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周锡兵面色一凛, 立刻拿出手机给赵处长打电话。
王汀没有转过头看齐师兄的脸,只轻轻说了一句:“王函上中学的时候被班上同学欺负, 几个女生搞小团体排挤她, 还敲诈她钱。她想找社会上的小混混帮忙教训对方, 我不准。有些人,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招惹上了,想要再摆脱就是千难万难。他们就跟吸血虫一样,只谈利益, 绝对不会真有什么义气。”
齐师兄默默地吸着烟, 仿佛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感觉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于是毫无反应。
口袋里头, 刚跟小兵兵打了两句口水仗的王小敏好奇地问:“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王汀继续说了下去:“我去找老师跟学校, 效果不怎么样。她们在学校里头收敛了,放学后还是会堵王函勒索钱。后来有一次,学校周边治安检查,她们殴打勒索一个学生的时候, 被警察逮了个正着。她们这样已经好几次, 加在一起累积的金额达到了判刑的标准。她们被开除了,判了三年,缓刑两年。”
周锡兵挂了电话以后,才发现王汀依然在流泪。他轻轻摸了摸王汀的脑袋,拿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 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汀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了,她抓着周锡兵的大衣袖口,轻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带我回家。”
周锡兵将她揽入了怀中,轻声道:“好,我们回家吧。”他看了一眼齐师兄,点了点头,没有打招呼,径直朝门外走。
酒店的大堂中灯火辉煌,金光闪闪的摆饰足以晃花每个人的眼睛。整个酒店都欢天喜地,有人在结婚,有人在举办生日宴,有人在摆满月酒;高朋满座欢声笑鱼齐坐一堂。齐师兄默默地吐出了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中,那两个人的身形渐行渐远。
王汀走出酒店大门后不到五分钟就改变了主意,她转道去了温馨苑。远远的,坐在出租车中,她看着温馨苑小区的名字沉默地发着呆,还是周锡兵冲她伸出了手,她才反应过来下车。
那套囚禁过陈洁雅的单元房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王汀只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小敏开始了孜孜不倦地询问:“有没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啊?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一个人拖着大箱子或者是大纸盒子或者是垃圾桶过来啊?”
骆远不可能大喇喇直接背着或者拖着陈洁雅进屋子。这样目标太大了,况且骆远还会嫌弃陈洁雅脏。小区只有出入口跟周边区域安装了监控,前面的小高层及联排别墅监控更多些。后面的高层因为物业费用问题,走廊跟楼梯的监控没有安装,电梯中的监控摄像头一个坏了一年多没人管,另一个分辨率低到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典型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王小敏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对面墙上挂着的空调外机总算回应了它。这台空调是对面楼里头一家设计工作室的固定资产,它看到了上个礼拜二的晚上,有人拖着大行李箱进了房间。空调外机很久没有见过这扇门打开了,所以留下了印象。
自始至终,王汀没有说任何话。王小敏一直打听清楚了这扇门总共开过几回,都是什么时间;王汀才默默地折回到电梯旁,由王小敏继续跟电梯核对信息。她模模糊糊地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推理小说,主角拥有读心术,可以倾听到对方的心声。这让主角非常痛苦,因为即使是父母爱人,都会有忍不住厌烦他的时候。
无知是福,人生苦从识字起,不知道的人往往比较容易快乐。
她沉默着乘坐电梯下了楼,然后沿着王小敏的指点朝外面走。楼下的大垃圾桶非常配合地给它指点了自己兄弟的去向。人类看蚂蚁都是一样的,看垃圾桶自然也是如此;然而它们自己清楚它们之间的每一个细小区别。
周锡兵跟在她身旁,一直握着她的手。他听不到任何类似话语的声音,可他清楚,王汀肯定是在跟灵进行交谈。
他的手机小兵兵同样听不到空调外机、电梯以及垃圾桶的说话声,却知道王小敏一直在询问跟案情有关的内容。他义正辞严地强调:“王小敏,你们想干什么?查案件是我主人的事情,你们难不成想瞒着我主人?那个垃圾桶里头是不是装了人?噢,肯定是陈洁雅!你们想要包庇罪犯吗?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王小敏正忙着朝前面问路,一点儿也不稀罕小兵兵:“你好啰嗦噢,你的废话好多!王汀王汀,往左边走。他在这里将垃圾桶推上了垃圾车,然后车子朝前面开。”
王汀刷了共享单车,转头看周锡兵:“我们骑车走吧。”
即使心中默默地祈求了无数遍,周边的固定资产还是指点着王汀骑到了爱康医院。那个垃圾桶对于自己身体里头装了个人的事实十分惊恐,一路上都在大呼小叫,拼命地想要让人类知道,死人了,有人用它运尸体了。它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垃圾桶,它不是棺材也不是殡仪车啊!
