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王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跟着一道回包房了。聚会的后半程,余磊拿出过两次手机,不知道在忙碌什么。周锡兵也没有跟王汀透露案件的进展状况,只拿着她的手机帮忙清空购物车。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心事重重,各有一段关乎工作的忧愁在自己心头掂量。
第二天一早,王汀被王小敏吵醒时,听到的也是工作相关的事情:“王汀,快看网页新闻!你们的何处长上新闻了,醉驾被抓了个现行。哇哇哇,成典型了!咦咦咦,这人知道的好清楚噢,笔法好犀利!”
王汀伸了个懒腰,不得不佩服余磊手快。昨晚到今晨,打的就是时间差,非正常工作时间,让有些人没办法找关系找门路摘出去。王汀在急诊轮转过差不多一年的功夫,对于醉驾毒驾之类的深恶痛绝。这些人自己作死另寻他法不行吗?为什么要连累其他不相干的人。谁的脑壳能硬到跟车子硬碰硬啊!
选择何处长下手,余磊显然也是经过了考量的。这是典型的局二代,靠的是老一辈的关系硬是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此人在系统内人缘一般,撑到今天老一辈也七零八落,走的差不多了。现在他捅出了篓子来,估计不会有什么人力保他,而是断尾求生。
余磊的微信来的很快:王汀,你看到网页新闻了没有?我一早打开手机时还怀疑自己看错了,真不敢相信会这样。何处长也真是糊涂,应酬完了直接找个代驾或者打个车回家不就结了么,还被抓了个正着。
王汀十分配合:是啊,我也不敢相信。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微信群里头热闹起来了,看破不说破的众人纷纷感慨何处长实在是一言难尽,怎么眼看着要到年底了,还闹出这种事情来。大家非常仁厚地替领导们忧愁了一回此事该如何是好。居然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她保持着这种不可思议的状态出了房间门,碰上客厅沙发上的于倩父亲不满地皱眉头,她也没给任何反应。作吧,慢慢作,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一早上的时间足以让这条新闻迅速的发酵起来,王汀人在单位食堂碰上徐佳,对方朝她使眼色:“看新闻了没有?我觉得现在就跟农村的那种爆米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砰的一声炸开来了。”
王汀笑着点头:“嗯,然后我们就可以吃香喷喷的爆米花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咱们单位红了,一早上,我的大学同学都在问,是不是你们单位啊?”
徐佳直接摆出一张“此人已死有事烧纸”的脸:“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受关注过,真心红了。”
小职工们能够以一种近乎于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待这件事,领导们全都表情严肃。王汀去各个部门清查固定资产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何处长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叫人给抓了典型。部门长们则都行色匆匆地去开会了。
何处长的事情闹得不小,他不仅醉驾,还扇了交警好几个耳光,说了些相当出格的话。当时有人录了视频,现在他已经是瞬间成为了网络红人,创造了金句,据说是刷新了新一轮官员的智商下限。
王汀看着自家小师弟欢快的微信,深深地感受到了被连带的耻辱:“贵单位的领导同志就这智商?真是叹为观止啊!师姐,你不会被同化吧!”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王汀觉得短时间内,自己都不会再想理睬自家这个专门踩人痛脚的师弟。
整整一天,整个单位会议不断。部门长开完会以后又回各个科室传达上级的意思。关于何处长的这点儿小事故,所有人一律保持沉默,坚决不许接受任何媒体记者的采访,也不要对外传递任何消息。
“外头老百姓都盯着我们这些穿制服的,大家一定要警惕!”部门长闫主任敲着桌子跟大家强调。
被紧急拉过来开会的职工有人笑了:“我们要么吃食堂要么回家自己做饭吃,可没有谁请我们上饭店吃馆子,也没有车子开。”
闫主任变了脸色,再一次强调:“引以为戒,不要步入后尘,总该知道吧。”
先前发话的职工冷下了脸,拍着桌子跟闫主任怼了起来:“晓得外头盯着我们看,那你们这些领导为什么就不能有点儿数呢!反正我一把年纪马上就要退休了。大会小会各个级别的培训学习,姓何的也参加不少了,怎么还没我这个头上一顶帽子都没有的人觉悟高!我上幼儿园的小孙子都知道不能酒驾,别说是醉驾了!噢,出了事,板子挨在我们身上,怎么有荣誉拿奖赏的时候,也不跟着一块儿沾沾光呢!”
难得来单位露一回脸的蔡敏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副科长位置板上钉钉了,竟然开口帮闫主任说话:“老叶,你不能这样说话。何处长也是倒霉,喝酒开车的人多了去了。现在我们的收入那么低,哪儿有钱找代驾啊。单位有同志发生了这种事情,正是体现组织上关心跟我们的理解同情的时候,哪里能落井下石呢。”
“这要当领导的人果然不一样啊,真是高风亮节。”老叶朝蔡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其实为了我们蔡美女的健康着想,组织上不该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不然你要是晕过去了怎么办?”
闫主任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不说题外话,还是就着作风纪律问题说话……”
“我说的就是作风纪律问题!”老叶突然间跳起来,屁股底下的凳子都被他带翻了,他指着蔡敏冷笑,“这一年到头不上班的人都能提拔成干部。我们这些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老菜帮子就没人管了?噢,照顾老同志,这老同志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吧!”
