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周锡兵扯了扯嘴角,安慰了同伴一句:“也是够心烦的,闹成了这样。这哪是迁坟改运啊,这简直就是送命。”
老李的脸色变了变,轻咳了一声:“可不是吗,这事儿真心玄。”
“走吧。”周锡兵站起了身,招呼老李,“劳驾,麻烦您陪我走一趟吧。我去趟庙里头找一下普云大师。”
老李匆匆咽下了嘴里的水,放下了杯子,好奇地看周锡兵:“你怎么想起来这个点儿去找老和尚,等我们到了天都黑透了。”
周锡兵披上了外套,唇角动了动:“我打电话问了,这时候普云大师才能出关。他现在闭关给顾家的法事收拾摊子呢。”
老李拿起了桌子上自己刚脱下来的皮手套,跟着周锡兵往外面走:“怎么着,你还想从那老和尚嘴里头撬出来,吴芸临死前到底去找了谁?这老和尚的嘴巴可比蚌壳还严实。”
“不。”周锡兵回头看了老李一眼,“我要去问普云大师,他的师弟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相信什么反噬,人死总要有原因的。”
他话音刚落,端着一盒子点心上楼来的法医突然间开了口:“你是说那个专门给人看风水的和尚普仁?嗐,别问了,我知道,哪儿是什么反噬啊。就是吸毒过量死的,怕外面说的难听,这才说是反噬。”
第127章 雪人(十四)
洁白柔软的A4纸已经苍黄发脆, 抓在手中总叫人害怕会直接裂成碎片。十五年的时间, 足够让档案积满了呛人的灰尘。
灰白的灯光底下, 法医指着死亡鉴定书跟周锡兵强调:“没错儿, 肯定是这样。这案子出来的时候,我才刚工作, 当时办公无纸化还没全面推广呢。你看, 这是我师父写的鉴定书。后来输入电脑的时候,这份鉴定书也是我经手输入的, 我的印象不深刻也就怪了。我说直接在电脑上给你调出来看,是不是一模一样?你还非得钻档案室。”
周锡兵没吭声,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鉴定书。A4纸的抬头标注着安市公安局(200X)X公刑技法尸检字第107号,正文内容清清楚楚打印着:200X年3月11日凌晨, 我刑警局接指挥中心报称:在安市西城区和平大道三洋街路边发现一具成年男尸……。经查,死者男, 1963年生,南省安市前桥镇七里村人。200x年3月12日上午9时,我局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现将有关情况报告如下:
……
在漫长的尸体检验描述过后,是法医的分析说明跟结论,死者生前摄入甲基苯丙胺致血液中浓度达到305mg/L,导致中枢神经与交感神经过度兴奋, 造成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死亡。
周锡兵盯着鉴定书看了一会儿, 抬眼问法医:“是他自己注射的?”
注射过量毒品致受害人死亡, 伪装成对方自己吸毒过量的案件, 周锡兵也碰到过。人们对于瘾君子天然就带有一种说不清的轻蔑厌恶心理,犯罪分子就利用了这种心态犯案后减轻自己的嫌疑。
法医苦笑了一声,拿出了一根香烟又想起自己站的地方不对,只含在了嘴里没点火。他点了点头:“是的。那时候我刚工作半年多,还没过见习期呢,就碰上这么个案子。别看普云大师名声在外。十几年前,他师弟普仁在附近几个省的风水圈子里头都是出了名的,特别擅长改运。”
老李打断了法医的话,皱了下眉头:“这个,不是道士的活儿吗?他一个和尚掺和这些干什么?”
法医笑了,将咬过烟嘴的香烟又夹到了耳朵上,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普云大师的这位师弟跳脱的很,据说在他们圈子里头有老顽童的称呼,什么神神道道的东西他都能掺和一脚,而且水平相当高。那个时候,围在他身边的人什么来路都有。”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了法医脸上:“那当时,你们是怎么判断他是自己吸毒过量死的呢?”
法医长长吁了口气,表情说不出的怅然:“因为他有吸毒史。他有两次被逮到了吸毒。”
安市警方规范娱乐场所经营的时候,抓到了吸了毒的普仁。后来还是有人打招呼,这和尚才重新获得自由。
老李发出了嘶嘶声,相当不可置信:“这什么和尚啊?还能逛酒吧夜总会?他修的是欢喜禅吗?欢喜禅也不会有这嗜好啊!”
