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 第36章

作者:乌筝 标签: 近代现代

温和玉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了笑说:“你要监督他不能喝太多咖啡和茶,烟酒能不碰就不碰,这些都会有影响。药得按时吃,不要太忌讳这个,药物还是有帮助的。还有不要一直扎在工作里,大脑得不到放松睡眠质量就好不了,有空的话你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现在也开春了,多接触接触自然环境人会放松一些。”

迟远山认真听着,像是来给家里不听话的孩子开家长会一般急着表态:“行,没问题,我记住了温医生,绝对执行好。”

钟度偏头看看他,摇摇头笑了。

两人一起起身告辞,过了一会儿迟远山又独自折返回来。

“温医生,抱歉,再打扰您一会儿”,他脸上挂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话语中却难掩担忧,“我想问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我看好些书上说尽量不说什么话,不做什么事儿的,我也不太懂像钟度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做。”

温和玉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迟先生,我只有一条建议,你要放松一点。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你有些焦虑了。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接触过很多这样的病人,他们现在都很好。如果你总是紧绷着神经,时不时考虑这个会不会对他有影响,那个能不能做的话他也会有负罪感。明白我的意思吗?想做什么尽管做,放松一些,我可不希望下次你也来找我预约。”

迟远山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关心则乱了。行,我明白了温医生,谢谢。”

其实那晚的谈话对迟远山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虽然他有意地让自己尽量放松,但这几天还是时不时地就走了神。

路上看到被家长牵着的小孩儿,他会不自觉地去想钟度小时候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去过游乐场,有没有喜欢的动画片,有没有小朋友跟他一起在烈日下踢球;晚上牵着钟度的手睡觉的时候,他又会不自觉地去摸他手臂上的疤,一条条摸过去,他会想他得多么崩溃才把自己逼成了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这么过来,藏着心事无人可诉又该多么孤独;在公司食堂吃饭的时候,他吃着吃着又会停下来,目光总要在那些落单的人影身上停留几秒。他会想钟度之前是那么生人勿近的一个人,他每天是不是也是独自一人垂着头吃饭,根本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又有多少顿是干脆自己在办公室里对付过去的?

确实如迟远山自己所说,他现在是关心则乱了。他的反常钟度肯定察觉到了,这对钟度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累?所以这天听完温和玉的话之后迟远山开始有了改变,并跟随本心,终于干了那件他准备了很久的“大事”。

第47章 哥,送你个童年

这天,趁着钟度没什么事儿,迟远山把他叫去了公司的小放映厅。神神秘秘的,也不说要干什么,进门就让他找地儿坐,自己往边儿上放着电脑的桌子那儿去了。

钟度有无数次坐在这个小放映厅,拉片儿、看粗剪、指导新人导演……今天是第一次,他坐在这儿了却不知道一会儿大屏幕上会放什么。其实他早猜到迟远山肯定是做了什么东西,但猜到归猜到,此时真的坐在这儿心里除了期待竟然还有点儿克制不住的小紧张。

几分钟后,迟远山调好了设备,关上灯点开了视频,走到钟度身边坐下时说了一句:“哥,送你个童年”。

音乐响起,是那首谁都会唱的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幕布上出现了刚才迟远山说的那句话,字号很大,占了一半儿还多的屏幕,霸道又嚣张。

见惯了大场面的钟度竟然被当下这种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刺激给镇住了,张张嘴愣是没有吐出半个音节。他万万没想到迟远山竟然做了个动画。

不过这动画做得也确实粗糙,是最最简单的画风。幕布上出现了两个小孩儿,一个穿着黑衣服,一个穿着白衣服,他们背着书包,手牵着手在公园里看蚂蚁。

黑衣服小孩儿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蚂蚁问:“哥哥你看,它要把我掉的饼干屑屑背到哪儿去?”

白衣服小孩儿盯着排成长队的蚂蚁看了半晌,答:“可能是要背回家给它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吃吧”。

黑衣服小孩儿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从饼干袋里拿了一块儿饼干,不由分说地喂到了白衣服小孩儿嘴里,笑嘻嘻地说:“山山的饼干也给哥哥吃”。

两个小孩儿笑着,镜头慢慢向上摇,经过他们头顶的树摇到碧蓝如洗的天空。

火红的太阳悬在当空,蝉鸣声悠长嘹亮。

这是夏天了。

钟度这会儿还有心思点评:“转场转得不错”。

迟远山在旁边笑了一声。

幕布上两个小孩儿穿着短袖短裤,光着脚丫并排坐在河堤上。

黑衣服小孩儿晃着双腿,歪过头问:“哥哥,你觉得水底下有妖怪吗?”