蔡敏的脸被气得通红,捂着胸口作势就要往王汀身上倒。王汀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去帮老叶扶凳子,叶敏身子挨了个空,差点儿闪了腰。她立刻摁住了胸口,表示自己心口痛,要喘不过气来了。
老叶抬脚就踹掉了蔡敏坐着的凳子,后者直接摔倒在地上,开始拍着腿哭。老叶冷笑:“能哭成这样,还喘不过气么?”
蔡敏总算又想起了捂胸口,眼泪汪汪地看着王汀:“你快给我查查,我心口痛死了。”
王汀无奈:“我给你打120成不?”
一场作风纪律会开成了拍桌子掼板凳的闹剧,蔡敏哭着喊着要跟老叶拼命。老叶梗着脖子一派土匪的模样。闫主任夹在两人中间,头痛不已。旁边看热闹的,拉架的,各自偏帮的,几乎要将整栋楼都给掀翻了。
沸反盈天中,王汀不动如山。她并不关心那位何处长的结果,她盯着的是余磊手上的那份意见书究竟会被怎样处置。现在何处长的事情闹出来,总局的态度势必是维稳,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下这个节乎眼上,单位禁不起另一场风波。一旦合理合规的诉求得不到满足,他们这些人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那些被强压着头硬生生地接受被淘汰结果的人,怕的是保不住手头的饭碗。然而对自己这一波近年来考进单位的人而言,这个饭碗完全谈不上闪闪发光。
何处长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总局方面终于松了口,同意公开遴选职位。
余磊笑着叹气:“我们的位置被拿出来体现公平公正,好人全是领导当了,我们还得鼓掌叫好,感谢领导没有直接拿走了当人情。”
王汀安慰了他一句:“任何进步都是曲折的。总理都说政令出不了中南海,地方跟中央的博弈自古以外都客观存在。起码现在给了我们一个能坐上考场竞争的机会,这就是进步。这是我们争取来的结果。”
其他人立刻附和:“抗争还是有效果的,柿子专门捡软的捏,咱们不能软了才是真的。”
人人都假装眼前的格局跟何处长的事情没有半点儿关系。局里头已经有人隐隐约约猜到了何处长的醉驾事件有系统内部人推波助澜,否则外人哪里能一夜的功夫就将何处长的家庭背影翻了个底朝天。
到了眼下这光景,他们这些年轻人交上去的意见书反而成了他们“人品”的背书,体现了到底是学生气,凡事都爱按着明路子上的规则走。据说目前重点怀疑对象落到了跟何处长一块儿喝酒吃饭的几个人身上。其他人哪里知道何处长的行踪呢。
一时间,局里头的领导们人人自危,气氛紧张得不得了。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没有利害关系,犯不着下这个手。能跟何处长一个桌子吃饭的人,要是是领导,要么就是领导的亲信。
王汀找大主任在单位的固定资产清查报表上签字的时候,大主任相当热情地夸奖了一通她的工作成果,又言辞恳切地强调:“小王,你的情况我也跟局里头反应了。局里头开了会的结果,现在你也该知道了。单位是重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发展的,这就是机会,好好把握。”
王汀冲领导微笑鞠躬,情深意切地道谢:“主任,我最庆幸的就是我们单位由您坐镇。您一直都关心我们的发展。跟着您干活,我心里头踏实,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有成果的。”
她刚拿回资产盘点表,蔡敏就气冲冲地闯进了大主任的办公室,一见她手中的纸笔,立刻抢过去:“领导,你这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大主任气得想拍桌子:“小蔡,你则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单位的资产这么多年都没让你管明白了。幸亏我这是招进了能做事的人!”
王汀伸手要回了资产盘点表:“蔡老师,你可别撕了,我得交上去呢。”
蔡敏气冲冲地将盘点表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了大主任的办公桌对面,捂着胸口开始哭诉她多年的辛苦。
王汀赶紧捡起了地上的盘点表,将那“我把青春献给了单位”的长篇大论隔在了主任办公室门里头。
她微微地嘘出了一口气,行到九十九,就差最后一步了。刷题刷题,看书看书,把领导这几年的工作报告全都翻出来再仔细研读一遍。如果她工作能力不如人,考不过别人,那么就是该升职的年限到了她没能升上去,她也认了。理论与现实之间存在的客观差距,她心知肚明。可要想莫名其妙就黑了她的名额,没门!
连着一个礼拜,王小敏都不敢看动画片也不敢跟书桌聊天了。因为王汀一下班就忙着看书刷题,人家准备公务员考试的都没她劲头足。小桌桌乐坏了,拼命给王汀打call,对,就是要好好学习,一定取得好成绩!
王小敏忧郁地叹息:“王汀,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看你都不跟帅哥约会去,这样帅哥会被别的小妖精勾引走的。”
王汀头也不抬:“能被轻易勾走的,都不是我的。好了,不许闪,我要做题目了。”
礼拜五进考场的时候,王汀的心情十分平静。卷子是南省考试院出的,风格还是公务员考试的路数,然而难度系数却降低了好几个档次。王汀怀疑这是为了让最后的卷面分数不要太难看。因为他们暗示过会查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