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迎秋辞
沈青安刚到疗养院,白大褂还没来得及穿, 闻言一顿, 随后道:“先放在我办公桌上吧, 等会儿我去看看。”
小护士把餐碟放下,悄悄松了一口气。
七号房的舒先生是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人, 说话轻声细语, 需要做什么检查都尽量配合, 不会让他们为难。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却透着倔, 比如说今天的早餐,怎么劝都不肯吃一口。
沈青安把早餐放进微波炉重新加热,在七号房门前敲敲门, 里面传来声不高不低的回应:“请进。”
见是医生,舒闻有些发怔。就算是VIP单间, 医生护士前来串门都是常有的事, 大多是直接推门进来, 还没谁会敲门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目光落在人手里的餐碟上,舒闻叹了口气:“我不饿。”
这是他住进这里的第九天,在完成一系列检查后他被告知身体的情况不适合马上做标记清洗手术,底子太薄弱,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时逸轻描淡写地让他不用担心,但舒闻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他被这个标记影响了太久, 不是一年两年, 而是十几二十年, 就算离开时家,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时锦鹏暴怒的情绪,整个人的精神也跟着萎靡。
“饭菜不合口味吗?”沈青安在他床边坐下。
“你们的营养餐搭配得很好,只是我没有胃口。”舒闻礼貌拒绝。
沈青安明白了小护士头疼的点,舒闻看似和煦,其实态度一直冷淡疏离,他拒绝跟人进一步沟通,却又不想带来麻烦,小心谨慎的态度让人不忍心多加逼迫。
“我家的猫最近也没有胃口,你要不要看一下?”沈青安轻笑,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两只一看就被饲喂得很好的猫主子。
他打开家里的监控,轻唤道:“布丁,旺仔。”
很快,两只猫便跑进视野中,淡定地瞅着摄像头,显然是习惯了主人用这种方式跟他们对话。
舒闻没养过宠物,一时间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凑过去瞧。
“你可以试着唤他们。”沈青安笑道。
“哪个是布丁?”舒闻问。
“这个,”沈青安指着其中那只布偶,“布偶的肠胃本来就弱,最近又挑食,瘦了一些。”
“这个是旺仔,英短蓝猫,”沈青安有点无奈,“他太胖了,要减肥,又不爱运动。”
“布丁,旺仔。”舒闻试着唤了一声,两只猫瞬间警惕抬头,英国佬更是毫不客气地挤到镜头前,大脸盘子占据了整个屏幕,对着这个陌生的声音喵喵叫。
“我是不是吓到他们了?”舒闻有点拿不准。
“他们只是还不熟悉你,”沈青安把摄像头打开,“你可以跟他们打个招呼。”
这种感觉很奇妙,舒闻知道自己的脸出现在了沈医生家的小屏幕上,他不自觉勾起唇角,“你们好啊。”
旺仔看到他,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威胁,警惕的表情消失了,转而讨好似地趴在镜头前,喉咙里打起了小呼噜。
“小舔狗。”沈青安笑道,将摄像头微调了一个角度,不远处的布丁也入镜,只是仍有些淡淡的,似乎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类不感兴趣。
“布丁,你好。”舒闻笨拙地跟一只猫咪互动,像是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他挥了挥手,又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点傻,不好意思地抿出两个酒窝。
布偶却被他招了过来,小头颅高高昂着,纡尊降贵在镜头上按了一只猫爪。
猫抓垫肉肉的,透着粉,看起来就十分柔软,舒闻惊奇道:“他在跟我打招呼!”