街旁的大楼叹气:“人类好讨厌,自己做了坏事就要害得我们这些物品担惊受怕。他们真的好自私好讨厌。”
寒风见缝插针一般朝围巾里头钻。整个世界都像冰镇过一样,寒气森然又清冽得让人无法假装看不清。王汀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头是否有泪水,她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车。前面有警车有救护车,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在大冬天的晚上忙忙碌碌。
“要进去看看吗?”周锡兵站在了她身旁,扶住她的肩头,“你要想进去的话,我过去打声招呼。”
“不了。”王汀摇了摇脑袋,眼睁睁地看着医院大楼中被推出的抢救床。隔着被子,她看不进躺在床上人的脸。她只听见大楼在叹气:“好可怜啊,这么年轻就被割了一个肾脏。也不知道以后她会怎么样。”
老吴眼睛尖,远远地就看到了周锡兵跟王汀,跑过来打招呼:“哎哟,周哥,牛掰啊你,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却发现王汀急急忙忙避开了脸,朝后面退去。老吴惊讶了,眨巴眼睛看周锡兵,压低了声音,“怎么了,这是?”
周锡兵轻声道:“栽进去的那位专家她认识,心里头不好受。我就过来看一眼,你们忙吧。等忙完了,我请大家伙儿吃饭。”他说着挥挥手,牵着王汀朝后面退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再骑共享单车,而是乘坐了地铁。周锡兵原本想要打车的,被王汀拒绝了。也许地铁上的人来人往,能够给她带来人间烟火气的温暖。她依然保持沉默,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一个字。她的心中空荡荡的,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不知道究竟是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白茫茫一片雪,落得真干净。
也许是《红楼梦》,也许是其他的;只要让王小敏搜索一下就行。反正这个月的流量已经超了,再超一点也无妨。可是她觉得累,满身心的疲惫,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的疲惫。
小兵兵还在催促王小敏:“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包庇。你得让王汀告诉我主人事实的真相。明明就是她师兄趁着当清洁工的时候,将陈洁雅从那房子里头运去了医院。他是共犯,他不应该逃脱法律的惩罚。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去决定另一个人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他们下了车,从地铁站到周锡兵家并不远,可是王汀却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她看着周锡兵,轻声道:“你能背我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轻太含混不清,以至于周锡兵不得不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下,勉强抬脚朝前面走,她的脚步却被男人的背影挡住了。
周锡兵蹲在她前面,招呼道:“上来吧,抱紧点儿。”
王汀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背过了,甚至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实在太作了,太折腾人了。
周锡兵扭过脖子,催促了一句:“上来吧,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王小敏在尖叫,它的少女心泛滥成海洋了,相当有冲动放一首歌《我的世界已坠入爱河》。
小兵兵悲愤了,鼓足了勇气在王小敏面前大放厥词:“王小敏,你主人不要脸,这是色诱,企图以不正当手段贿赂我主人。”它好想哭,果然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机,王小敏的主人跟王小敏一样不要脸。它的主人怎么能被腐蚀了,倒在糖衣炮弹下呢?
王小敏这下子连放音乐都忘了,直接磨牙威胁小兵兵:“你信不信我让你主人送你去做全身体检?”
可怜的小兵兵在不要脸的王小敏的淫威下,只能含泪接受了那个女人趴在他主人背上的事实。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在人下呢!
周锡兵的背很宽厚,隔着两层大衣,王汀依然能够感觉到带着热度的体温从他的背部传到她的胸腔。她忘记了羞耻,只想到了好几年前。不管曾经的经历是苦是甜,是心酸还是快乐,那都是她的青春时光。
周锡兵的步伐并不算太快,一步步的,十分稳当。他背着她,走过了地铁出口长长的通道,走下了楼梯,穿过了枝丫已经快要掉光的梧桐树,走出了她关于过往的回忆。那里有阳光,有大片绿荫,有每一所大学跟医院都要有的林荫道。从夏天到冬天,穿越的是她的青春年华。
旁边的楼梯扶手跟街角的大楼都担心地问王小敏:“嗳,小敏,王汀生病了吗?”
王小敏没好气地强调:“这是浪漫,浪漫!你们要懂浪漫啊!我主人在跟她男朋友玩浪漫!你们要支持她浪漫!”
它感受不到王汀的思绪万千,它不知道她心似千丝网中结,可是这并不妨碍王小敏毫无心里负担地坚决站在王汀这一边。王汀不告诉帅哥,是齐师兄将陈洁雅从温馨苑运到了爱康医院又怎样?陈洁雅那么讨厌,她活该啦!她还说小苗苗该去死,她自己才该死呢!
一直到屋子门前,周锡兵伸手掏钥匙的时候,依然没有放王汀下来的意思。还是她自己说可以了,从周锡兵的背上跳了下来。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真的趴在这个人的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了一路。冬天衣服重,王汀估计自己连人带衣服足足要有一百一十斤的分量,她竟然真让周锡兵负重走了这么长时间。
等进了屋以后,她的脑袋依然处于混沌状态,各种茫然与错愕。
小兵兵苦口婆心地劝了王小敏一路,这会儿坚持快要哭出来的节奏了:“王小敏,你们这样不对,很不好。你的主人愧对了我的主人的信任。”
王小敏看现实上演的偶像剧看得不亦乐乎,压根就将陈洁雅丢到了九霄云外:“你吵死了!如果不是我的主人,她早就死了!你们还想怎样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能耐,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调查清楚啊!”
小兵兵被噎得快要翻白眼了,气急败坏道:“一码归一码,所有公民都有如实向公安机关陈述案情真相的义务。你们不能知情不报,这是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