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王汀本能地抗拒着这个话题,伸手想要推开周锡兵:“好了,我承认是我多管闲事,以后我不会再多事了。”
周锡兵捏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小声道:“不,你不是在多管闲事。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多做一些事情,你不想毒品流通出去害了人。但是,王汀,我想要你好好的,没有一丁点儿危险。我不想因为我的工作让你陷入危险当中。”
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可这一次,他的表情分外郑重。他捧着王汀的脸,温柔地抚摸着,轻声道:“你比我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卫生间门上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久久不见女儿跟她男朋友出来的王家爸爸终于忍不住过来敲门了,还催促女儿:“王汀,早点儿睡觉吧。你们今天赶路太辛苦了。”
周警官的情话被硬生生地打断了。女友直接推开了他,慌慌张张地回应岳父大人:“噢,爸,我马上就睡觉去。”
可惜没有看到女儿出门,当父亲的人一丁点儿离开卫生间门口的意思都没有,他继续跟女儿聊着天:“哎哟,王汀,你出来帮我量个血压吧,我老觉得电子血压计测的不准。”
周锡兵只好放开了拉着王汀的手,好让女友出去伺候岳父大人测量血压。起码岳父关心着王汀,害怕女儿会被人欺负。大概真的像王汀说的那样,他们父女都在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彼此间的关系。
一直到王汀帮父亲测量完血压,周锡兵跟她在房间门口道别的时候,他还不忘又叮嘱了一句王汀:“别负担太多,王函不是个孩子了,你得学会放松。”
王汀愣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她的个性太强,其实非常讨厌别人对她指手画脚。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必然要磨合。她愿意为了周锡兵去试着改变一下。
她入睡的时候想的挺好,可惜第二天上午这个计划就被打破了。
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王汀正跟周锡兵一道在母亲的指挥下重新布置客厅,好迎接新年的来到。
门铃响起的时候,站在边上给他们看东西位置摆得正不正的王函主动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先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郑叔叔”,然后略有点儿好奇地看着站在父亲朋友身后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可她不记得这人到底是谁了。
郑叔叔冲王函露出个笑容来,大声夸奖道:“函函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来,老陶,刚好趁着孩子也在家,大家把话说开了吧。”
说着,那个形容有点儿畏缩的男人被郑叔叔推到了前头。
王函茫然地往后退,下意识地从鞋柜中拿鞋套给他们。当她的手伸向那个老陶的时候,对方明显缩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函函都长这么大了啊。”
王汀刚好回过头,目光落在那位老陶的身上,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王八蛋,即使老了瘦了,可他化成灰她都认得!他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出狱的?他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他不是被判了十五年吗?
王母听到了家中来客人的动静,立刻笑着从厨房中出来了,准备待客。当她看到老郑背后的男人时,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呵斥:“滚!谁准你进我家门的?滚!老郑,你们一起滚出去!”
老郑面上浮出了尴尬的神色,强笑着试图劝说这家的女主人:“哎,嫂子,别这样。你看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老郑在里头也没少吃苦。现在他就是想来亲自跟你们道个歉,大家就把这事儿掀过去吧。”
王函有点儿好奇地看着家中的客人,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反应为什么这样激烈。她正想偷偷问姐姐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姐姐的面色青白交加。她有点儿吓到了,结结巴巴问:“姐,你怎么了?”
王汀二话不说,推着妹妹回房去:“你不是说今天要备课吗?赶紧干活去!”
