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羽君
情况有变,凌薰诧异一抬眼:“师兄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司徒凛朝林外回身,语调一本正经:“我说,我带它回门派疗伤。”
“哈,不是吧?”
这位性子闲散了二十多年的兄台,如今忽然主动收养宠物,莫说凌薰,连云濯都感到莫名其妙。
犹疑片刻,小师弟嘴角抽抽:“你,要养这只狼?我没听错?”
司徒凛点点头。
凌薰大为不解:“……今儿太阳跟哪儿出来的?”
司徒凛不作回答,将另只手往云濯毛茸茸的爪子上一搭,五指冰凉如水,激得那狼身形一抖。
他对凌薰一笑:“养只宠物暖手,不行么?”
……养狼暖手?
好吧,这想法真够可以。
虽知此人向来剑走偏锋,云濯仍听得眼皮一跳。但低头之际,偏又觉司徒凛之手当真比三年之前凉上不少,怕是体质虚寒所致。
到底多年交情在前,咂舌归咂舌,心疼也是真心疼。迟疑片刻,他还是决定暂不计较这些细节,一翻身子将热乎乎的软腹迎上那人冰凉的手,暂安安分分以受伤小兽之身份当起暖手炉。
——算了算了,反正是好久不见,一朝相逢心甚喜悦。你若能带本少回九淼,本少就对那句“分量不轻”既往不咎,再给你暖暖手当当宠物什么的,倒也无妨。
云濯歪歪头,越想越觉自己真是宽宏大量,越盘算越觉这逻辑甚为有理。恍惚之中又见司徒凛已运轻功出林,颠簸之间又狠狠嗅了一口那人衣袍上熟悉的味道,却渐渐感到莫名安心。
好像就跟少年时一样,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天大的乱子,都能逢凶化吉。
末了末了,被摇到脑袋里犯迷糊,伤口也渐渐疼到麻木,倦意愈上身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天波折颇多,跌宕不少,看来最后还是没架住周公来邀。
九淼派门遥遥在望,云濯打个哈欠,忙不迭舒服换了个姿势,两眼一闭,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只让他安心的手,沉沉睡了去。
第五章 闲幽
司徒凛的居处,唤作“闲幽斋”。这名儿呢,是魔尊大人自己起的。
此斋坐北朝南,天气晴时透进来的日光不算多,天气阴时则更少,修竹环绕,石径静谧,十分适宜打盹做白日梦,算是相当符合“幽”的标准。再加上其主人当年懒散到令人发指的性子,这“闲”之一字,倒也颇为贴切。
自那日被人捡回去,“暖手炉”云濯在斋内一躺好些天,好吃好喝好药伺候着,伤势渐愈,精神也渐足。可待摸清九淼近来形势,又每每靠在那贵妃榻上打盹时,便开始对那斋中主人的风格品味,及其中摆设颇为无言。
怎么个无言法?
比方说现在,除过文房四宝和横陈上来的小弟子习武心得,那桌上用青花器盛了一碗咸酥和一盘麻花,虽色泽金黄火候正好,旁边亦有酒杯茶盏,可他却是怎么看怎么难受。
先说这瓷器,世人皆知云家钟鸣鼎食,算是五派中富贵之首。云三少自幼喜用汝窑白瓷,最好还得是边上有鎏金勾嵌的那款。而当下他这位故友呢,也不知是生活忒不拘小节,还是花销忒抠搜拮据,所用瓷器虽带青花,却是纹饰拘紧,胎釉过厚,颜色恶俗,大抵不过街市之上几文钱一个的,简直让人看着难受,用着更难受。
穷酸,委实穷酸。
想想同为掌门的自家大哥,每年都要给屋里添置几件釉天青,再瞧瞧司徒凛使的这些瓷碟茶杯,云濯很为他惋叹。
——年少做小弟子时不讲究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当了掌门还用这些劣品,真是有点朴素得令人发指,怕不是真真穷疯?