白衣服小孩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黑衣服小孩儿思索半晌又问:“那你害怕吗?”

白衣服小孩儿想都没想就回答:“不怕”。

“那我们下去玩儿吧,如果有妖怪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黑衣服小孩儿说着就往河边儿跑,白衣服小孩儿急切地想拦他:“小孩儿不能去河里,你不会游泳……”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黑衣服小孩儿兜头泼了一脸水。

淡蓝色的水波荡漾在屏幕上,又转了场。

过了春夏,下一个场景来到了秋天,两个小孩儿一人戴一顶小黄帽去爬山了。

入目是满山红叶,两个小孩儿站在山顶。黑衣服小孩儿指着眼前的空地说:“哥哥,你说如果我在这里搭个梯子,一直爬一直爬,爬到明年的话能不能爬到天上去?我想去天上摘蟠桃吃。”

白衣服小孩儿一脸淡定地打碎了这只馋嘴猫的美梦:“爬不到明年你就摔死了。”

黑衣服小孩儿恹恹地垂下了眼睛:“噢,那就算了吧,人间的桃子也挺不错。”

动画进入了冬季的场景,迟远山偏头看了一眼钟度,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他掌心里与他十指相扣。

钟度好一会儿没说话了,刚才余裕点评的模样消失不见,此时正襟危坐,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的动画,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画面中两个小孩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吃雪糕,冻得哆哆嗦嗦的,海蓝色的天空中飘着白色的雪花,完全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白衣服小孩儿打着哆嗦叹道:“大冬天吃雪糕,我们可能是有点儿傻”。

黑衣服小孩儿嘿嘿直乐:“哥哥你是不是怕冻掉大牙?我看看你的大牙还在不在?”

白衣服小孩儿拿着雪糕转身就走,黑衣服小孩儿在后面追,围着他转着圈儿跑,边跑边嚷嚷:“哥哥我看看你大牙冻没冻掉!”

四季轮转,一年又一年。

迟远山的动画做得很长,后面还有很多个春夏秋冬,执着得像是当真要把钟度的前半生推翻重来一次。

钟度一会儿被两个小孩儿逗笑,一会儿又忍不住抹眼泪。直至幕布终于归于黑暗,他沉默半晌才笑着说了一句:“天爷啊,你可真能啊,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

黑暗中,迟远山侧过身朝他张开了怀抱,笑着问:“需要男朋友抱抱吗?”

钟度没说话,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头埋在他颈侧蹭了蹭,情绪忽然有些控制不住。

他总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每次说起过去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好像当真无知无觉,说完了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迟远山。

或许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这样,血淋淋的伤口藏在背后,示人的那一面就算是硬撑也要撑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日日夜夜承受痛苦却从不落泪,此时积攒多年的眼泪忽然像泄洪的大坝一般怎么都控制不住了。

他想这的确很迟远山,他狂妄地敢与天地日月抗争,敢跟时间轮回叫板。心理医生都只能引导他回忆过去,面对它、战胜它,迟远山的选择竟然是干脆擦掉一切亲手送他一个童年。

此时的钟度就像是一个苦行多年的异乡人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猝不及防地被人捧到心尖儿上了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用活得那么累,他也可以觉得委屈,可以觉得难过,当然也可以放纵自己大哭一场。

厅里还没有开灯,他的眼泪不会被人看见,只有迟远山洇湿的肩头知道。

半晌,他才在迟远山耳边说:“谢谢,这太美好了”。

迟远山刚才一直抱着他没说话,甚至一动都没动。这些天始终压抑着的心疼让他喘不过气,这会儿听到钟度的声音,心口淤堵的石头才终于挪开了一条缝。

他吐出一口浊气,用力闭了闭眼,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拥有超能力,把动画里的一切都变成现实。

超能力是别想了,但他的“童年打造计划”并没有止步,甚至拉着钟度一起变成了“神经病”。

第48章 我哥对我好,惯着我

这天,两人得空出去吃饭,迟远山点菜的时候忽然说:“哥,这儿有这个饮料,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喝的,我还老抢你的。”

钟度看了一眼,那饮料确实是他喜欢的,只不过小时候确实没喝过就是了。迟远山最近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出,他已经习惯了,于是他淡定地点了点头配合道:“点吧,点两个,别抢我的了”。

服务员大姐一脸慈爱地在旁边插了句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迟远山闻言竟然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我哥对我好,惯着我”。

他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这也就是仗着服务员不认识钟度。

认识钟度好多年的谢思炜和白京元同样没能幸免。

这俩人最近爱上了迟远山泡的茶,时不时就要跑来钟度办公室蹭茶喝。这天,迟远山正泡着茶呢,忽然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喝茶,给我苦得差点儿没吐出来。你就在那儿笑我,也不给我拿口水喝”。

谢思炜和白京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脸懵逼,反观钟度,一脸淡定地接话:“没不管,后来给你拿糖吃了”。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迟远山边给大家倒茶边说。

这魔幻的世界把白京元看傻了,他瞪着眼睛问:“你俩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吗?你俩小时候上哪儿认识去?”