“哎哎哎,姐,干嘛了你,我下午备课也来得及。”王函企图逃避备课任务。
门口响起了那个老陶的声音,带着试探性的讨好:“函函,你还记得陶叔叔吗?叔叔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王函的身子猛的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往姐姐怀里靠。这个声音她记得,就是这个声音喊她:“函函,叔叔来看你们姐妹了,你开一下门。”
第97章 下雪天(七)
不能开门, 她清楚地记得姐姐叮嘱过自己,不能给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人开门。可是她的手已经扭住了门锁开关,她知道自己应该松开手, 然后立刻给门上好保险。
门外的声音亲切而温和,引诱着她:“函函,开门啊。”
她的手一抖, 锁的簧片没能弹回凹槽中。她心慌气短地去掰保险栓,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了, 男人对着十岁的小姑娘笑:“函函, 叔叔带你走吧。”
后面的很多事情, 王函都已经记忆模糊了。据说因为惊吓过度,她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发着高烧, 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后来, 她每天都去做心理治疗;再后来,这个频率变成了一个礼拜两次,一个月两次,每个月随访,一直持续到她上高中为止。
这件事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大烙印就是,她一紧张就分辨不清开门跟反锁门的区别。
王函沉沉地睡着了,她姐帮她点了香薰灯, 说让她好好睡个午觉。
王汀给妹妹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妹妹, 才轻轻地推门出去了。等在门外的周锡兵伸手揽她入怀, 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不是你的责任。”
王家的房子是复式的,姐妹俩的房间都安置在楼上。
楼下的客厅中,妈妈还在抹着眼泪打扫卫生,那里在半个小时前经历过一场剧烈的争执,或者说是厮打。如果不是那位老郑夹在中间拦着,妈妈可能已经砸破了王八蛋老陶的脑袋。爸爸整个人像是陷进了沙发里头一样,正皱着眉头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近年来因为血压高,他已经基本上戒烟了。家中的香烟也是备着给客人来时招待用的。此刻,他却跟忘记了这件事一样,烟雾完全遮盖住了他略有些发福的头脸。
争执发生的时候,王家爸爸出门排队去买当地限量供应的老字号小吃,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准女婿。等他回来的时候,中间人老郑跟刚出狱的老陶刚好被妈妈赶出门。老陶拎在手里的枣子掉了一地。王家爸爸踩上了,险些跌了个踉跄。还是周锡兵眼明手快,大步跑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然而现在,王家爸爸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摔上那一跤,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儿。
妻子一直在抹眼泪,不时发出沉重的叹息声。她的沉默仿佛无声的指责,压得王家爸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更愿意妻子大吵大闹甚至哭喊着打他一顿,这样发泄出来,或者他们都能好受一点。可惜妻子抿紧了嘴巴,默默地流泪。她不骂出口,他就只能在心里头始终憋着,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折磨。
王汀站在楼梯上,微微动了动唇角,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锡兵自身后抱住了她,再一次强调:“不是你的责任,都过去了。”
背后非常暖和,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周锡兵的心跳,然而她的胸腔却依然空空荡荡。王汀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她眼睛盯着窗帘上的格子图案,轻声道:“你不好奇王函为什么会开门吗?”
大约是比姐姐小的岁数多,尽管人人都夸奖赞叹且围绕着王总家的二小姐转悠,但是王函十分亲近信服自己的姐姐。王汀教导过她不许给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开门,她就牢牢地遵守着。
“王函从小就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也会察言观色。家里发生变故的那年,我上高三。爸妈都不在身边,我不得不承担起照顾自己跟王函的责任。其实王函很乖,从来不惹事,除了早晚饭我需要多做一份以外,事实上她就连作业也完全不需要我辅导。尽管如此,我还是不高兴,我非常的烦躁难受。”
她的话没能说完,周锡兵就开口打断了:“这不怪你,你正准备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王汀胡乱地摇了摇头,挣脱了周锡兵的双臂。他的怀抱非常温暖,可她更愿意自己站着撕开记忆的伤疤。
她猛的拉开了窗帘,直直看着外面冻得几乎停滞住了的世界,轻声道:“我在迁怒。因为我在学校考试跟人际交往上的不顺利,我迁怒了更加弱小的妹妹。那个时候,王函其实是看着我的脸色过日子的。她竭尽所能地做更多的家务活,能不麻烦我的尽量都不麻烦我,还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我。那天是礼拜六,王函没有课,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去学校补课了。我的钥匙落在了家里。我出门后没一会儿,家门就被敲响了。王函没问门外的是谁,是因为她下意识地当成了是我回头找钥匙,她不敢问。因为当时我非常不耐烦跟她说话,嫌她麻烦。老房子的门,没有猫眼,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才十岁。”
王汀清楚地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后,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期中考试卷子发下来了,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在年级中的排名也掉的一塌糊涂。回家敲门时,她还因为王函没有及时给她开门而大发雷霆,甚至抬脚踹了门。家庭的变故对当时的她而言,是生命所难以承受的沉重,她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我妹妹被人绑走了,我一无所知,还在门口不停地咒骂咆哮,甚至连邻居都忍不住伸出头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微笑,那笑容是刀,一刀刀地解剖着她自己的心脏。也许是天太冷了,也许是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她竟然感觉不到刀子割在心脏上疼痛,甚至挤不出一丁点儿的鲜血来。
“好了,不说了,这不是你的责任,你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周锡兵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伸手紧紧搂住了她,强调道,“不怪你,不是你的责任。”
王汀的眼泪簌簌往下掉,一点儿也不肯停下来:“我妹妹被绑架了,我竟然以为她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一点儿出去找她的意识都没有。”
她的嘴唇被堵住了,周锡兵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个吻是苦涩的,因为舌头都碰到了眼泪。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氯离子果然是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