说完瓷器,再说那器里盛的点心,这日子里云濯发现,小弟子送来的碟中饮食虽天天换样,却清一色都是些酸咸小食。然而天地良心,他生于南地,偏是最好甜丝丝这口,对桂花糕栗子酥糖人蜜饯等点心无一不爱。可在这位爷房里就是连一样都找不到,真真越看越急眼,越想越糟心。
而且,更糟心的是,经这几日细细一摸索,他还发现,这屋里没甜食压根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司徒凛吃饱了撑的般,于几年前跟下人定了三条禁令。
——闲幽斋内,不得提承夜公子,不得提天狼君,不得摆置甜食。
这承夜公子指的是司徒凛的师兄离彻,也本是九淼一门之长的首选继承者,可惜七年前遭遇变故英年早逝,好不令人叹息。因继任故人未继之位,司徒凛不愿再感旧伤事禁言昔日之事,倒算有理有据,勉强能理解。
可,至于这后面两条,云濯就自觉忒看不懂了。
不让人提自己还自罢了,毕竟纵以前关系好,到底江湖遗罪人人喊打,一门之长新上任总得避避嫌。可不让摆甜食是几个意思?栗子糕招他了?龙须酥惹他了?糖人黏掉他门牙了?
云濯深感疑惑,百思不解。又想起那人昔日和自己胡吃海塞之时,似也对甜食无特别敌意,想来这条禁令并非出于自身私愿,而是和前面那条一样,完全在针对自己。
——毕竟谁人不知,司徒凛身边颇好甜食的,就他这么一位嘛!
于是细细一琢磨,云濯便觉这人铁定是小肚鸡肠,三年来没少记自己的仇,继而深思少许,又觉当日林中一会时没马上暴露身份这举动,简直是机智到了姥姥家。
可不是?连个死人都能被针对成这样,那若活生生的云三少再蹦到这位魔尊大人面前,只怕等着他的,就是三百条奇奇怪怪的禁令了。
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老天究竟是如何瞎了眼,偏让自己成了被喊打喊杀的魔头,却让这位成了个整日混水摸鱼的掌门?!
他吐了吐舌头,心中甚为不满,岂知想一出是一出,说曹操曹操到,正此时那斋外竟传来一阵窸窣低语,夹杂着某位刚刚被他念叨了半天的故友之步声,略带着急切,还有点儿神神秘秘。
这人又要搞什么鬼?
嫌弃归嫌弃,好奇是好奇,白狼嘀嘀咕咕踢腾着四条腿往桌上一窜,推开纸窗开始偷看。
那回廊之外立着仨人,除过司徒凛,便是他两名亲信影卫。
那俩人他这几天倒也认熟,高点的叫小七,矮点的叫小十。名字来头则更是随意:因九淼影卫门下将武艺前十之弟子供于掌门挑选,司徒凛挑了排行第七和第十的俩人做亲信,念着小七小十甚为顺口,便就这么一直叫了。
至于为什么该择优而取的亲信影卫,这位掌门大人不挑第一第二,偏挑第七第十,若云濯所料不错,就更是段因无聊往事而起的执拗报复。
——当年凌云大会曾将他们这代弟子依武艺排辈。前五之流他俩显然挤不进去,云濯勉强排了个第七,而本应是第六的司徒凛,则好死不死,因其行为不羁随意弃赛之举惹怒诸位白胡子老头,被放了黑哨排作第十,还不偏不倚,正好位居那位生死未卜的小道士段昭英之后一名。
所以,选小七小十而不选小一小二,肯定就是因为对档子往事念念不忘呗!
想想这人睚眦必报的小动作,再想想那些莫名其妙的禁令,云濯简直对这位的性情无语到了极点。转头偏又见窗外司徒凛与亲信议论得语声低低,神色肃然,一言一行还挺有几分掌门做派,这便更觉其人模狗样的皮囊之下满肚子坏水儿,似比三年前深藏不露了不止一倍。
现在夜色临降,此深藏不露的人模狗样之徒正立于回廊中,待听罢二人言辞,沉默须臾,又皱眉自怀中掏出叠封了好几道法印的信,递给面前的小七,嘱咐道:“将此信送给叶叔,告诉他此番关乎炎殿与南诏一事,要小心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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