“布丁不像旺仔那样亲人,很少主动跟陌生人互动。”沈青安说道,“看来它很喜欢你。”
“就是它不爱吃饭吗?”舒闻问道。
“是啊,”沈青安故作烦心,远程打开自动喂食器。果然,听到动静的旺仔很快就扭着肥硕的身子跑了过去,眼巴巴等着猫粮掉下来,布丁却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只看一眼又趴回原地。
“这怎么办?不吃东西的话岂不是更瘦了。”舒闻开始着急,“布丁,快去吃饭,乖哦。”
“是啊,”沈青安看了一眼餐盘,暗示般地重复道:“不吃饭就更瘦了。”
舒闻明白了,有些无奈,但人家医生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劝自己,他也不好冷着脸拒绝,只温声道:“我尝尝那个豆沙包。”
“豆浆还热着,一起吃。”沈青安帮他支起床上桌板,“我家就住在附近,等你身体恢复一点可以来看看猫。”
“嗯。”舒闻细嚼慢咽,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起来,说不准的事还是不是乱做保证。
吃过饭后,他又开始犯困。最近一直是这样,白天总想打瞌睡,可到了晚上又整夜睡不着,孩子们来了他要强撑着精神不让时逸担心,自己呆着的时候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疗养院很安静,房间内设施很全,他不看手机电视,拿着一本设计杂志慢慢地翻,翻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我带你出去逛逛,怎么样?”沈青安提议道。
“可以吗?”舒闻的眼睛亮了一瞬,这几天他也提出过想出去走走,但都被护士好言拒绝了,怕他受风着凉,单薄的身子再经一场折腾。
沈医生点头,把一旁的轮椅推了过来,“你好好吃,吃完我们出去消食。”
入秋之后天气变得凉爽,舒闻被沈医生推到湖边,粼粼波光像在水面上撒了了一把金沙,白色的长脚水鸟栖在岸边,露出两只红色的爪子。
出来放风的人很多,纷纷跟他们,或者说是沈青安打招呼。
“沈医生,好久不见。”
“又亲自陪病人啊。”
“也难为您这么用心,还想着等我女儿的病好了给您送面锦旗呢。”
沈青安一一回应,蹲下/身将扑过来的小女孩接住抱起来,“囡囡又长高了,下学期可以回学校了。”
“沈医生,我舍不得你,”小女孩有点害羞,“我以后也想当一个跟你一样的医生。”
舒闻在不远处看着,沈青安温柔耐心得不像一个alpha,丝毫没有攻击性,好像任何难堪的问题在他面前都迎刃而解。
他应该会经常陪着自己的病人聊天散心。想到这点后,舒闻暗自松了口气,自己这不算给人家添麻烦。
跟小女孩告别后,沈青安又回到他身边,“你想去那边走走吗?”
舒闻被他扶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慢腾腾沿着湖边散步。
沈青安能叫出每一种水鸟的名字,告诉他这里原本是荒地,刚建成的几年还能看到刺猬和松鼠。他不像舒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带着好奇的目光打探他的过去,只是慢慢说着眼前发生的事,询问他午饭想吃什么。
“我可以自己选吗?”舒闻淡笑。
“当然可以,你现在的身体其实已经恢复了一些,不用每一餐都按食谱吃。”沈青安眨眨眼睛,“你想吃小羊排吗?我煎的小羊排很不错。”
疗养院每一层都有独立的小厨房,只是很少开火。回去之后,沈青安变戏法似地从冰箱里翻出了两块小羊排,烧热锅底后先融化黄油,微焦的香气顿时溢了出来。
舒闻静静地看他操作,竟有一瞬的恍惚,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安心地等过一餐午饭了。什么都不用去担心,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害怕要承受另一个人突然暴起的怒火。
“小羊排可以了,”沈青安的声音打断了他恍惚的思绪。再抬头时食物已经摆盘放好,肉排滋滋冒汁,配着迷迭香的叶子,面包切好放在右手边,还有两小碟黄油。
舒闻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西餐,拿刀叉的动作有点笨拙。他出去走了一圈,已经有点饿了,想迫不及待把食物放入口中,手里的工具却像是跟他做对一般,怎么都不好用。
“我来。”沈青安已经三下五除二料理好了自己面前的那份,然后将两个盘子互换位置,“你先吃。”
羊排的切面利索清爽,不愧是拿惯了手术刀的手。舒闻叉起一块慢慢咀嚼,羊肉特有的浓郁口感充满了口腔,混合着黄油淡淡的奶香,味道层次更加丰富。
沈青安说得没错,他煎的小羊排确实不错。
“你的厨艺很好。”舒闻不禁道。
可以想象得出沈青安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在家庭里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一个靠谱的父亲。
他问道:“是经常给家人做饭吗?”
