，不是阿姨故意不帮，主要是他看起来不像个善茬，阿姨也是怕...”
邻居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难处，时初心里有些着急，但还是表示自己能理解。
到最后，邻居终于回到正题，想起了关键的一句。
“他一共来过七八次，但间隔挺长，第一次好像还是在三年前，有一次他朝里面喊，离婚了也不能不管他。”
时初点点头，果然是向德光。
第52章
时静是在中午回来的，一进屋就闻见饭菜香味。时初听见开门声放下电脑，转头看了他妈一眼，走过来想要帮她提手上的东西。
还差一点碰到，时静将手缩回。时初僵了下，仍然执着伸手把袋子接过来，拿去厨房的时候用日常的语气说：“随便炒了几个菜，先吃点吧。”
饭桌大概是最适合开启话题的地方，时初不太有胃口，恹恹戳着碗里的饭。等余光瞄到对面的时静吃的差不多之后，才放下筷子开口：“我六月毕业，到时候就在那边工作，你过来吧。”
将时静接到自己工作的城市生活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他不准备回老家，然而让时静一个人在这边又实在放不下心。以前只是打算等工作稳定之后再提这件事，可现在向德光找上门，时静又什么都不说，他保不准以后还会不会有类似情况发生，只好将计划提前。
时静的拒绝在他听来毫不意外，以往为数不多的交流到这时候就该告一段落了，但今天时初在时静起身想回房间的同时也站了起来。
“就是向德光来找你，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你有他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干什么？”时静转过头，皱着眉问。
也许是被他小时候对待向德光的态度吓到过，时静终于有了不同以往的反应。
时初看着他妈脸上的表情，语气放软了一些：“不干什么，他以前那样对我们，你又不和我说到底怎么了，我不太放心，只能去找他问问。”
“你不用管。”
“怎么不用管呢，我们是，”时初叹了口气，几乎无奈至极，“家人呀。”
后面三个字说得轻，但时静听见了，她脸上闪过一丝纠结，时初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补充道：“所以我得去找向德光，问他怎么回事，让他别来找你了。”
这招果然有用，时静不想让他和向德光见面，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用最简短的话语说了向德光来找她的目的。
其实与时初想的大差不差，向德光迷上赌博，没钱了就会来找时静。这一年，向德光来找过她两次，再往前，则是去年将要过年时。
时初脑海中某一段记忆被触动，那时候他回家发现门锁坏了，进门后也看见屋内凌乱不堪，而时静一向爱干净。不过那时他没往其他方面想，现在结合时静说的话能猜到向德光应该强行进入过室内。
情况比想象的严重，幸好邻居给他的照片让他发现了这一切，不然他远在一千多公里的另一个城市，对这件事浑然不知，谁知道向德光会做出什么来？
而时静直到现在也没有和他说这些，时初后怕之下语气难免急了些，问她连这些都不告诉自己，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时静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留下一个要午睡的理由回了房间。
在原地快速将事情过一遍，整理出了几种解决方法，时初停下思考，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只觉得累。
他在与母亲长久的对峙中疲惫不堪，然而在不知不觉中，也用这种方式对待秦煜。他厌恶向德光，从小就发誓要与这种人划上一条深而宽的分界线，可随着年龄渐长，他逐渐明白基因和血缘实在是太强大的东西，他只是伪装得完美，实际骨子里的阴暗念头与向德光的暴戾如出一辙。
像是一个无休无止的恶性循环，想要跳脱出去实在太难。
时初在这一瞬间突然很想听听秦煜的声音，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短暂忘却这些东西，真正有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
时初坐回沙发，想等时静睡完午觉再和她说跟自己去A市的事情。他打开电脑文档，看着在文字中间不断闪动的光标却脑袋发空。半分钟后，手机出现在手上，刚拨出去的语音通话恰恰显示着秦煜的名字。
这不是巧合，但他也很少这么冲动行事。时初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懊悔了一秒，可没点击取消，他本来对接通就不抱有希望。
通话果然被挂断，时初盯着自动返回聊天页面的屏幕看了会儿，刚想按下锁屏，手机就震动起来。
秦煜打来了视频通话！
时初猛地在沙发上坐直，轻颤着指尖点下接通。
一阵抖动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超近距离的脸����小孩子的。
两个人在看见对方的同时都愣住了，还是那头的小朋友首先反应过来，奶声奶气地说：“我刚才不小心挂断啦，对不起，哥哥。”
时初：“没，没关系。”
小朋友将手机拿远了些，时初这才看清她的五官，很可爱，应该才五、六岁。
她将手机放在一边，哼着歌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时初有点尴尬，在挂断电话和说点什么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小朋友...”