谢思炜也直愣愣地看着这俩人,茶都顾不上喝了。

钟度闻言笑了笑,随意地说:“没事儿,陪他玩儿”。

“啧”,迟远山不满意地皱眉看他,“怎么成陪我玩儿了?钟度你小时候不认识我?你6岁那年跟谁一起逃的幼儿园?8岁那年磕破了膝盖谁给你呼呼的?9岁你过生日的时候,那个遥控小汽车又是谁冰棍都舍不得买攒了钱送你的?”

他大言不惭地开着玩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角也挂着满满的漫不经心,旁边的两人都快被他幼稚的用词笑死了,钟度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于是他旁若无人地看着迟远山,点了点头格外郑重地说:“都是你,没别人”。

迟远山愣了一下。

刚才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心情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钟度却懂了。一开始他确实只是想开玩笑,话赶话地把一个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带上了执拗,好像这些问题问得有底气、问得有气势、问得理直气壮,他就真的能在钟度贫瘠的土地上生生种出一片五彩斑斓的过去。

这阵情绪来得实在莫名其妙,钟度却并不在意。他把手放到迟远山膝盖上捏了捏,无声地安抚他。

迟远山很快笑了笑,轻轻搭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随后一脸平静地给大家续上一轮儿茶。轮到钟度时,他放下茶壶,给钟度倒了一杯白开水。钟度知道这意思是今天的分量没了,于是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杯子,有点儿孩子气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钟度太有意思了,白京元看得直乐:“你也有今天啊钟度,我也算是活久见了。”

钟度耸了耸肩,施施然地喝着他的白水,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有点儿放空。这段时间迟远山那些藏起来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棵仙人球,全方位无死角地长满了名为“过去”的刺,迟远山来拥抱他,不可避免地也被扎得鲜血淋漓。可是能怎么办呢?两个人从相遇那天开始就没有其他路可走。

过了一会儿迟远山起身出去接电话了,谢思炜也被同事催着叫走了,白京元这才问了一句:“这段时间怎么样?”

“嗯?挺好”,钟度回过神笑了笑,“是之前没敢想过的好。”

白京元点点头道:“那就好,远山是个好人。”

“是啊”,钟度叹了口气,“就是运气不好,摊上个我”。

“什么叫摊上个你?别说傻话”,白京元手里捏着黛青色的小茶杯,说话的语气也像染上了茶香禅意,“一辈子不过几十年,三分之一的人生都背着把枷锁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享受生活吧。也不用纠结是不是拖累了谁,没意义,觉得亏欠就好好活着用下半辈子的每一天慢慢弥补。”

钟度笑着摇了摇头,身体往沙发上靠实了,眯着眼睛叹口气道:“早就不纠结了,要说弥补我这辈子也弥补不了。”

白京元吊儿郎当地翘着个二郎腿,闻言笑着问他:“所以接下来怎么打算的?你要是以后不拍电影了我得赶紧重新找个伴儿。”

钟度挑挑眉看向他,调侃道:“找谁啊?秋悬吗?”

“哟”,白京元非常夸张地感叹一声,竖了竖大拇指,“钟大仙儿不愧是下凡了。”

这要是搁以前,白京元谈恋爱又分了钟度都还没反应过来他跟谁好了,这次这敏锐度简直是从地底下一跃飞升窜到了外太空。

钟度笑笑说:“等电影上了,首映露个面,剩下的就交给姜哥吧。咱俩回长南先歇一阵儿,哪天你想写新剧本了再说。”

“你那叫回,我那能叫回吗?”白京元瞪他一眼揉了揉太阳穴,“我那八字还没一撇。”

钟度眼睛盯着门的方向,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京元忽然又问:“对了,说到姜哥,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

“哪儿不对劲?”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儿像以前上学时候那个状态了”。

白京元说着不自觉地拧起了眉,顿了几秒忽然醍醐灌顶般一抬头,看着钟度瞪直了眼睛道:“我靠!不会吧?”

钟度先是愣了愣,很快又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说:“不至于”。

“最好是我想多了”,白京元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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