沈青安闻言轻笑:“我只给布丁和旺仔煮过鸡胸肉,给其他人做饭的话,你是第一个。”
见对方的表情有些迷茫,他补充道:“我一个人住。”
原来是没有结婚,舒闻反倒被他的生活吸引了,一个看起来强大靠谱的alpha,竟然没有伴侣,是独身主义吗?还有眼光极高?他不禁有些好奇。
但他也知道,他们只是医患的关系,自己充其量只是沈青安的工作,过多的打探只会让人感到冒犯,良好的素养让他压下了心头的疑问。
他没问,沈青安却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大方道:“我之前在大学当老师,搞科研的时候遇到了点问题,成果跟校方的期望不能达成一致,一直没办法发表,后来我就辞职了。”
“当时还年轻,一心只想着项目,跟人拉扯了几年,最后自费做完,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年纪。”
短短几句话,舒闻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艰辛,从高校离职,还可能是被人劝退,在学术生涯上便算是有了污点,很难再拿到项目拨款。
他不了解学术圈的规则,却相信沈医生不会做出违背本心的事,其中的龃龉怕只会更加心酸。
沈青安觑着人的脸色,发现面前的的omega很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介意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讲给人听,也习惯了那些或惋惜,或悲悯的目光。
大部分人会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生怕触碰到他经年的伤疤,但还从来没有人是这样的……平静。
不仅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就好像他也曾经荒废了十多年的岁月,因为一个毫无意义的坚持,或者说是身不由己。
“后来陆丰,也就是陆云野的父亲找上了我,问我要不要做陆家的家庭医生。当时陆家要投资建疗养院,我就来到了这里。”
沈青安不紧不慢把另一盘羊排也切好:“所以你看,我这么倒霉,也还是迎来了转机。”
“你很幸运。”舒闻说道。
“是啊,但……”沈青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一些纯粹的坏事,不要因为那些无法控制的事来惩罚自己。”
“学术圈的大环境不好我就去做医生,一个人住着孤独我就养两只猫,当一些人或事离开你的生命,就会有新鲜的东西填补进来,为什么不期待一下呢?”
回到病房后,舒闻的心情像是好了一些,他找护士要来了纸笔,开始用发呆的时间画画。
最开始是练笔类的涂鸦素描,桌上摆着的花瓶,窗外的一片叶子,各种意味不明的线条,后来是温莎结,双色领,或者是一颗造型奇特的纽扣。
自从离开飞翼后,他就不敢再回头看之前的理想,只是近几年才会重新浏览一些时装杂志。设计圈算是几年一个轮回,把经典的东西吃透了,他还不算太过脱节。
明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画过图,那些图案样式却仿佛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沈医生还是会经常来他的房间,带他出去散步,要不就安静坐着看他画,往往舒闻画完抬起头,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一连几天平静地过去,某晚舒闻照常做完例行检查准备睡下,却敏锐地察觉到身体有几分不对劲。
热潮汹涌而至,伴随着后颈的阵阵坠痛,不出几分钟就让他冷汗淋漓。
他的发情期到了。被标记的身体疯狂渴望着伴侣的安抚。
这些年因为时锦鹏的索求无度和刻意引导,他的身体早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发情期更长,更不容易缓解,发作起来痛苦万分。
时锦鹏喜欢看他难耐地求饶,满地打滚的样子,舒闻便习惯性地忍着,甚至还会自/残,用另一种疼痛来缓解自己的注意力。
向来淡雅的兰花香一瞬间变得浓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腺体上的痕迹宛如恶魔打下的标记,提醒着他仍旧被不堪的过去所困。
他缩在被子里,像一只遍体鳞伤又奄奄一息的白羊,没有可以伤人的犄角,原本温润的眸子因为痛感失焦,难受到极致喉咙是发不出声音的,只能独自忍受那寂静无声的歇斯底里。
终于,omega信息素扩散到了走廊上。沈青安今晚当值,听到外面纷乱的脚步声,护士们来不及通知他,先带着镇定剂和抑制剂往七号房跑去。
“舒先生,您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两个beta男护士死死按住他,强行捋起袖子,露出细瘦苍白的手臂,企图注入镇定剂。
“胶皮管。”护士长擦了擦额角的汗,舒闻的血管本来就细,平常打针都要好好找准才行,他挣扎乱动的时候很难一次性成功完成注射。
舒闻本来就极厌恶自己此时的模样,又被众多人围观,无法摆脱的禁锢将他拖进了过去的梦魇里。他拼命把自己蜷缩起来,一阵一阵地急促抽气,“不,不要……”
“我错了,不要这样对我……”
没人听清他喃喃不清的呓语,等护士长发现不对时,他的胸腔短促而急切地起伏,却像是怎么也呼吸不到氧气般,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神也趋于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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