法医嗤笑了一声,摇摇头:“这谁能说的清楚。有人说他是花和尚,有人说他早就不是和尚了。不过当年他死了以后,我师父倒是推测过他可能是想借助致幻剂入定。和尚嘛,打坐入定,要摒除外界的干扰。普仁和尚应该是入世太深,没办法超脱了,所以求助于致幻剂。结果时间长了,就把他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这也就是我们私底下猜猜而已,到底怎么样,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清楚。”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又仔仔细细将这份死亡鉴定书看了好几遍,依然没有更多收获。他也觉得自己荒谬了,当年参与鉴定的法医就站在自己面前,法医还在普仁猝死后又暗地里调查过;如果有什么疑点,早就发现了。一个瘾君子,猝死简直就稀松平常。
从档案室出来的时候,老李拍了下法医的肩膀,笑得满怀深意:“我看你对着花和尚的死还挺芥蒂的啊。他不会是你真正亲眼看到的第一具死尸吧,记到了今天。”
法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实习时就不知道看过多少了。其实吧,我算是认识普仁和尚。这和尚跟别的和尚不一样,喜欢在外面乱跑。我小时候在乡下老家,他跑累了到我家讨水喝。完了他随手一指我家院子里头用来蓄水浇菜的缸,让我妈赶紧拿掉,不然我爸就要得胃癌了。要是不信的话,让我爸去医院做个检查,胃肯定有问题。”
老李瞪大了眼睛,狐疑地看着法医。
法医苦笑了一声:“我们家真没任何人说过我爸胃不好。而且我爸也没任何感觉,他不胃痛,胃口很好,吃嘛嘛香。他以前也从来没有体检出胃有毛病。但是和尚说的实在太笃定了,我爸刚好又单位体检,他就去做了个胃镜,活检的见过提示有癌前病变。医院要我爸开刀,我家当时都吓傻了。开刀嘛,你们也知道,医生一谈话,我妈被吓得根本不敢签字。她做不了这个主,就又去找普仁和尚。和尚临走时留了寺庙的名号,我妈过去的时候,是普云大师转达了他师弟的话,只要把水缸挪走就好。他还说,缸拿掉了,我爸的胳膊上会起大疙瘩,等到疙瘩消了就没事。”
这话已经近乎于玄学了,老李的面上的表情相当微妙。周锡兵也沉默着,一语不发。
法医脸上的苦笑更甚,他摇摇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能猜测到了吧。水缸拿掉的当天晚上,我爸胳膊上就起了大疙瘩,不痛不痒,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才消掉。我爸又等了一个礼拜去医院复查胃镜,胃部已经光滑了,检查没有一点儿毛病。这事情要不是发生在我爸身上,去医院也是我跟着我爸一块儿去的,我也不相信是真的。”
老李秉着唯物主义原则,以老刑警的本能质疑:“医院方面该不会被买通了吧?”
法医摇摇头:“这不可能。我爸做检查是随机的,事先也没想好到底去哪家医院做。而且,我家非富非贵,就是平头老百姓,忽悠我们家压根没任何好处。我父母也不是喜欢在外头说三道四议论的人。更何况,普仁和尚自己本人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在安市待着的。那事以后,我妈还在家给他供了个长生牌位。他算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了。”
因为这个缘故,当法医发现普仁和尚吸毒过量死亡的时候,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
“我恨得厉害,是真恨。不管他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总之他是有能耐的。要真一点儿能耐也没有,他也没办法在风水圈子里头混得那么好。可就是这个人,最后却死的那么不体面,根本提不上嘴巴。我都不知道该跟我爸说这事儿。”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在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连最负盛名的科学家都不敢否认超能力的存在,何况是他们。周锡兵追问了一句:“普云大师跟他师弟关系很好?”
法医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起码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什么两人彻底闹翻了,完全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我是不怎么信的。我妈那次去庙里找普仁和尚,就是普云大师帮忙传的话。后来普仁和尚人没了,又是普云大师过来收的尸。和尚嘛,无儿无女的,最后除了一个老师兄,还有谁能管他。”
到警局来办手续,领走师弟的尸体时,普云大师一下子就垮了。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和尚,就像是被妖魔吸干了精气神一样,瞬间就成了干瘪的老头子。这个小了他足足近二十岁的师弟的死亡,对老和尚的打击极大。从那以后,原本还时不时就出来做做法事参加一些佛界举办的活动的普云大师,就轻易再难出寺庙大门了。
“这回要不是顾部长家里的面子,我估计普云大师根本就不会出手。”说话间的功夫,三人已经到了招待所门口。法医朝周锡兵跟老李点了点头,转身自己走了。
老李撞了下周锡兵的肩膀,朝他努嘴:“哎,怎么了?我看你今天一直闷着不像话啊。”
周锡兵摇了摇头,突然间开了口:“顾部长是不是又回南省了?”
老李立刻笑了,意味深长道:“可不是么,从国字号到南省的政法委书记,这可不是小动静。他又不是什么清水衙门的部长,那是正儿八经的实权派。要不然他会急着迁坟?听说就是为了占据风水宝地的灵气。”
周锡兵“嗯”了一声,朝前面走了两步,快到自己房间门口时,他又转头问老李:“普仁被抓到吸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李愣了一下,摇摇头:“这我倒没留心。”
心里头存了疑惑,两位警察都没了歇下来的心思。周锡兵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空,原本现在月亮应该越来越圆,可要变天了,外头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晶晶遇害后十四个月,普仁和尚也死于吸毒过量,这二者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联系?周锡兵沉默地看着黑黢黢的天空,远远的天际,似乎有一颗星星若隐若现。他无声问出了口:“是你吗?晶晶。”
那已经没有办法判定生物学身份的眼睛与耳朵,是不是属于你?耳聪目明,所以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拿你的头颅骨去挡煞,却留下了你的眼睛跟耳朵作为引来才气的器具?
正月的凌晨冷得能冻酸了人的牙齿,开口说话都成了一种艰难的考验。老李不得不抽了下鼻子,才抱怨出声:“春寒冻死牛,我们就是那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两人翻了一夜的资料,才找出普仁和尚在安市吸毒被抓的两次记录,都是在他临死前一年。他们翻了全网的信息,也没有找到普仁更多的违法记录。
老李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档案室里头的空调压根不好用,简直就是个摆设,还专门制造嗡嗡嗡的噪音。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周锡兵:“这事儿,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