“你在干什么”还没说出口，那头小朋友就糯糯地“哦”了一声，将手机拿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哥哥，我只顾着画画了，你是不是找舅舅呀？”
没等时初说什么，她就开始东张西望，瞄准一个方向后往那边跑去，还连声喊着“舅舅，有哥哥找你。”
小朋友跑起来拿不稳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晃动厉害，但时初还是看出来这是在谁的家中，有不少人，看起来很热闹。
还没等手机送到她舅舅的手中，时初先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慢点儿，别跑。”
他突然鼻子一酸，泪意不讲道理地汹涌而至。
画面几经转动，最后稳定下来，秦煜的侧脸出现在屏幕那头。他手上还拿着东西，等递给旁边的人，才将视线转过来。
看见屏幕中的人，他张嘴想说什么，可目光突然定在某处，愣了两秒，才轻声问道：“怎么了？”
时初无声说了个“靠”字，他没真的掉眼泪，但刚才一瞬间模糊的视线让他明白自己此时一定泪眼婆娑，还被秦煜看见，太丢人了。
他移开手机，狠狠抹了把眼睛，才又拿回来，尽量用与平常无异的语气说：“小朋友叫你舅舅啊。”
“那是我表姐的女儿。”秦煜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但不是无意义的杂音，不如说是阖家欢乐的伴奏。也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秦煜心情很好，有耐心跟他闲聊，“你忘啦？她出生那年我还给你看过照片，你夸她漂亮来着。”
“哦...想起来了。”时初说，“那个，你已经回家了呀？”
“公司那边有赵易安他们看着，我提前请个年假回来陪陪家人。”秦煜说着，将摄像头转换成后置，左右转了转，“今天在表姐家吃饭。”
秦煜站着的地方是厨房，镜头所及之处，有人在洗碗，有人掌勺在灶台前，他们干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彼此之间说说笑笑，一派祥和。
时初想到什么，问出的话没经大脑：“你怎么也在厨房？”
以秦煜的水平，随便做点饭自己吃还行，实在不太适合出现在以聚餐为主题的厨房。
镜头转回前置，秦煜笑了：“我不能在厨房吗？”
“也不是。”时初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合适，语气讪讪的。
“他们有和你一样的顾虑，所以我只是来打个下手。”
没想到秦煜会跟他解释，时初因为时静和向德光而压抑了好几天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些，他小声说：“你真好。”
“什么？”秦煜真没听清。
时初下定决心再说一遍，但手机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儿子，你爸让你洗两个苹果拿过去。”
秦煜的妈妈蓦然入镜，她偶然一瞥，看见时初，眼中浮现出一丝惊讶，但很快被掩盖下去，朝他打招呼：“小时，吃饺子了没？”
秦煜将手机角度调整了一下，时初更清楚地看到秦母，他喊了声阿姨好，又说：“没吃。”
秦母将手机接过来，示意秦煜去洗苹果，笑着对时初说：“你们那边小年不吃饺子呀？”
时初拉下手机状态栏，看见日期才恍然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小年了。
和秦母聊了几句，秦煜回来了。他拿过手机，兴许是觉得闲聊时间已经足够，于是问那头的人：“所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了。”
这句话在时初听来就像是从短暂的美好梦境中醒来的预告，他的语气不自觉低了一些：“没什么事，就是，我有些想听你的声音。”
他尽量恢复轻松的语气：“没想到小朋友打了视频过来，赚到了。”
这个玩笑可能水平不高，秦煜原本的笑意都淡了一些，“你...”
时初也将摄像头转成后置，他知道自己家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还是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着手机原地转了一圈：“我也在家里，刚才和我妈因为一些事情有了分歧，她就回房间了。”
时初的声音有些晦涩，他说：“以前和你有矛盾我也这样，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刚才我就在想那时候你肯定很难受，我觉得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就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秦煜一时没说话，这是这么多年来，时初第一次向他主动提起家里。
“愿望达成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时初笑了笑，“再见。”
第53章
这通电话让时初的情绪好了不少，放下手机，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听到时静房间里传出动静，走过去敲了敲门，让时静出来聊一聊。
“好吧，那我说你听。”等了几分钟时静不说话，时初拿着张纸站在门口将选项一一念给时静听。
“第一，你收拾东西过了年就跟我去A市，不想和我住没关系，我单独找房子，你一个人住。第二，你不想走我也理解，可是向德光已经知道你现在住哪里，我不放心。可以留在这个市，不过你要搬家，而且要在门口装监控，这样安全些。第三，之前向德光找你要钱，如果你给了，转账还是现金给我说，有相关记录都发给我，我报警。第四，如果这些办法你都不愿意，就出来跟我说你的想法。妈，我今年回来得早，不着急走，你要是不说话，我会想办法找到向德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保证。”
最后一句说出来，时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和家人之间的沟通，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愿意以威胁的口吻说出。
而且回想起来，他有多久没和自己的母亲讲过这么多话了？即使是单方面的。
时初不奢望立马能从时静那里听到回答，他继续去做自己的事，累了就去厨房洗中午的碗。
洗碗池的水漏得慢，时初凑合着将碗筷洗完放到一边，去客厅找工具疏通堵塞的下水管道。
工具没找到，倒是翻出来一个笔记本。
黑皮软面，放在电视柜下的抽屉中。时初没想多看，但拿扳手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来，不经意之间扫一眼，看见里面记录着的字词，一瞬间愣住了。
大部分是统一的格式����日期、地点和事件。像是从每日新闻中总结出来的关键词。
时初不知道母亲还有这样的习惯，如果忽略新闻发生的地点，那么他会认为这是在漫长时光里时静用来打发时间的新爱好。然而让他愣住的也正是那些动辄四五个字的地名。
若是他从未出国，那么其中某些不太常见的地名他可能还要先在脑海中搜寻一圈才能与国家对应，但在国外生活了半年，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地方都属于美国。
记录的新闻也并非好事，枪击、抢劫、暴动...还有留学生被害案。毕竟母子连心，时初心头一动，拿出手机翻到在美国那段时间，时静偶尔给他发来的无意义信息。
发来信息的时间恰好能与新闻发生的时间对上。
有一回接到时静发来的消息后，他回了个电话过去，简单说了几句，提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
时初目光回到笔记本上，果然从那次之后，时静就开始只记录他所在的那个城市发生的恶性事件。
花了半个小时把下水管疏通，时初快速冲了个澡，再次来到时静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